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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捷看到了他们的过去。
一般来说,一个人的生存环境越险恶,他的心思便隐藏得越深,这些人带着太多的面具,不仅可以骗别人,还可以骗自己。这是第一次,孔捷看到周殷那一座外人勿入、坚不可摧的内心城池缓缓洞开了一道城门,他几乎是惶恐地走了进去。
那是个下雪的清晨,乍暖还寒时候,俯瞰的城池风貌似乎比东都更偏北偏西一些,远远地便听见街巷里郎朗的晨读之声。
吱呀吱呀,一辆青花酱面的马车碾压过昨夜的积雪在红墙夹道中缓缓行驶着,初升的日光照得天地祥和、雪色晶莹,只听“咚”地一声闷响,一大团雪球狠狠砸在马车的车顶!
马车戛然而止,紧接着便是车夫和少年的争执:“汝南周家?我砸的就是汝南的周家,让你们的少主人出来!”
紧接着,铺天盖地的学团砸了过来,车驾顶咚咚咚咚地几声震响,青花的车帘就此被人一只雪白清瘦的左手撩了起来,一个身拥白狐裘衣着浅青挼蓝的少年弯腰站出来,缓缓朝着房顶仰起头来——
那是初遇。
那一年,十三岁的安平王还只是个只会讨嫌的小男孩,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睛,眉骨很高,眼睛很亮,编着一头陇西地里野孩子的毛躁小辫,活像一头误闯了天子旧都的毛茸茸的小牛犊。
那时候的周殷也只有十三岁的模样,少年初成,熟而未满,远没有后来厚重强大的气场,只眉眼间一点天然的冷感,模样非常的清秀文雅,嘴唇非常薄,唇锋清晰而冷冽。
那天原是小安平王第一天来书斋,不想一盏茶功夫打哭了一个孩子,夫子命他去学堂的房檐上去清雪,他百无聊赖,一看到大名鼎鼎的周家马车就团了雪球砸了过去。
汝南周家,汝南城里数一数二的门户,百年里一门九侯,当时最得圣眷的大司马周阶,便是出自此门。
相比之下,唐放算是什么破落门户?
范阳唐氏尚可一提,但唐放他兄长五年前便被唐家主母扫地出门,一个人带着一双弟妹浪迹西北,在凉州贩马走私赚了一笔才能在汝南定居,进安丘先生的书斋,不知送了多少的束脩暗里说了多少好听的话,才求得一席之位。
只是十三岁的唐放不能理解别人对他的不友好,兄长不在汝南,家里只有他与妹妹相依为命,还有一个伺候的阿婆,阿聘那小丫头叫事情不懂,阿婆是新请的只管分内的事情,学堂里的孩子嘲笑他的装扮,嘲笑他的口音,唐放横冲直撞,气急了只会用拳头打回去。
不出半个月,学堂里的男孩全都与他打过一遍。
顽劣的孩子们找到戏弄的目标,兴高采烈地串联起来,联手给唐放下绊子,学堂里挤兑,学堂外围殴,就连唐放带着妹妹上街,被同窗撞到也会引来一番恶意的围拢,唐放从来没有给过他们好颜色,别人打他,他就一个个地打回去,哪怕以一敌多,他也从不认输,没有人知道那野蛮的性子是怎么养出来的,唐放不接受怜悯,不容人折辱,就算有人踩着他的头,他也能把自己的脑袋撑起来。
十三岁的安平王,永远在受罚,每一天都挂彩,他大哥偶尔回汝南,每一次都要低头哈腰地求安丘先生再给自家弟弟一次机会,唐放就那么直愣愣地站在大哥的身后,一句话不说。
学堂所有人里,唐放最厌恶周殷。
不是因为周殷跟着众人嘲笑他,而是因为嘲笑他的众人都在巴结周殷。
其实周殷也没有比唐放早来多久,因为他此前都是在家中接受教育,安丘先生每日都会准时临门,是周殷的父亲认为周殷年纪到了,应该和同龄人接触接触,他才来书斋的。
汝南城里望族不少,可顶尖的不过薛、周二家,学堂里的世家子弟全都在巴结周殷,不管熟不熟,见面就能夸周殷,夸他聪明,夸他用度,夸课业好,字迹漂亮,夸他衣着品味,夸他笔墨纸砚,一群人凑在他身边找他没话找话,也不管周殷爱不爱理他们。
所有人都说周殷父母早把他未来之路铺好了,来安丘先生的书斋只是个过渡,他很快就会搬到国都领皇宫禁卫的官职,许多在这些孩子看起来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是周殷可以接触到的人,当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周殷叫三叔。
十三岁的唐放自以为聪明地找到了这群人的老大。
每次一有人找他麻烦,他就变本加厉地去找周殷麻烦。
可是周殷很有修养。
很有修养的意思是,唐放的许多挑衅,周殷根本都不予理会。
唐放驾着三匹马车来上学,故意别周殷的车驾让他让道,周殷沉吟一霎,让道;唐放站在学堂里大放厥词,他听到了,看他一眼,再把目光撇开。周殷不会发怒,不会争锋,看到唐放,他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身边的小厮为主子气不过说了几句,还会遭到他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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