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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钟能的反应,岳沉舟皱了皱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引魂香烧出的灰烬不散,亮红色的火光在线香上逐渐下移,眼看着就要烧到最底端。
岳寒睁开眼,眼神明亮镇静,如同两汪不见底的漆黑深潭。
天边的微白努力吞噬着漆黑,已然向上晕染出了一小块亮色,给那片群山勾出一条血红的边。
至阴之时,不过一炷香的长短。
“师兄,没时间了。”岳寒催促道。他看向手下金线,视线沿着某一根发出剧颤的细丝向着西侧看去。
它穿过墙壁,直指后院的方向。
“……别,别停!”
钟能捂住脑袋,狼狈地倒在地上翻滚,一时间全身上下气血翻涌,心口妖丹烫到如同被扔进了无边熔岩中颠簸的小舟,顷刻被灼烧的巨浪淹没、拍打、冲击到摇摇欲坠。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某些直觉却让他心头一片雪亮。
他想起了岳沉舟先前的话。那八个字字字清晰,如梵咒真语一般撞进了他的意识——生死相悖,阴阳互转。
“岳师!别管我!救欧阳——!”
岳沉舟收回目光,狠下心来,再次抬手,指尖似有银光闪烁。
轰——
第三只匣子四分五裂。
紧接着是第四只、第五只。
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仿佛都被烙铁滚过,岩浆轰然喷发,引来四面八方无数孤魂野鬼坠入阿鼻地狱,齐齐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钟能捂住心口,冷汗涔涔洇湿背部,扭动着发出凄惨的哀嚎。
不知何时,就连林子里兽类夜间的鸣啼声都已经通通停了,一时间,院子里只剩下钟能剧烈的喘息声和痛苦的呻吟。
在黑暗与黎明的交替时分,显得格外诡异而渗人。
岳沉舟疾行两步,双手同时一动,整齐划一打出最后两个响指。
“砰……”“砰……”
第六只、第七只木匣腾起烟雾,齐齐断裂。
“啊——!”
万钟齐鸣,万箭齐发。脏腑被重重践踏千万次,气血高速旋转成了利刃,猛然冲击大脑,从七孔中喷薄而出!
钟能再也忍不住,侧过头,在粗糙的青砖上“噗”地喷出了一口血雾。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仿若置身虚无。什么都听不到,也感受不到,体内剧烈的疼痛像是一场呼啸而过的飓风,带走了一切感官。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活着,亦或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等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觉得腹中幽幽涌动一股温凉的气息,仿佛有什么人往千疮百孔的身体里塞进了一团云朵一般的生机,这生机温柔而强大,轻轻浸润到他的全身,逐渐抚平了每一寸伤疤。
柔软到让他几乎瞬间流出泪来。
他急促地喘气,抬起眼睛,看向轻轻抚摸着自己心口的岳沉舟。
钟能第一次离得这么近看他。只觉得眼前这人眉宇间竟然一派温润,就连那因着上挑而略显讥诮的眼角在这个角度下也仿佛染上了一抹晨曦的微光,散发出一种格外圣洁而高贵的味道。
他真好看啊……
迷迷糊糊间,钟能竟冒出了一个如此不合时宜的念头。
“岳师……”
岳沉舟收手,一向高深莫测的脸上竟然浮现出十分的歉意。他伸手抓了抓脑袋,挂上了一个尴尬的笑容:“那个……对不起啊,没想到这阵居然如此厉害,让你吃了这样的苦头。原先我以为顶多就是难受几分钟……”
钟能的脸贴在冰凉的地上,稍长的淡金色短发打着绺蹭在脸颊上,衬得原本就极为苍白的肤色像是透明的一般。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几乎湿透了,被带着凉意的山风一吹,衣服就这么裹在身上,整个人仿佛掉进了寒冬的冰河之中。
