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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骋的左手支在门边,呼吸落在江遇乐脸上,近在咫尺,好像是个吻,却最终没有落下去。
他俯身问江遇乐:“你是觉得我不愿意当这个傻子了吗?”
江遇乐低声反驳了一句:“我没有把你当傻子。”
“那为什么要松手?就这样放弃了?不打算继续吊着我了?”
二楼走廊一片静谧,陈骋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听得心里愈发烦躁。
一直没等到江遇乐的应答,陈骋就已经知道答案了。他收回手,直起腰,自嘲般笑了一声,“就这样吧,你的事以后都跟我没关系了。”
他转身走了,江遇乐没喊他,他也没再看江遇乐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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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在兜里振动,文暄原本想直接关机,拿出来多看了一眼,看到屏幕上的“江遇乐”,这才接了。
“怎么了?”
江遇乐好像是困了,声音含含糊糊的,压得很低,问他什么时候回来。文暄沉默了一会儿,没给江遇乐确切的时间,只跟他说最近都别看手机了,早点休息。
“你今晚不回来了吗?”
“会很晚,你睡吧,明天我来接你下课。”
江遇乐没有再纠缠,应了一声“好”就挂了电话。
“女朋友?”旁边有道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不关你事吧?”文暄的语气骤然冷了几分。
“行行行,是我多嘴了。”陈诺翘着腿坐在他旁边,“都是半夜来扫墓的,你怎么就不能开心一点?”
“我脑子没病,不会来人家正经小区里扫墓。”文暄不知道第几次这么说。
“管你是不是,反正我是。”陈诺说,“说真的,你怎么会跑来这里?”
“不知道,反正不是因为暗恋祝杏。”
陈诺一脸惊诧,好像要跳起来否认,又堪堪忍住了,强调说:“我没有暗恋她,我一直把她当妹妹!”
“关我什么事。”文暄无动于衷,“我又没说你暗恋她。”
陈诺直皱眉,心里泛起一股拳头揍在棉花上的无力感,叫她此刻无比憋屈:“你这人真是……有意思啊。”
“哎,说说呗。”陈诺似乎是觉得无聊,一时半会儿又不想走,总想撺掇文暄陪自己聊聊天,“反正你现在心情不好,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姐姐,你是不是搞错了?”文暄提醒她,“我还没有忘记你之前对我做的事。”
“我也没忘呢。”陈诺满不在乎地说,“那些都不重要,以后有时间了再算嘛。”
文暄:“……我真羡慕你们这种人的无耻。”
陈诺又凑近了一点:“是吧,我一直这么觉得。做人呢,越没素质活得越自在。”
文暄坐在寂静的小亭子里,身前的竹林在冷风里沙沙簌簌,他从回程的车里下来就一直坐在这儿,坐得手脚都有点僵,却仿佛被冻住了脑子一样懒得挪动。
陈诺叽里哇啦在他耳朵旁边说了一通,文暄觉得她好烦,怎么会怎么烦,却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真的被说动了。
“之前我问祝杏,总觉得没有安全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她跟我说,我没有问题,没有安全感就只是因为不安全而已。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所以我走了……我好像一直在重复‘走了’这个过程。
“爸爸妈妈离世之后,我被奶奶领走了,可是她年纪越来越大,后来又生了一场重病,怕照顾不好我,就让叔叔婶婶把我接了过去。开始上学的小孩儿很难养亲近,他们也没真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反正彼此相安无事就好了。
“本来是这样的,可是有一天,我堂弟模拟考作弊,被监考老师抓到,他们起冲突就动了手。那个老师年纪很大了,他下手太重,把人打伤不算,还气出脑溢血住院了。我放学回去刚听说这件事,他们就来求我,说弟弟知道错了,没脸去见老师,让我帮忙跟他们一起去医院给老师家属道歉,商量赔偿的事情。我去了,被学校开除的人就变成了我。
