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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之前,卢安缇一直和保姆生活在一起。他不是孤儿,但胜似孤儿,他的父母常年在外搞科研,把他交给信任的保姆照顾。从他有记忆开始,他和父母就从未见面,彼此之间也没有通讯联系或者书信方面的问候,因此,就算他拥有丰富的想象力,也难以想象出父母的模样。
卢安缇以为保姆会知道他父母的行踪。
“他们在哪呢?让我想想,估计是在一个不被人打扰的地方吧。”保姆随口敷衍了过去,如果问她如何做饭,如何打扫卫生,如何照料花草,她或许能侃侃而谈,但超出她工作范围的事,她就憋不出什么通顺的话了,她没什么特殊本领,凭借对工作踏实负责的态度,获得了卢安缇父母的信任,每月薪水按时汇入她的账户里,除此之外,客户的隐私她一概不知。
卢安缇经常听到猫叫声。
一天下午,他将声源锁定在隔壁。他找来一架木梯,爬上栅栏,望见一只猫被养在笼子里,旁边放有充足的食物和水。猫看见他以后,反而不叫了。养猫的隔壁邻居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患有中度抑郁症,按照高科技社会文明的生活制度,她不具备饲养宠物的能力,但「弗赛丽」如神爱世人一般,给予了这类人群特殊的关照,允许她们得到宠物的陪伴,同时为了避免给社会徒增麻烦,要求这类人在申请饲养宠物时,必须签下一项协议——只能将宠物养在笼子里。
保姆禁止卢安缇攀爬木梯:“别去招惹它,那不是我们的猫,是隔壁女人的财富。”
卢安缇说:“我只是想看看它。”
“你只是看一眼,万一那只猫出了什么事,麻烦就会找上我们,即使你只看了一眼,也会有人认为是我们对那只猫做了什么。”保姆开始给卢安缇讲类似的社会新闻,这种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由于保姆声音过大,那只猫又开始发出叫声。
卢安缇对保姆阻挠他看猫的行为表现出了厌恶。
保姆三十多岁,但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仍然俏丽,单是照顾小孩的日子,已经无法填补她内心世界的空虚,她想过自己的日子。这座房子的主人常年不回家,不知道还会不会回家,以她的年龄跟阅历,掌控一个年幼的小孩,简直轻而易举。怀着这样的心思,她逐渐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反客为主,觉得自己也有使用这座房子的权利。
保姆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布置这座房子,她经常以家庭主妇的身份,躺在沙发上涂指甲油,吃面包片,并且邀请一堆亲朋好友来家里开派对,在不经意间露出自己俨然成为房子主人的做派,她的朋友们羡慕不已。
卢安缇打算解雇她。
“解聘?”保姆说,“这么小的人说什么天真傻话,你想解聘我?那你必须先联系上你的父母,只有他们才有权利解聘我。”
卢安缇第一次尝试拨打父母留下的号码,然而不论拨号多少次,都提示不在服务区范围。
约莫半个月后的周末,保姆死了。
面对警官的询问,年仅六岁的卢安缇坐在审讯椅上,冷静陈述自己当时所看到的画面:“她喝多了酒,从楼梯上摔了下去,她倒在血泊里向我求救,我听她的话,立刻报了警。”
“你当时有打急救电话吗?”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问卢安缇,以他多年的办案经验,他认为保姆的死并不像意外这么简单,因此,他反复跟卢安缇确认笔录内容,并对卢安缇使用了测谎仪。
当这名警官准备对案件开始进一步调查的时候,刑侦组长走了过来,对他说:“够了,难道你认为一个刚满六岁的小孩杀了人,还能在测谎仪面前做到面不改色吗?”
