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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在此时,曦光乍破,光线由弱转明,自不远处交错的山脊线上奔涌而来。
黎明已至。
宛若万年的冰川化成一道流线,晨光熔为点金镶嵌其中,这张弓于第一缕日光下,骤然发出耀目的光泽。
它通身没有半点装饰,只在弓首处雕着几方纹路,细细看去,仿佛还沁着血红。
“霜白……”
岳沉舟猝然后退一步,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指间翻飞的沙漏失了力道,无力坠进掌心,转眼消失不见。
岳寒手心的温度降至冰点,仿佛握了一块万年不化的冰晶,散发着透骨的严寒,与皮肉相贴之处早已经失去了全部的知觉,连血液都被冻住,一寸一寸把他整个人都冻成了冰块。
他再也维系不住力道,以弓撑地,缓缓半跪了下来,全身上下被汗浇得湿透,因着这弓的关系,竟然结成了一片白色的冰霜,乍一眼看去,就像覆着一层薄薄的鳞片状盔甲。
失去意识前,他呵出冰凉的白雾,声音急促地不像样子:“师兄……你,不能……再受伤……师兄,我好冷……”
尾音不自觉上扬,居然在此时此刻还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岳沉舟接住岳寒昏倒坠落的身体,跟着跪坐下来。
他的额发凌乱,眼睛深沉到没有一丝温度,眼角却因着怒意而染上了一层极淡的颜色,这让他的眉目锋锐逼人,浓艳到极具攻击力的地步。
黑衣人的衣袍无风自动,周身竟然涌起黑色的火焰。
他伤得不轻,露出的脸和脖颈血迹斑斑,身下流淌出蜿蜒的血液,沿着青石地面的纹路不断渗透,汇成一个非常古怪的,禁咒一般的形状。
他靠在井边,长袍勾勒出瘦到形销骨立的身材。长发遮蔽了大部分面容,整个人约莫是疼痛难忍,一时大笑,一时苟延残喘,显得扭曲而癫狂。
“岳沉舟……”他反复吐出这个名字,像是要把它吞进嘴里,刻入骨髓似的,“我说过……我是来……替主人……送礼物的。角弓霜白,物、归、原、主。”
四个字说得艰难,话音刚一落地,他的身体突然肉眼可见地扭动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紧接着身体不住地痉挛,宛若在经历什么撕裂灵魂的痛苦,手指深深抓进地上的杂草之中,留下数道血色的痕迹。
岳沉舟依然面无表情。他把岳寒的脑袋枕在自己身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拍他的身体,就像对待初遇时的小男孩一般。
他抬眸,眼神冷冷旁观面前那个不断变化的黑影,直到那具身体完全停止这阵怪异的抽动,才浮现出一丝冰冷的讥讽表情。
黑衣人的动作彻底停下了。
他垂着脑袋,然后发出了一声极沉极低的轻笑,缓缓抬起头。仅仅过了片刻,神态已然判若两人。
“真是许久未见了。”
他游刃有余地站起身来,动作几乎可以用高贵优雅来形容。
似乎并不习惯这么长的头发,他微微皱了皱眉,顺手把头发全都拨到身后,看向岳沉舟,露出了一个堪称友好的笑容。
“可不是。”岳沉舟阴阳怪气地哼了一声,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久到我竟不知道你们魔修已经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了。先前好歹只是披了张面皮过活,如今,已连真身都不敢露,要借着别人的身体才敢同我说话。”
对方看起来没有丝毫生气的情绪,依旧四平八稳地站在原地。
“魔修……呵。你知道的,我对你从来没有任何恶意。”他的目光落在沉睡不醒的岳寒脸上,终于起了一丝变化。
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神色,有怀念,有高兴,还有十足的憎恨。
“不如说,我和你,从来就不是敌人。你我所求根本是一样的。”
“一样个屁!”岳沉舟忍不住爆了个粗口,反感和厌恶不掺杂任何水分,明晃晃地显示在脸上,“为了那点龌龊心思,你三番两次挑衅到老子头上来。如今还敢用邪术改龙为蛟,聚怨养邪,你当真是不怕天道报应。”
“报应?”对方仿佛听到了个什么笑话一般,乐不可支,眼睛里却流露出一闪而过的怨毒神色。
“口是心非。若所求不同,那你把这小子的转世养在身边,如此悉心教导,还为他苦苦寻找尺木,又是为了什么?总不会……当真只是为了当年的那点情分?”
他摇摇头,再次露出了一个堪称恶意的笑容。
“时顷,你不是这样天真的人。”
熟悉的名字沉寂了数千年无人提起,几乎已经生了锈,发了霉,埋没在沧海之中。
岳沉舟有一瞬间的怔忪,旧时思绪盘旋而起,掀起壮观的巨浪,卷来道道远古雄浑钟声。眼前的远山浸润着淡色晨光,与某些快要风化的场景发生了微妙的重叠。
他仿佛看到帝星紫垣立于山巅,手执华美凤凰箫,姿态道不尽的雍容高贵,一如俯视众生的神明一般,静静地看着他。
“……乃命时顷,钦若昊天,掌星辰光阴,敬授人时。”
……
岳沉舟怒道:“闭嘴!”
他闭上眼睛把心头涌起的火气与回忆一道压了回去,再睁开眼时只剩下一片冰冷:“你不配提这个名字。”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常,紧握成拳的手指却骨节变色,发出轻微的战栗。
对方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眼中笑意更甚。
“帝师为你起的名字,我确实是不配唤的。”他一撩衣袍,在枯井边坐了下来,随意倚在井边已经风化的枯木之上,任长发逶地浸在污血之中。
“你与我不一样。你天赋卓绝,由他一手教导提拔,他素来是最喜欢你的。”
他的目光阴鸷如蜿蜒的蛇,一寸一寸游过岳沉舟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容颜,叹道:“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
上天赋予的漂亮皮囊,从骨子里流露出来高人一等的光辉,如一件精美的宝器,哪怕在那个九曜星君各领风骚的时代,也足以绽放摄人心魄的夺目风姿,让所有人的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他身上。
遑论眼下这灵气枯竭,早已污秽不堪的世道。
叫人忍不住自惭形秽。
忍不住……想要毁掉。
“还是这么的……令人厌恶。”他眉宇间的笑意有些畅快的意思,“承认吧时顷,你如此敬他,爱他,难道不想再见到他?”
他的目光一转,再次落在下方岳寒年轻英俊的脸上,产生了微妙的揶揄:“还是说……当年的传闻竟是真的,高高在上的岁师时顷,竟然当真耽于与这只畜生的私情,违逆天道,才会……”
话音突兀骤停,银芒裹挟着强劲的气道,如一柄尖刀划过黎明,在对方尚未作出任何反应之时,猛然削断颊边垂落的乌丝!
黑衣人脸上的笑意骤然停顿,片刻之后,耳垂上“噗”的一声炸开一朵鲜艳的血花。
只要再偏一寸,喉管就会被割裂,鲜血将迸射如注,冲天而起。即便这具身体是一只由自己炼制的枭阳,也经受不住如此的霸道的攻击。
他终于沉默下来看向岳沉舟,目光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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