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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打斗的地方离登革山不算近,为了节省时间,二当家的确认燕书承会骑马后,牵了两匹马来。
官道上已经收拾干净了,只有些浸入土里的鲜血默默陈述着那晚发生了什么。
燕书承沿着道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正当张二强疑惑时,将目光投向旁边的树林。
初冬晨间薄雾缠绕,阳光像是白金色的细沙,自树枝间倾斜而下,杂草丛生,点滴露水挂在叶尖,打湿了燕书承的衣摆。
可他毫不介意,弯着腰在丛间仔细翻找,终于在他拨开一颗歪脖子松的树干根部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意。
那是一个鹅羽的形状,指向南方,被刻画在树的最底部,很容易就被忽略。
燕书承心里有数,鹅羽,指代的是圣上手下以他燕家为首的心腹;而羽尖向南,则是表示方位。
“驾!”
得知随从消息的燕书承心情大好,一路疾驰回山。
将马交给马厩的兄弟,二人徒步前往半山腰的议事厅,却发现兄弟们围在一起。
凑近一瞧,张大彪和王落阳站在燕府马车前发愣,见他回来急急忙忙招手。
“我不是告诉大壮把东西分分吗?”
王落阳摆摆手:“这是燕府的东西,太过贵重,我们怎么能要?”
燕书承笑了笑:“这本就是身外之物,如果不是几位当家的派人拉回来,早就落入贼人手中了。”
见两人还在犹豫,又补充道:“而且我在寨子这些天,多亏了大家照顾,现在寨子有难,我留着他们也没什么用处,不如分一分,让大家好好度过这个冬天。”
兴许是“冬天”二字,戳到了二人,张大彪看看笑得情真意切的青年,又看看周围沉默不语的兄弟们,一咬牙:“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兄弟们把东西都搬下来吧!”
燕书承作为前太傅之子,圣上亲自抚养的义弟,出行是个十分浩大的阵仗。
里衣就有四十件,长袍、便袍等秋装也样样有二十多件,斗篷裘袄少些,也有十多件,光衣物就有七口箱子。
褥子棉被枕头毯子也装了六口箱子。
还有食具、茶具、浴具、文房四宝、碳炉、香炉、药材、补品等,五辆马车,除了燕书承出行乘坐的那辆,其余四辆都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当当了。
张大彪暗暗乍舌,这出趟远门,跟搬家似的,就差把床也搬着了吧?
却见燕书承面色如常,在旁边拿着笔墨做记录,指挥小的们把东西分门别类。
他出门这些东西都是奴才们准备,具体有什么有多少,他还真不知道。
寨子人多,具体怎么分配,他要好好思量思量。
张大彪立在他身边给他磨墨,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往身边人瞅,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张大彪向来瞧不起两种人:一是达官贵人;二是酸腐书生。
前者生活奢靡,不顾百姓死活;后者迂腐固执,之乎者也可不能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
可这燕书承明明两条都占了,他却实在起不了厌恶的感情。
东西已经从马车上搬下来了,现在正在清点,张二强干不来这么精细的活计,无聊地满处乱窜,四处捣乱。
在最后打断了王落阳清点炭火时,被恼怒的三当家一脚踢了出来。
张二强摸摸鼻子,见自家大哥在燕先生身边,一脸稀奇地凑过来:“大哥,你什么时候学会磨墨了?你不是只会写一个“张”字吗?”
他们整个寨子,学问都在三弟身上,他和大哥都是只会写自己的姓罢了。
张大彪偷偷瞄了一眼正专心致志记账的燕书承,见他头也没抬,好像没听到,不由得松了口气。
又抬头没好气地给了张二强一脚:“滚滚滚,老子不会还不能学吗?”
