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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又满怀期望地看向忘尘,那眼神亮得好像装了小星星。
“后天……”
忘尘拖长了话音,佯装思索,等身旁这人双手合十,露出一脸哀求得不能再哀求的表情时,才忍不住笑道:“后天我租了船,可以带你去游玄武湖,赏湖畔的荷花。”
“好耶!”阿细兴奋地转圈:“我就知道,忘尘哥哥最好了!”
而见他这般高兴,忘尘也不觉跟着轻笑,或许就连他自己亦未能发觉,他看向这人的目光之中,不知何时渐渐带上了一丝宠溺。
翌日,天气果然又热得让人打不起半点精神来,就连路旁的树叶都晒蔫儿了。
而在昨晚回到客栈之后,忘尘仍不放弃劝阿细待在客栈等他,可惜这人平日里看着乖巧听话,偏在这件事上坚持得很,怎么说也不肯退让,非要跟着他,于是无奈之下,他只得早早起来,趁着清晨还算凉快的时候赶紧出发。
但这清凉实在短暂,随着太阳升高,气温也节节攀升,等到两人终于到达佛窟寺的时候,虽然离正午还有一个多时辰,却也已经热得不行了。
阿细没跟着进去,因为忘尘让他在外面等他一会儿,说是很快就出来。而他说很快,果然就是真的很快,只是忘尘没想到自己出来之后,看见的会是这样的一幕。
只见一名少年仰着头呆呆地站在树下。
“阿细?”
忘尘走近,也跟着仰头:“看什么呢?”
“这是棵杨梅树。”
阿细将手背在身后,小老头儿一样高深莫测道:“我在……望梅止渴。”
听他这般回答,忘尘忍不住轻笑出声。
“人家望梅止渴,也不一定是杨梅,指不定望的是青梅呢?”
然而眼前这人却狡辩道:“青梅和杨梅都是梅!”
“……”
“忘尘哥哥!我够不着,脖子都仰酸了。”
“……”
忘尘看着他,无奈摇头,到底还是没去给他摘那个一看就知道没熟的杨梅,而是将背在身后的那只手拿了出来,摊开的掌心握着一枚桃子。那其实并不算是一个多么好的桃子,只在青皮上透着一抹脂红,但却被人洗得很干净,就连表面的绒毛也都贴心地搓掉了。
“渴的话,可以先拿这个顶顶,我再去寺里给你讨碗水来。”
这人说得很是稀疏平常,可阿细却眼尖地发现这桃子原本是被这人藏在身后的,他拿起桃子却并不吃,心中十分不解,一个桃子而已,这人为什么要藏起来?
“这是哪儿来的?”阿细试探道。
忘尘微顿,仿佛不甚在意地微微一笑:“这是佛前供过的果子,方才听寺里的师兄说,常有香客向他们讨这些果子,带回去给家中的人,求个消灾祛病,平平安安,我便也问他们讨了一个来,东西虽不值钱,但寓意却是好的。”
“……”
原来这人将桃子藏起来,是想给他个惊喜。
望着手中的桃子呆了片刻,阿细忽然莫名地红了眼圈。
他忙低下头来,掩饰般地狠狠咬了一口桃子,又再咬了一口,直把两边的腮帮子都撑圆了,眼泪却还是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由于是低着头,情绪又变得太快,忘尘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看到他悄悄地拿手背抹了下眼睛,才发现的。
“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哭了?”
