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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长安城中的风雨是停了,别处的雨却依旧下着,只是也不大了,不过牛毛一般的细雨而已,估计过不了多久也将放晴。
一声鞭响打破了山谷中的寂静,简陋的马车正沿着山路缓慢前行,然而下了快半月的雨让地面变得异常湿滑难走,即使赶车人一再催促,前头那匹老马却始终不肯快起来,总走走停停。
放下撩起布帘的手,马车内的少年以袖掩唇咳嗽不止,眉头随之死死地皱在一起,表情亦变得痛苦不堪。
天气明明已经开始转暖,他却依旧穿着一身厚重的貂绒裘,苍白的脸上更不见半点血色,但这并不算最最奇异的,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人与别人不同,竟是生了一双极漂亮的眼睛,目色如同琉璃一般明澈。
好不容易顺平了呼吸,少年长出了一口气,垂下眼看着矮几上放着的那只千纸鹤,目光渐渐悠远。就在几个时辰前,他见了一个人,一个所有人都在找,却所有人都找不到的人。
那人用指尖爱怜地拂过躺在他怀中的木偶,一双美得妖异的桃花眼含笑,目光极尽缱绻,仿佛这木偶乃是这人一生的挚爱。
拿起放在桌案上的细乌木镶金烟杆递到唇边,就着白玉烟嘴轻轻啜了一口,只随意罩了件墨蓝色广袖仙鹤外披的慕容鸩于烟云朦胧之中抬眼,神情带了些慵懒之色。
“看样子,教主是打算动身回苍狼参加那一位的万寿宴了?”
少年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不答反问:“赵祎没死,还失去了张司如这枚棋子,就连千重阁也没有如计划那般倒戈到我们这儿,慕容鸩……”话音一顿,他转头看向这人:“你倒是一点儿也不急,就不怕本教主问你的罪,撤了你这神龙教大祭司之职?”
慕容鸩怀抱着木偶懒懒地站起身,左耳上挂下的浅蓝色流苏随之轻轻摇晃。他轻笑,有些戏谑地说道:“这不正是主上所愿?”
闻言,少年笑得眼儿弯弯,彷如邻家的稚子一般天真烂漫。
“果然还是慕容祭司了解吾。”
“谢教主夸奖。”
慕容鸩缓步走到他身后,又啜了一口手中的烟杆,偏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这名少年,意有所指道:“想必教主失败的消息很快就会被活无常传回那一位手里,而那人一定很乐见教主费尽心机却徒劳无功。”
对于他的话,少年笑了笑,凉凉说道:“不过起初吾倒还真抱了一丝期待,如果赵祎就这么死了,也未尝不可,可惜了。”
慕容鸩微微眯了一下眼,忽而话音一转:“不过教主,您这位父皇定然明白你为何如此针对赵祎,难道教主不该是想尽一切办法伪装成良善的模样,怎么反倒要让那人知道您恨他?”
用手捻了捻披在自己身上的狐裘,少年侧目,玩味地说道:“慕容祭司,你真不明白?”
慕容鸩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拿眼仔细打量着身旁这名看似孱弱的少年,过了良久才缓缓说道:“国主防教主防得如此之严,我们所有人行事都不得不小心谨慎,生怕漏了马脚,属下实在不知教主此举的用意何在。”
少年将目光转向窗外,远远地看着那一方乌云密布的天空,眼神渐渐暗了下来:“你该知道,吾身上流着的可不止有他哥舒明昊的血,更何况还出了那件事,若你是他,吾说不恨你,你信吗?”
慕容鸩也是个极聪明的人,经他一点,心下顿时了然。
“那人生性多疑,若吾真如你所言,只怕早就被他除去了。而吾越是费尽心思地想要报仇,他才越觉得吾不过尔尔,却又被吾施展出的‘小聪明’折服,不然怎么会‘重用’吾这粒棋子?”