“……阵?”他敏感抓住关键词,气若游丝,“您是说……”
见他受了重创虚弱到如此地步,岳沉舟连忙“哎哎”打断,把他扶到一边坐下,才言简意赅道:“七星复煞阵。不过,也已经经过了细微的改动,与这阵法原本的功效背道而驰了。”
什么阵法与改动,作为一个山野小妖,钟能从来没有听闻过这些。他心中急迫,只想追问欧阳的事情,这么一急,妖丹又是猛然一颤,钻心的剧痛袭来,让他又痛呼一声,疼出一身汗来。
“急什么急什么?”岳沉舟按住他的肩膀,骂了一句,视线又落回院子正中间的岳寒身上,“都这样了,可消停点吧。再受点什么伤,这区区上百年的道行,都不够你折腾的。”
钟能疼得浑身发抖,这才看到,岳寒依然保持着原本的姿势,闭目站在原地。
而他的面前,引魂香已经燃尽,只剩下一撮灰白色的烟灰。
方才烟雾凝成的金线此刻如同痉挛一般抖动,似乎另一端绑缚了什么巨大的活物,正在大口喘息、挣扎不休一般。
许是接近日出时分,湿润的白色雾气不知何时又从山间飘了下来,丝滑的水汽顺着气流从脚踝边流过,把入目所及所有东西都沾得湿润,连同远山和那些乱舞黑影都只剩下一个朦胧的影子。
不知是不是错觉,雾气中仿佛传来铃铛的轻响,“叮铃……叮铃……”。这响声由慢到快连成一片,响得钟能心底忍不住一阵一阵发凉。
“你看到了,家宅方圆三里之内埋下了此阵。以龙怨为引,七处阵眼,处处埋了倒画的诛邪符。”岳沉舟微微睁眼,目光竟然有些冰凉的锋利,仿佛隔着空气在于什么人无声交锋似的。
“养邪之术,怨气促生生气——妖鬼精怪修炼最需要的生气。这,就是这里为何会养出枭阳,以及你会觉得修炼格外顺畅的原因。”
他沉沉叹了口气,姿态仿佛轻描淡写,语气却一时间冷到让人打了个哆嗦。
“因为这种邪术,是以吸收周围生灵的生机而产生的。包括——普通人身上的阳气。”
话音落地,有那么几秒的时间,钟能觉得自己仿佛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他的唇角犹挂着一缕鲜血,顺着尖尖的下巴干成了一块刺目的褐色。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岳沉舟的手拍在钟能的后背,仿佛在轻轻拍打安抚一个孩子。
“不知者不罪。就算没有你,欧阳依然会被吸取生气。别想太多。”他的眼神中少见地含着怜悯,“如今阵法破了一半,布阵之人承受的痛只会比你多百倍、千倍。”
钟能沉默地转过头。他淡金色的头发几乎全都湿了,双手抱住膝盖把自己蜷缩起来,没有再发出半点声响。
岳沉舟看着这个瘦弱胆怯的小妖。
从外表看,他完全还是个纤细的少年模样,若不是那头与旁人不同的极淡发色,穿上校服就能混进人类的学校里去。
即便知道他不是个孩子,也难免叫人心生垂怜。
百岁鼠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能知家中吉凶。
妖类即便已经化形为人,也依然保留着原本的习性,受到食物链的影响。
鼠妖生性胆小,灵力低微。加之人类对它们本体的厌恶与驱逐,在修炼资源的抢夺上向来很难胜过犬、猫、刺猬、黄鼠狼这些传统家妖,更遑论顺利化形,拥有百年的道行。
就连岳沉舟都几乎忘了,它也是“护家神”的一员,曾经被人尊称为“子神”的妖。
鼠妖百年毛色转白,三百年才转金。
钟能这样的鼠妖可谓百年难得,足见他天赋极佳,修炼努力。
“钟能。”岳沉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只觉得手下发丝柔软而丝滑,仿佛在摸着一块上好的皮草,忍不住趁着对方不备多胡抡了两下,“你是我见过最好的护家神。”
手下的脑袋显而易见地抖了一下。
随后,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却痛苦万分的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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