他之前确实没碰过这些笔啊墨啊地,但是这几天姓燕的不是住他屋里,本就是个瘦弱书生,还生着病,拿墨块的手都在颤,他看不过去,就帮了个忙,这一帮就到了现在。
现在哪怕燕书承病好痊愈了,他也没改过这个习惯。
君子习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数对于世家子弟而言,是一门基础课程,而燕书承自小就是京都最著名的“别人家的孩子”。
记账算数对他就是小儿科,是以,一半的心放在了清单上,另一半的心则放在了身边这位大当家的身上。
见到兄弟两人你来我往的,虽然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内心却偷偷笑起来。
突然,江阿婆的孙子江采美滋滋地跑到他跟前,十一岁的孩子又营养不良,长得瘦瘦小小的。
江阿婆这些天,没少照顾他,江采也时常在他身旁学写字。
“先生先生,这块布好软,但是已经破了,我能拿回去给妹妹盖吗?”
燕书承从小孩手里接过,发现是他软榻上的羊绒毯,被弓箭射破了。给大人做衣服可能不够,但江采有个妹妹,才三个月大,修整一下应该正好。
王落阳凑过来瞧一眼:“这好像是羊毛?”
燕书承点点头:“是北国的羊绒制品,可惜破了。”
这东西还是圣上赐给他的北国贡品。
又蹲下来与江采平视:“可以给你,只是这东西不好修补。”
江采兴高采烈地谢过他:“没事,我阿婆手艺很好的!”
燕书承微微一笑。
直到日头渐渐偏西,东西才清点完成,燕书承也把单子列好了,交给张大彪,知道他认不得几个字,贴心的一一开口说明。
张大彪一直是燕书承说,他听着,然后点头,重复这个步骤。
“......斗篷我看了看,数目不多,都分给孩子们吧。”
听到最后一句,连忙摆摆手:“先生自己也留一件吧!寨子里小孩也就月儿他们几个,像江采这个年纪和我们一样穿就行!”
燕书承本想推辞,自己呆不久,活下来的护卫肯定往宫里传信了,圣上应该很快接他回京。
却在对上张大彪那双充满真诚的眼睛时沉默下来,接收了他的好意,
”......”,张大彪咽了几口唾沫,吞吞吐吐说不出话,“燕先生能不能教我写字?”
他从刚才就打腹稿,在心里念了一遍又一遍,第一句话说出口,剩下的就简单多了:“我就觉得,这四书五经没什么劲,但字还是要认识的,肚子里有点墨水,想让燕先生教教我......”
慌慌张张把话说完了,见燕书承只是笑,又有些恼羞成怒,扭头就打算走:“先生不愿意就算了!”
“哎,我可没说我不愿意!”燕书承拦下他,眼里的笑意却没消散半分,“大当家的愿学,我定当竭尽全力教。”
张大彪喏喏:“倒也不用竭尽全力......”
第二天,燕书承就开始教张大彪认字。
从他的名字开始,燕书承笑着开口:“你既然会写张字,那先写给我看吧。”
张大彪几乎立刻反应过来:这人昨天听到了!
看他一副笑眯眯地狐狸样,张大彪又好气又好笑,拿过笔打算大显身手,“给我磨墨!”
平心而论,张大彪的字虽没有书风,却端端正正,燕书承看了又看,拿了一副董其昌的字帖给他,准备以此为模板来教。
董其昌书风飘逸秀美,平淡古朴,对新手来说简洁易上手;对书法到了一定境界后,则更能体会其中精神。
张大彪翻看着字帖,笑着调侃:“我看集市上那些卖字画的,字都是龙飞凤舞恨不得飘到天上,你也教教我那种啊!”
燕书承白了他一眼:“这是董其昌的笔法,你先把字练好再说别的吧!”
这人路还不会走,倒是想要跑了!
张大彪房间桌子够大,他们一人一边,各写各的。
张大彪写了一会儿就觉得烦了,拿着笔东瞧瞧西看看,却见燕书承写的认真。
过去一瞧,嚯,满满一页的字。
“燕先生写的是什么?”
燕书承正好写完最后一个字收笔,答道:“是李后主的词。”
见他感兴趣,便一个字一个字指给他:“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张大彪听不懂内容,却数的清字数,发现燕书承最后几个字没念。
“这是我的名字。”燕书承道,“我姓燕,名书承,字文若。”
顿了顿,补充道,“不过我还没加冠,所以字只有亲近的人私下喊我。”
“哦!”张大彪兴致勃勃,“那我以后喊你文若先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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