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少年一脸讽刺地说道:“边关捷报频传,他又自以为有玉色琉璃的控制,拿捏住了吾的软肋,就连活无常都不把吾放在眼里,可笑至极。”
听他如此说,慕容鸩倒忽而觉得那两个被哥舒明昊派来监视这人的倒霉鬼真真是可怜。
他笑道:“所以教主命活无常他们拼死拼活去寻神机大炮的图纸,其实全都是幌子?”
“也不全是,千重阁除不除倒是其次,但神机大炮的存在很可能会影响吾之大计,所以此物绝不可落入大夏朝廷的手中。先前活无常说那三张图纸有问题,吾怀疑真正的图纸仍在那位庄主手中,此事你要暗中派人继续追查下去。”
少年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说起来,阎不笑的药人炼制得如何了?这次神龙教也被波及进去,往后搜罗材料恐怕要另寻他法了。”
慕容鸩微微一笑:“快了。”
“嗯。”
少年点了点头,不放心地叮嘱他道:“这件事你务必盯仔细了,绝不能在这最后关头出任何差池,明面上就让他们继续以为药人之事一无进展,该要什么就要什么,不需要的也尽可以要着,但万万不可让活无常发察觉我们在药人之事上藏的暗子。”
“属下明白,不过……”
顿住话音,慕容鸩低下头温柔地望着怀中的木偶,然而下一瞬,眼底却闪过一种晦涩的偏执与疯狂。
“不过?”
少年转过头来:“不过什么?”
“属下想向教主请一个赏。”
撩起木偶的长发绕在指尖,慕容鸩似是情深一般,用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幽幽道:“他日如果教主要对付千重阁了,便让属下出面为您解忧如何?”
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少年的目光亮了亮,笑道:“你很在意那位阁主?”
“自然是在意的,属下甚至恨不得日日将他揽在怀中好好疼爱,以慰相思之苦。”
眼角那滴鲜红的泪痣随着他眼波流转衬得这人愈发俊美无俦,慕容鸩幽幽笑了起来,然而那笑却全然不像他口中所谓的相思与爱慕,反而令人遍体生寒。
“听说你喜欢雕琢木偶?”少年来兴致,意有所指地问道。
“是。”
慕容鸩见他提起,却是一点也不避讳,手中银丝乍现,一眨眼的功夫他怀中的木偶突然活了一样立在空中,而那木偶的脸竟与玄霄长得别无二致。
“他……是我此生最完美的杰作。”这人微微笑道。
杰作吗?
把一个活生生的人雕琢成提线木偶,这种兴趣还真是不一般的恶劣。
想着想着,少年伸手支着头准备小憩一会儿,可他才闭上眼,马车就又停了。
雨并没有像预计中的那样渐渐停止,反而越下越大了,站在路中间的老马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焦躁,居然开始想要朝后退,无论赶车人怎么抽打它,都不见它再向前迈出一步。
车内的人皱了皱眉,出声问道:“怎么回事?”
乔装成车夫的活无常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只能在心里暗骂早知道当初便不该选这匹马。不过这种话也只能在心里说说而已,他面上则还是那副笑嘻嘻的样子,回道:“属下这就下去看看。”
可是他正待翻身下车,却忽然发现远处山坡上开始有细细碎碎的石头往下滚落。
这是……
见此异状,活无常愣了一瞬,紧接着大惊失色,第一反应不是回去护主,而是自己逃命。只见他将轻功催至极致,脚一踩木板,猛地朝着来时的方向飞身逃去,而在他身后不过短短一瞬间,奔涌的泥流迅速塌了下来。
一整面山就这样化作怒龙,顷刻之间释放了所有的狂躁,在大自然的如此庞大的力量下,无论是树木还是山石都无能幸免。
等活无常好不容易逃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时,却发现不断向低处涌动泥石洪流早已将那辆马车不知冲去了哪里,亦或者……
已经被这些土所掩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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