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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沉舟抬头看向灰沉沉的天空。
繁华城市的夜晚,灯火通明,连星子都看不见几颗。
他一时竟有些怀念起从前在灵境的日子。
他是九曜星君中最后一个得封之人。他受封那日,九星连珠归位,大世界降下神光,将整片灵境都映照成恢弘无比的模样。
在那之后,便是漫漫无尽头的灵魔大战。
灵境之人驻守于各地,刚开始,魔修还未像之后那么猖獗的时候,是有过一段十分忙碌而快乐的日子的。
每每回灵境述职,他们齐聚一堂,百无禁忌。大部分灵兽都不喜欢维持人形,便在此时化为原形,一时间群魔乱舞,衬得偌大的灵山都显得拘束了不少,跟马戏团似的。
那时候,紫垣的无情道还未修至臻境,并不像之后那样无情到骨子里。有时候,他拗不过时顷,也会从山巅的灵殿中下来,与他们一道作乐,甚至有一次还醉在树下,把脸埋在金乌的羽毛底下沉沉睡去,惊得那只金色大鸟一动不敢动,僵成了一座雕塑,就这么一直到了天明。
岳沉舟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他也学着降娄的样子,背靠着落满灰尘的钟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金乌一定很恨我吧。”他敛去嘴角的笑意,“我还记得当时他抱着你的……遗体,看向灵境的方向。立下誓言说此生再不入灵境半步。他眼神中切骨的恨意,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来。”
降娄没有说话,她温柔地看着岳沉舟的侧脸。
他的长相与千万年前没有任何区别,但要说一模一样,却也是不对的。
从前的时顷天赋傲人,少年惊艳,那种骨子里的光华与意气几乎从全身每一个毛孔中流淌出来,走到哪里都像一轮明媚的太阳。
然而现在那种光芒已经不见了。或者说,它深深地埋进了这人的身体深处,只有偶尔举手投足之间,才能隐约透出一点点从前的影子。
她的心攸忽疼了起来。
“我没有再见过他。我已经死了,只剩一缕神魂寄于此处,一年也不见得醒来一次。并不想再与别的什么人有牵扯,坏了这世间的因果。”降娄摇了摇头,将脑袋虚虚地侧在岳沉舟的肩膀上,“魔修亡了,灵境亡了,天道又如此虚无缥缈。他拿着我的琉璃镜,不断在过去中沉沦,最后只会将这股恨意转移到你的身上。你……莫要怪他。”
岳沉舟怔怔僵住,整个鼻腔都像是灌满了酸涩的柠檬水:“师姐,这样对他不公平。”
金乌出生于浮山,性好逐日。他生来就喜爱自由,喜爱生机旺盛的地方。
——可如今的降娄根本无法离开这片狭窄的区域。强烈的生机会让她虚弱,乃至最后消散。
所以,金乌在此处的地势上做了手脚,让这片地方在不生出邪祟的基础上,保持最为浓郁的阴气,都是为了能让降娄的这缕神魂存在得更久一些。
当年那个每日清晨追逐初阳的三足金乌,就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默默陪伴了这抹神魂数千年。
“公平不公平的,已经没有意义了。”她伸出手来,看着自己透明而虚弱的指尖,万般感慨都化作一声叹息。
“人死如灯灭,我也无法再入轮回。这样的等待,不过是虚妄的执念罢了。”
岳沉舟艰难地闭上眼睛:“可是当年你们已经……”
“你知道吗?他的姻缘命格在未来,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还在灵境的时候,我便已经知道。”降娄温柔地打断他,毫不留恋地笑了笑。
那笑容一闪而逝,虚幻得仿佛随时要散在风里一般。
“他能从我这里得到的……大概只有短暂到可以忽略不计的幸福,以及如今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痛苦。”她缓缓道,“在推出他命格的时候,我便隐隐约约有了些预感。都说天道循环,星辰轮转,九曜星君以紫微垣为尊,灵境享天下供养,本身便是天道化身……如今看来,这话真是大错特错。”
岳沉舟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
“天道……便是要我们灵境覆灭的,是不是?”降娄温声问道,“灵境注定有此一劫,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我猜得对吗?”
在岳沉舟的身后,瑰丽的琉璃时针发出轻微的响动,咔嚓一声,再次向前挪动一格。
除此之外,只剩下岳沉舟轻微的呼吸,喷在昏暗的夜色里。
他的目光没有焦距,愣愣地看向远处的高楼与灯火。
“帝师试过了所有的办法,依然不行。”不知多久之后,岳沉舟闭了闭眼睛,开口道。
说出这句话,他觉得自己短暂地喘了口气,就像一场独自前进,漫长没有尽头的马拉松,突然看到了途中的一个驿站,以此证明他的一切努力都还在正轨上一样。
他沉默了片刻,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闪烁最后一丝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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