“叔叔婶婶也清楚委屈了我,很殷勤地要替我换学校,换到市里一所纪律很严的私立中学,除了寒暑假都不能回家。但我没去,我不想去,你懂人在被伤害之后的那种报复欲吗?我迫不及待地想报复谁,可是我只能报复我自己,因为除了我自己以外,没人在乎我。
“我没去上学了,就得自己租房子,自己养活自己,这个时候我认识了蓝烽,他把我领到他家,给我房间住,像个大哥哥一样照顾我,劝我回学校好好读书,知道我实在不愿意也没强求,带我去他的工作室,引导我玩音乐,认识了好多人,可以说我有今天一半都是因为他……
“你别瞪我,我知道他也不是个好东西。你不是说我给他们付过酒钱吗?说实话,我付过太多次了,压根想不起来你说的是哪一次。他会半夜让酒保打我电话,骗我过去接他,然后就把我扣下不让走了,我要陪他的新朋友聊天喝酒,不然就是不给大哥面子。他骗我最过分的那次,是用我的身份证借了高利贷,被我发现还说我没满十六,法律不会承认的,让我放宽心……我让他滚蛋,但该滚蛋的其实是我,因为我住的是他的房子。
“这个时候我终于想起来,我可以回去找奶奶。我刚到,一个在楼下打扑克的老太太认出了我,很热情地叫我文暄,来吃水果。我认识她,她是奶奶的邻居,她让我等一会儿,自己上楼回家拿了一张存折给我,告诉我密码是我的生日,还说这是奶奶攒下来的养老金,本来是要托人送给我,但那个人没在叔叔婶婶家找到我,就在她那里存到今天,让我悄悄拿好不要声张,怕叔叔婶婶他们知道。又说她们心肠太坏,知道了一定会怪她偏心,那我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她不知道我不上学了,还让我多读书,好好学习,长大了有大出息……
“那一天我刚满十六岁,是爸妈出事以后的第十年,离奶奶过世也已经过去一整年了。”
文暄说完,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的陈诺,问她:“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是不是好和坏、爱和憎都很简单分明?适不适合明天专访的时候说给大家听?”
“你问我?我哪知道。”陈诺说,“我只会说好惨,再问你都是真的吗。”
“假的,卖惨而已。”文暄回答。
“哪部分是假的?”
文暄没再跟她说话了。
哪部分是假的呢?当然是故事里最坏的和最好的那部分。
他的叔叔婶婶并不是这样纯粹的恶人,至少在明面上他得到的是和堂弟一样的对待,甚至更好一点,不然他怎么会嫉妒得怀恨至今。
而好的那部分——文暄印象里的奶奶和诸如慈祥、和蔼一类的词都不沾边,她抚养着他的儿孙,又一视同仁地厌恶着所有被她养育长大的小孩。
她会在文暄想爸妈想到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把他拎起来,嘲弄地喊他小灾星,你的爸爸妈妈都是被你给害死的。她也会牵着文暄的手带他走街串巷,向每个人介绍这个小孩儿的身世有多凄惨可怜……
她是文暄关于“仇恨”的启蒙,他战战兢兢地畏惧她,又咬牙切齿地痛恨她。
所以在得知奶奶生病以后,他迫不及待地打电话给叔叔,求他带自己走。叔叔深知奶奶的为人,答应了文暄,他这才成功从她身边离开。
文暄也很清楚她将存折留给自己的理由——她老了,又生了重病,叔叔不喜欢她,最多只会给她请护工。
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待在医院里,太希望有人能来看她,陪她聊聊天了。
那么多人里,只有她一手养大的文暄善良又心软,是个好孩子。
她没想过自己到死都没见到这孩子,文暄也没想到,这庞大的关于仇恨的影子,也会朝他示弱,僵硬地给他一点爱,最后干瘪到只剩一把骨灰。
他以为自己已经长大了,那些幼稚的、过分感性的节点已经被时间和他自己亲手斩断。
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陷入到如过去一般软弱无能的境地,非要逼迫自己优秀到完美、善良到无私,才终于发现被不被爱原来都不是自己的错。
……他以为自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重蹈覆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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