审讯结束后,刑侦组长安慰卢安缇,这么小的年龄,能在危急情况下及时报警,已经做得十分优秀了,眼下是凌晨,等他们吃完泡面,就会派人送他回家。
卢安缇说:“叔叔,是你送我回家吗?只有你送我回家,我才不会害怕。”
刑侦组长临时改变了决定,他鬼使神差地把面前的小孩抱了起来:“当然没问题啊,等我吃完泡面,就送你回家。”
离开审讯室时,卢安缇回头瞥了一眼桌上的测谎仪,科技产品,并不是完美的。他双手搂住刑侦队长的脖子,脑袋蹭在对方的肩章上:“叔叔,我还是很害怕。”
回到家里,卢安缇看见保姆用过的指甲油还放在茶几上,他连同各类果皮一起,将它们全部扔进垃圾桶里,然后一个人洗澡,一个人睡觉,当他翌日醒来时,他揉着眼睛,和往常一样坐在床上,在晨曦的光束里伸着懒腰。
卢安缇的亲情意识非常淡薄,他对自己的父母几乎谈不上感情,每隔几个月,他会去孤儿院报到,倘若孤儿院不给他办理收容手续,则代表他的父母还活在世界的某个地方。他用这种方式,来确认父母的生死,并不是因为他对父母有多关心,而是为继承父母的遗产做好准备。
卢安缇觉得自己到了不再需要保姆照顾的年龄,很多事他都可以自己完成,比如他独自参加了离家最近小学的入学考试,并以总分第一的成绩被录取。
每天他心无旁骛地坐在教室里学习,不主动参与任何课间活动。他从课本中了解到,现在北格圣夫民众所享受的便捷生活,都是由「弗赛丽」创造的,作为学生,「弗赛丽」文化是每学期最重要的必修课。然而,他对待「弗赛丽」和测谎仪的态度,是一视同仁的,他轻蔑它,因为再强大的人工智能,也只是一台凝聚人类智慧的机器而已。
放学后,他沿着街道,只需要十分钟时间,他就可以心无旁骛地走回家。
回到家里,他心无旁骛地爬上木梯,再也没有人来阻挠他与隔壁笼里的猫遥遥相望,那只猫每况愈下的精神状态牵动着他的心,但他从不投喂任何东西,因为他认同死去的保姆的一句话,猫是属于隔壁女人的财产。
他做每件事,都做得心无旁骛。
升上小学三年级,忽然有一天,卢安缇收到转学通知,他的优异成绩引起了「弗赛丽」的注意,「弗赛丽」为他选择了教育资源最好的学校。老师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热泪盈眶地晃动着他的肩膀,说这是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啊。他如实告诉老师,自己没有转学的想法,新学校离家太远,还有强制住校的要求。
老师板着脸说:“这是多少学生和家庭求之不得的机会,难道你不满意「弗赛丽」的安排吗?转学手续已经办理好了,从明天起,教室里就没有你的座位了。”
卢安缇被迫转学。那是一所精英学校,聚集了各种各样的天才学生,尽管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不同,但他们始终在暗自较量一件事——比谁更天赋异禀。像他这样的半路转学生,已经融入不了任何学生团体,他在这个天才聚集地遭受了诸多排挤。
有一天,他在学校餐厅吃饭,有个学生撞了他一下,汤撒在了他的制服外套上,周围很吵,但午间新闻主持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入他的耳朵里,新闻报道里,他那位患病的女邻居把自己的宠物猫杀了。
他抬着望着不远处新闻播报屏里的画面,内心那股想回家的欲望突然熄灭了。
这是他第一次对「弗赛丽」产生了怨恨,「弗赛丽」比保姆更可恨。
区区一台机器,竟然破坏了他的日常生活轨迹。
一天下午,卢安缇独自来到百合座,眼前气势宏伟的建筑群,令他瞬间明白了「弗赛丽」和保姆的区别,他准备向人询问「弗赛丽」的具体位置,但运气欠佳,碰上的人是萨彼上校,对方刚从卡喀亚盆地回来,心情不好,一脚将他踹飞。
萨彼上校身后的哨兵向卢安缇伸出手:“能自己站起来吗?”
卢安缇盯着哨兵问:“你打得过他吗?”
哨兵面露得意之色:“十个萨彼上校都不是我的对手。”
卢安缇一脸戾气:“那你杀了他。”
“我杀不了他。”
“为什么?”
“因为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他呀,”哨兵笑着把卢安缇高高举起,“看见那座像蛋蛋一样的巨塔了吗?我只服从塔的命令。”
“它像什么蛋?”
“什么蛋都可以。”
“为什么它要长得像蛋?”
“既然它喜欢长成蛋蛋的样子,那就是蛋蛋咯,毕竟是它的自由嘛,”哨兵把卢安缇放回到地面上,又说,“这里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到公园玩滑梯去吧。”
这天之后,卢安缇不再交满分试卷。他靠近不了「弗赛丽」,却能感受到那座神秘巨塔对他的凝视,因此,他在课堂上走神了。
很快,他就被退学了,由于每次考试总是零分,他陆陆续续被多所学校退学,在这个过程中,他认识了黑泽和罗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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