忘尘顿时慌了起来,赶紧拿衣袖替他擦着眼泪。
然而阿细却轻轻摇头:“我,我也不知道……”
他一边嚼着桃子,一边哽咽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忽然觉得,好像很难过,好像很久很久没有人这样关心过我了。”
说话间,更多的眼泪掉了下来,他就伸手不停地擦,可是见身旁这人似乎被他吓得不轻,一直在问他是不是哪儿不舒服之类的,他便又强忍住情绪,抬起头来,明明自己还在掉眼泪,却将那只被啃了一半的桃子举到这人面前,笑着对他说……
“忘尘哥哥,别担心。”
“我没事的,我已经不难过了。”
“桃子,很甜。”
记忆中,忘尘对他当真是百般纵容。
还记得那次第二日去玄武湖游湖的时候,他见湖上有一群红嘴黑尾,像小鸭子一样可爱,却不知是什么的水鸟,便催着那人驾船去追。
须知道这些水鸟都是最善泅水的,等船还没靠近呢,那鸟儿便往水里头猛地一扎,消失不见了,再见着的时候,早在几丈外欢快地游水了。而这种事情,那人明知道是白费力气,可竟也依着他,就算被他折腾来折腾去,也只会看着他笑得无奈。
这世上,也只有那人会这样待他了。
丹韶宫外的雪又小了些,依稀是要停了的样子。
大夏的兵力已经开始攻城,外头传来了巨大的火炮声与爆炸声,桌案旁的少年似是被这巨大的动静惊醒了,恍恍惚惚地睁开一点眼来,隔窗望着那些晃动的暖橘色光点。
多么漂亮,好像烟花呢。
少年复又闭上了眼,嘴角的笑容逐渐变得冰冷而残忍。
他又开始慢慢地回想,自己是如何登上的王位,这事说来还得感谢那次山崩,若非如此,他又怎能让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而借着这个契机,他利用药人发动了宫变,不仅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更让苍狼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换了天。
旁人都传言,说他杀兄弑父,冷血至极,但其实他对哥舒明昊并未多加折磨,只是赐了一杯毒酒让其自行了断,不过有一个人他是下了死手的,恨不能将其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而这个人……
便是太子,哥舒烨。
还记得那是他初登王位的第三日。
那天傍晚,哥舒烨被人蒙着眼带到一处地方,形同猪猡一样踹倒了地上,接着那些人又在他身上加绑了些什么,捆得他半点也无法动弹,就这样过了好半天,才终于有人摘了他蒙眼的黑布。
那时他的眼睛已经瞎了一只,是在狱里被人活生生剜出来的,原本装着眼球的地方只剩下一个黑洞,血痂糊得脸上到处都是,看着凄惨极了。可是当哥舒烨睁开那仅剩的一只眼睛,瞧见那道瘦削的背影时,那一霎那,他眼中的恨意几乎凝成了实质。
“哥舒睿!”哥舒烨咬牙切齿道:“本宫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眼前这人冷冷的一声轻笑。
披着一件墨色绣金丝的厚狐裘披风,哥舒睿缓缓转过身来,抬手懒懒地朝旁一挥,近旁的人便都知情识趣地退远了。他又慢慢地踱步过来,垂眼瞧着地上这人,嘴角的笑容讽刺到了极点,但就在他将要开口的时候,却又忽然皱紧眉头咳嗽起来。
他咳得很厉害,即使拼命压抑,掌心仍是见了红。
瞧着这人一副病弱的样子,哥舒烨不禁冷笑连连:“哥舒睿啊哥舒睿,你机关算尽又如何?拖着这么一副病恹恹的身子,即便坐上了这王位,又能如何?”他笑着笑着,也从肺里呛出了一口血沫,却还扭着头拿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人,眼神恶毒得仿佛浸满了毒汁。
而在他话音落下后,空气好似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哥舒睿脸上的笑容褪尽,便是再柔和的阳光也只能映出他眼底的冰冷。他就这般面无表情地看着地上这个昔年与他“兄友弟恭”的“好兄长”,直过了好半晌,才淡淡道:“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失望?本宫有什么好失望的?”哥舒烨满是恶意地说道:“呵,如今本宫倒是更好奇,你身中玉色琉璃,命不久矣,这么做究竟图什么?”
可哥舒睿却仿佛并没有听见,既无反应,也不回答。
就这样又过了片刻……
他轻轻地,无甚语气地说道:“早知那日,我便不该救你。”
闻言,哥舒烨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讥诮道:“这皇宫之内,哪有什么真心?是你自己天真,又怪得了谁!”
“对,是我天真。”
哥舒睿竟慢慢地点了点头:“是我害死了母妃。”
“所以……”
他顿了顿,没再说下去。
夕阳融暖,亦如当年,也直到这时,哥舒烨才发现自己竟身处碧影池边,他见眼前的少年转身似要离去,原本的凶狠恶毒忽然变成了一脸惊慌。
“哥舒睿!”
“你不能杀我!”
然而就在他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一旁的侍卫已经上来拿布堵住了他的嘴。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哥舒烨倏然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地挣扎,却根本挣不脱这些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人拖着向前,离那片池塘越来越近,再后来,碧影池中便泛起了水花。
回忆似梦,可这梦……
却在此戛然而止。
伏在桌案上的少年头枕着手臂,眉眼宁和,就好像睡着了一般。
而随着外头大夏攻破了玉京的最后一道防线,漫天火光中,昔日浮华的宫阙楼阁正在炮火的洗礼下慢慢倾塌,四处杀喊声交织着哭号,混乱成了一团,但就在不知不觉间,这一连下了多日的风雪停了,就像这少年来到这世上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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