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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他们家不成文的习惯,当年他每次换防回来,当天晚上肯定是要带着周殷进宫吃饭的,只是如今有些奇怪,他没有看到熊孩子们在捣乱,只看到宫人在战战兢兢地忙碌。
小孔捷倒是觉得新奇,还挺期待:“我还没有见过陛下呢,他长得帅吗?”
一听是介绍自己大哥,小唐侯立刻来了精神,雀跃道:“那当然帅啊!”
他的眼睛亮起来,两只手情不自禁地跟着比划,“他非常利害的!文能诗词三百首,武能万军从中取首级,我骑马射箭都是他教的,十六岁跟他过招他还能单手把我制服呢!”
在唐放看来,若不是天子需要自爱不能涉险,自家大哥去开疆拓土也是没有问题的——那是他在这世上最敬佩的人,就像山一样高大,无论何时提起,永远满怀敬意。
唐放:“我大哥做饭很好吃的,以前回京那一餐都是大哥亲自给我和周殷做,他最擅长炙牛肉和清炖鱼,牛肉是给我预备的,鱼是给周殷的,他每一次都会做,我一直记得他那手刀功,行云流水,切肉切鱼都能翻出花来。”
“哇……!”
身体里的小孔捷长长地感叹:“他这么好啊,亲自给你们做饭哦!”
唐放:“是啊,他亲自做呢,他以前很爱做饭的其实,在晋源总是围着围裙拿刀亲自下厨,他这就是当了皇上,不然他去当个厨子也肯定生意兴隆。”
孔捷:……
这倒也不必。
唐放:“那个时候他经常把将军下属喊到家里来吃饭,那么多硬菜,他边干边指挥人,纹丝不乱,他还会弄些稀奇古怪的菜式,红熟桃花饭,黄封椰酒浆,听说过嚒?都还挺好吃的……但我最喜欢的还是他做的牛肉和鱼,有一年在北大营,御膳房新出了一款鱼,大哥吃着觉得好吃立刻叫人八百里加急给我送过去,当时内监就在旁边看着,到我手里还是热的,诶……怎么说,我真的就是看陛下亲自送过来我不好意思说它不好吃,但是它的确不合我的口味,后来我回宫跟大哥抱怨,说以后可别给我送这些,折腾一圈人,吃还不好吃,完了我还得面朝东南给鱼磕俩头,遭这罪……诶,我知道大哥很忙,是不可能常常下厨的,但我在外面的时候总想着他给我做饭,每次回京都特别有盼头。”
小唐侯整整一长段说得是愁肠百结,感觉中途咽了好几次口水,小孔捷在心里听得一愣一愣的,他知道小唐侯贪玩爱吃,但是没想到竟然还能馋到这个地步。
说话间,天色已经全部暗了下来,长秋宫不知什么时候静了下来,好像所有忙乱的宫人们都已经各归各位,唐放站起来,怀疑是兄长已经来了,大嫂也回来了,探头探脑地绕出去,可不是,长秋宫外又多了一批人,申喜公公估计是把他忙忘了。
唐放四处寻摸了一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蹲下来,手贴长秋宫砖墙,缓缓闭上了眼睛:长秋宫他来过,知道格局,吃饭的话按惯例应该是西配殿,他要去看看他们在干什么。
皇宫禁地的王气还是很趋避鬼魂,唐放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受到了限制,平日里日行千里的神识这一次行动得异常缓慢,看的东西也不真切,他摸来摸去地找了半天竟然没找到,最后还是听着声音才摸到了地方——
“阿聘的后事就这样了结了嚒?”
唐放心头一突,他听见了大哥的声音,只是那气息喑哑沉重,像是病了,唐放一股青烟地溜到饭桌底下,再环顾四周,模糊的视角中发现屋中竟只有三个人:大哥、大嫂、周殷……他们竟一个布菜侍奉的人都没有留?不详的预感笼罩了过来,他模糊地想:他们这是要吵架嚒?
果然,大嫂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冷淡:“武信侯谋反,若是公主特别对待注定要引人侧目,凭白让人揣测宫闱之事。”
大哥一时间没有吭声,手中的羹匙磕碰到汤碗中发出轻细的声音,良久:“皇后的意思,这件事就这样定了。”
顺高祖声音沉且平稳,只是在尾音一点轻轻提起,显示出自己微妙的不满。
唐放紧张得攥手,无形间感觉到压抑,与此同时,桌上的周殷说话了,为了解围,姿态摆得非常之低,“陛下,当夜是臣……”
“阿殷这里没你的事情,不要乱揽责任!”
宋义华忽然出声打断他,筷箸一放,压着火气:“夫君,我知道你哀痛,可是现在真的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人已经没有了,你给她再高的规制她也是享受不到的,当年你派那么多侍卫去监视临丧的大臣,哭之哀者加官,不哀者贬官,那两位只是因为面无哀色就被你削爵幽禁,搞得朝廷上上下下如履薄冰,之后牵一发动全身中线要塞失守,我们的教训还不够嚒?”
