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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一个魁梧的光头正在跨越边境。
这是从围猎回北疆的路,按脚程算贺若可汗今夜将于此路过,只要到了最近的驿站,霍塔·古戈尔禀明身份就能得到接待。这两日,他一连跑死了三匹马,若不是还有一路的信徒帮助掩护,怕是早已落网,霍塔自认自己一命死不足惜,但他现在揣着一个足以撼动时局的消息,必得亲自禀告贺若可汗——
安平王回来了。
那个九年前令中原闻风丧胆的“黑裘牡丹”回来了!
起初宫里那女人传来这消息时,霍塔也只当她走火入魔的妄语——那不是个聪明的女人,说好迷惑中原的皇帝,却反被他迷惑,几次任务都无法推行,没想到坷尔喀地下匆匆一见,来人弹指间削平深耕白神的暗桩,还真就是那位。
无论如何,他要赶紧传报这个消息!
夜黑风高,此处乃是两国交通之地,穿过一整片田野便越过国界碑,霍塔压低身形加快脚步,可就在距界碑堪堪五百步远时,一阵马蹄声忽然从四周响起,灼灼的火光瞬息间从暗处跃起连成火龙,兵锋森冷地将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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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启明星刚蒙蒙亮起。
国公起床洗漱,间歇中随手掰开一小条飞鸽传书,错齿间蜂蜡浑然一体。
周翁看着他的神色,笑,“看来颜将军那里一切顺利。”
国公的嘴角亦轻轻一提:“他动作快。”
早起便是一桩好事情,周翁拿出国公今日要穿的公服,脚步都轻便许多,“那这件事便是了结了,公爷也不必忧心了。”
周殷接过衣裳,微不可查地摇了下头:“没那么简单,外敌不间内臣,这事还需斟酌。”他晨起一切简单,也无须那么多人伺候,自行对着铜镜穿衣,正了革带衣冠,理好袍服大袖,侧头问:“他睡醒了嚒?”
周翁笑:“今日可睡不醒呢,昨晚好一番折腾。公爷是有事要喊他起来嚒?”
“没事,让他睡着罢。”
国公脸上露出极淡极淡的温柔神色,说着下巴微抬云淡风轻地整了整衣襟领口,转身出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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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人闻风丧胆的小唐侯日上三竿了还赖在床上。
今日外面似乎有大事,大清早便不得安生,他感知本就敏锐,只感觉南院是放进来三百匹马来回地奔走,烦得他把自己的脑袋一埋,撅着屁股抵御那乌七八糟的杂音,如是这般翻来覆去,等到小孔捷都看不过去,在他心里悠悠地催问:“殿下,今日是陛下回銮的日子罢,你不去见见你哥哥嚒?”
小唐侯有气无力地从被子里挤出脑袋来:“有什么好看的,大街上要清道,看也看不着,回宫又是许多交接,你没听外面吵吵闹闹的嚒,都是转送接收奏报的,一个国公府等闲忙活不完何况皇宫。”
小唐侯迷迷糊糊地忖度着,今晚周殷大概率会在宫里用晚膳,打算晚些时候再出门,看看用大嫂给的牌子今日能不能碰运气进宫走一圈,远远看一眼大哥他也就心满意足了。
小孔捷:“殿下你是不是忘了长生帖的事情?”
小唐侯:“哎呦啊,没有忘!那秃驴不是没有落网嚒,我急也急不来啊……”
小孔捷:“那你不打算跟公爷提个醒吗?万一那个秃……秃子用长生帖传信怎么办啊?”
小唐侯:“提什么醒?不打自招啊?告诉他那东西不是安平王鬼魂在你身边写的,是远程我写的?”
昨天他还真的旁敲侧击了一下周殷对那张长生帖的态度,不得不说周殷真的是波澜不惊,他不仅迅速掌握了这个东西的妙处,还适应良好,理解良好,举一反三,使用得当,甚至发展出一番自己独到的见解。
“安平王说他的魂魄就在我的身边。”
国公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平淡且笃定,一副唐放就是和他用一张绫帖写字的表情,好像这吴绫不是凡物,可以让阴间的笔墨显形。
你看看这觉悟,都不必小唐侯帮着补全逻辑线,唐放还能说什么?
唐放:“船到桥头自然直罢,我也没招了,好歹手里还剩一张备用,那秃驴要是敢给周殷瞎传信我也能发现,我到时候再再想办法。”
孔捷:“听说那天的赃物是太常寺收缴的,万一东西在里面呢?”
“不可能!”
唐放斩钉截铁,很有道理地说:“要是太常寺捡到了,周殷早知道我身份了!”