皇帝没有说话,漠然地维持着喝汤的姿势,许久,抬头问皇后:“皇后劝谏完了嚒?”
宋义华的目光变了变,皇帝却直接起身,“今日回来还未看过罗妃,朕去看看她。”
周殷这饭吃得简直就是在上刑,连忙起身,强颜欢笑:“兄长,还有一道鸭子汤没有上呢,您吃完再去合欢宫不迟。”
皇帝的脚步顿了一下,似乎是被劝住了,但按了葫芦起了瓢,皇后那边来了脾气,“臣妾宫里的鸭子汤太识大体,不合陛下的口味,陛下去合欢宫用膳罢。”
周殷:……
皇帝呼吸转沉,骤然回头看了皇后一眼,这个时候唐放都感觉到头皮麻了,大哥这时候忍住,别说话,直接走,事情还大不起来,但是他说话了。
他说:“你就是太识大体了,才显得她莽撞单纯。”
那一瞬间,唐放立刻睁开眼睛退出来,像是害怕看见父母吵架的孩子,震惊惶恐到无以复加,可是他的听觉实在是太敏感了,他蹲的地方距离他们吃饭处又不是很远,他还是清晰地听到了他们的争执:“皇后只有兄长,没有弟弟也没有妹妹,家中亲人俱在,可朕呢?”“陛下要找解语花且快去罢,臣妾拦不住你也不懂你的心!”“您要天真坦诚没有心机,您明日就去大操大办,爱做什么做什么,不必在这儿给我难堪”……
唐放屏息着捂住耳朵,拒绝听所有的争执,最后只听一声杯盘碎裂的声音,所有的争执都就此戛然而止,顺高祖迈着大步从长秋宫中出来,唐放双腿麻痹得慌忙站起身,从他的角度,他能看到兄长远去的每一步,只见那步伐且急且乱,每一步都像是在生硬得抹掉他回忆里的美好与温暖。
终于,一大帮人呜呜泱泱走了,长秋宫安静了。
小孔捷缩在他心里,小声地说:“殿下,你别难过。”
岁月匆匆流水过,原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风流潇洒的男子,如今也变成了气势深重的成熟帝王了,原来曾经那个会不断纠结“你大嫂不黏我啊”的男人,如今也会说“你就是太识大体了,才显得别人莽撞单纯”。
唐放低头站在长秋宫的回廊外,等到很久,周殷出来,身边跟着申喜公公,周殷看到了唐放,满眼的疲惫中闪过一瞬间的错愕。
“你怎么进宫了?”
唐放呆呆地抬头看着他,不说话。
周殷顿时有些无措,辞别了申喜,抚了下他的后背带着人往宫外走:“抱歉,你托付我的事,今日实在找不到机会说。”
唐放茫然地想了想是什么事,想到了,说:“没关系的。”他现在也顾不上想罗家那俩兄妹,他现在满头满心想的都是兄嫂的感情怎么能变好。
今夜的月光是那样的亮,两个人无声地并肩走着,周遭的景致就如同很多年前的那天一样,他们欢欣鼓舞地在宫中摆宴,唐放深夜从大嫂宫中跑出来,一个猛子扑上周殷的后背,让他背着自己跑,两个人边咬耳朵边哈哈大笑,一道跑出了紫霄宫……
那时候啊……
那个时候兄嫂有龃龉,但还是恩爱的。
或许是心有灵犀,周殷也好似想到了那一晚,深宫寂寂,他忽然低声问:
“是不是再恩爱的夫妻,日子过久了,总会变成这个样子……”
唐放心头一动,小心翼翼地抬起了目光,只见周殷的眼皮微微地眨动了一下,注目着远方沉入黑暗的宫宇,声音干涩得像一根拉紧的弦:“当年我与他也总是吵架,有时候一点心气不顺就会争执起来,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后来把他气跑了,他便再也没回来了。”
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平静,可是唐放听得心口一颤,眼中的流光就要滚落下来。
周殷默默地转过头,悲伤地问他:“你说若是安平王还在,我与他,是不是也有陛下和娘娘的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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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唐放强行绷着自己的情绪挨回到国公府,一进自己的房间便开始激动地翻箱倒柜。
小孔捷被他吓到了,连问:“你找什么呐!”
“长生帖!那个备用那条,我害怕他找我!”
小唐侯急得像只油锅里乱蹦的鱼,他用“孔捷”的身份他没有立场对周殷说那不是你的错,这不怪你,我死了明明是我自己作的,这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就算在一起也不可能有兄嫂这么一天的,兄长那是没办法娶的老婆多,你就只有我一个老婆,你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能给你按灭了,你纯属是多心!
终于,那张备用的、照比前两张都窄很多的“残次”长生帖被小唐侯翻出来了,他长吁一口气,捉起笔,拿出当年应付安丘先生考试的十二分郑重:“呼……好了,我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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