说着他又想起自己前一晚的那番自作多情,气呼呼地单方面切断了这个糟心的话题,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吹起来的皮球,扎个孔就能把自己气上天。
小孔捷也不敢说话,暗中觉得黄大仙那句或许说得有点道理:人变成鬼,脑子多少会变得有点不好使。
今日的皇城格外热闹,望阕的龙门都比平日里的人多出好几倍,可能是知道皇帝陛下回来了,都等着自己做那个幸运儿能被翻个牌子,还行,孔捷挺幸运,排着长队给东城门外通政司的典簿看了长秋宫的牌子,那人当即记录下来,安排了内侍去找长秋宫的申喜公公,对唐放客气道:“今日宫里事多,申公公若是给了回信便为你放行。”唐放点了点头,说好。
就在唐放被人“颇为照顾”地站在禁军卫士内围等着放行的时候,忽看得禁中一人大步走出来,那人穿着一身苔古色的官服,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下巴微微朝上扬着,一副不凡的模样,而他身侧的则是城防卫的陈英,面无表情地随在他的身侧,一副不想交际还要交际地陪同着。
外面人多眼杂,两个人没能说上几句,苔古色男子便自行走了出来,错步间忽然朝着唐放投来一眼。
小孔捷心里一突,赶紧提醒:“殿下,打个招呼,快打个招呼!”
唐放懵然,“啊?”
那苔古色男人脚步一顿,乜了他一眼,见他没有反应,目光挑剔着走了。
唐放上下摸不着头脑,心中问孔捷:“这人谁啊?”
孔捷绝望答:“……他就是罗师雘罗大人啊!”
唐放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目光追过去,这个就是罗妃他哥?
就在唐放卖呆的这一会儿功夫,陈英走了过来,竟也停了一脚,压着声音说:“坷尔喀酒馆公爷已经嘱咐过了严查,孔先生放心。”
唐放懵懵地点点头,心道我知道啊,口头敷衍道:“陈副统领辛苦。”
陈英眼珠动了动,看唐放冷淡,一副想说话又不知怎么开口的样子,最后还是微一拱手,请求道:“孔先生现下有时间嚒,英有事请教孔先生。”
“呵呵,”唐放皮笑肉不笑地环顾四周,满口无奈,“陈副统领,您看这是说话的地方嚒?”
不说别的,唐放看陈英真的是别扭,求求了,放过他,我不是很想和你说话。
小孔捷忽然咳了一声,不高兴地说:“殿下,您用心些,您说过的,如果他需要您开导,您会开导他的!”
陈英脸色很差,像几日几夜没睡过觉一般,国公培养出来的人基本都是和他是一个路子的,认真负责得要命,轻伤不下火线,这人为了喀尔喀的案子还有最近城防调整已经连轴转了几十个时辰了,一个吃饱喝足的人还在这里挤兑他。
唐放无奈了,侧过身不去看陈英,后背抵住门墙,压低声音:“问吧,要说什么。”
“公主……”
陈英会意,垂下目光,亦含着嘶哑的声音:“我和公主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她对你说过什么?”
这人真的是魔怔了,那日地窖里的阴间婚礼非但没有吓跑他,他反而还要深究。
唐放平板道:“公主没有对我说过你。”
陈英不信:“那……”
唐放打断:“我是在北市长桥见过你们说话。”
陈英知道他说的是哪次,阿聘入了东都后很少出门,他当时还以为是孔捷拐了她出来。
“那又如何?”他冷声问,他和阿聘在外从来谨守本分,从未说过一句不该说的。
唐放烦躁地啧了一声,“不是你们说了什么,”他绷着脚背踢了下城门边角的石子:“是人的感情是有实质的,我看到的东西和你看到的不同,恨和诅咒是刀,一个人被恨得越多,他身上看不见的伤痕便越多,恨他的人每靠近他一分,他身上的伤痕便深一分,但一个人如果喜欢你深爱你,你身上便套着一层保护层,她越靠近你,那层保护的力量便越强大。”
这人间的恩仇都很隐蔽,连谷口镇的村民都知道杀猪要晚上杀,但这些恩怨情仇在唐放看来就如透明一般,谁浑身带伤,谁命里带福,他一眼便能看穿。唐放又酸又气又不高兴地说:“公主没跟我说过什么,但她跟你说话的那次,你身上套的那层喜欢就跟开了光似的,险些闪瞎我的眼。”
够了么?可以了嚒?
臭小子骗了我家小姑娘还在这里卖乖!
唐放气得鼻子都要歪了,也不管这话说完陈英会是什么滋味,远远的看见申喜公公颠着小脚快步走过来,他下意识地回头朝着通政司的典簿一颔首,然后像怕了陈英似的,迎上申公公,赶紧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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