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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赢和贺容走回黄府的时候,天色已近黄昏。平日里一直敞开的黄家大门不知为何紧紧闭合,门外还有家仆望风。
出事了!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
循着人声到达议事厅,只见整个大厅宛如昨日再现,但是地上押着的人,赫然从叶姨娘换成了哑奴。他的整个身躯被捆,粗绳陷入肉里,嘴里还被塞着污布,布上血迹斑斑。贺容快步上前,却被人拦了下来。
“先生留步,切莫污了眼睛。”
贺容抬头看向上座的黄老爷,只见他面无表情,眸中似有冷意翻涌。
“大胆奴才!还不快快认罪!!”管家在一边高喊。“莫再负隅顽抗!浪费老爷时间!!”
一旁的家仆闻言狠狠朝哑奴肚子踹了一脚,他抽搐着缩起身体,露出背上大片鞭痕和血迹。贺容甩掉拦住他的人,走到厅堂中央,朝黄仁财行了个礼。
“黄老爷,这哑奴在我院里一直任劳任怨、细致周到,不知他现下犯了何事,遭如此大刑?”
“韩先生,劝你还是莫多管闲事的好,”徐伯冷冷说道。“这是我们黄家的家事,你一个读书人何必掺和进来?说出去不好。”
贺容看着他。“那什么叫好?”他指着地上的哑奴。“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对一个哑巴严刑拷打,逼他认罪,这叫好?”
徐伯仿佛被这平日不言不语的小先生震住了,慢了一拍才回过神。
“韩先生,你这话就不对了。我们黄老爷待下最是公正严明,今日是那哑奴犯下泼天大罪,证据确凿,才动了家法。”
“他到底犯了什么罪?”
徐伯沉吟一声。“也罢,就让你死心。”他招来缩在墙角不停哆嗦的小厮。
“说吧,告诉先生昨晚你瞧见了什么。敢说谎就拔了你的舌头,扔进河里喂鱼!”
那小厮两股颤颤,泣泪交流地讲述他昨晚后半夜醒来,听见外头有古怪声响,摸黑去瞧却见那哑奴打柴房那院的墙翻过来,一转脸面目狰狞,形如恶鬼。他怕得要死,不敢出声,憋到天亮才敢通报管事。
“小、小的不敢对老爷说谎啊!!”他边说边砰砰磕头。
“韩先生,这人证确凿,做不得伪。哑奴昨晚定是借着夜色摸入柴房杀人分尸,如此败坏门庭、恩将仇报的狗东西,你说黄家不应该清理门户吗?”
不对。贺容想,昨夜他分明听见了哑奴房里的动静,那时哑奴确实在贺容的院子里,可是一个哑巴又不会发声,他如何证明那是哑奴?他环顾厅堂上众人的脸。每一张脸上都写满了哑奴合该认下这罪,被活活打死在这里。
最终还是李赢看不下去,冲上前拉住黄老爷。
“爹!韩先生最是仁慈心善,见不得这种血腥场面。我看这哑奴也没几口气了,求求您大发慈悲放了他吧,左右他也活不过今晚!!”
李赢使出十八般武艺缠着黄老爷叫爹,磨得那黄老爷渐渐松了口,徐伯似有话要说, 却最终咬了咬牙,叫家丁把人放了。
还是在李赢的帮助下,哑奴被抬回了贺容的院子,此时他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面堂发黑,昏迷不醒,全身都是黑褐色的血痂。李赢本想留下来帮忙,但被黄老爷喊人叫走了。
贺容取来清水,褪去哑奴身上的黏连衣物,替他擦洗伤口。他的前身大片青紫,后背全是粗长鞭伤,皮开肉绽,十分可怖。在鲜红交错间,还能隐约窥见种种旧伤,有的也是鞭伤,有的则是别的什么形状,让人不禁脚底生寒。
贺容想,为什么人类对待自己的同类,有时竟残忍至此,还不如对待猫狗。他复又想,不对,这一切都是AI扮演的,不是真的。
但是游戏的新手指引中有这样一句话。
“所有AI数据都是由人类大型样本数据库演算而来,保证了游戏的真实性。”
人类的“真实性”到底是什么呢?
贺容的胸中像团聚着大片雨云,这是他自醒来后第一次感受到的强烈情感,沉重而潮湿,压得他喘不过气。他逼迫自己不再想这些。
贺容拿起手机,点开商城,花光了余额上唯一的100积分,买了一瓶基础伤药——回春丹。
【服下后能迅速治愈一般武器造成的伤口,回血100点。】
他把丹药融在茶水里,让哑奴服下了。哑奴的胸膛起伏逐渐明显,脸色也有了好转。
自打进了黄府,哑奴已经救了贺容两次,昨天晚上的那次,他都还没来得及道一声谢。想着这些事,贺容听见外头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我、我是来见……哑奴哥哥……最后一面……”
他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悲伤。
贺容告诉他哑奴没事了,一开始他还不信,等他真的摸到了哑奴温热的手,当即在贺容面前跪了下来。
“多谢先生,多谢先生。”他砰砰磕头。贺容根本来不及阻止。“谢谢您救了哑奴一命,小子定当做牛做马报您的救命之恩。”
这个孩子名唤小福子,自小签了奴籍被卖入黄府做最低贱的活,也和哑奴一样受尽侮辱,但他又很幸运,因为大多时候有哑奴护着他。
贺容摇了摇头说,“今天晚上你偷偷拉一辆板车过来,我们把哑奴送出去。你带着他,逃得越远越好。”
小福子似乎对贺容的安排很困惑。贺容告诉他黄家不会留哑奴活到天亮。他从房里翻出了黄家提前支给自己的银钱和一些值钱的东西,通通塞给了小福子。
“那先生您怎么办?”孩子不肯收。
“我不需要这些。”
他真正的贫穷没有人能看见。
当晚,趁着后门守卫换班,贺容帮着小福子把哑奴运了出去,他站在后门巷子里,目送他们远去。
此时,夜风冻得刺骨,吹得那出墙红梅瑟瑟凋零,化作贺容唇边一抹冷香。
这一幕映在谁的眼里,像副画一样,辗转落入了心口。
***
黄家二爷坐在河边画舫里,让怀里的姑娘为自己斟酒。他摇着扇子,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他叫张潮,也算是个游戏熟手了,虽然开始游戏至今才两个月,但经验远超同期玩的大部分人。他不仅玩得多,副本一个接一个,还酷爱去论坛看别人的干货贴,据此学会了不少诀窍,多次让他化险为夷,成功翻盘。
剧情RPG副本是众多游戏副本中沉浸度最高、也是剧情变化最多样的游戏之一。一开始张潮摸不清路数,铆足了劲寻找线索和真相,结果屡屡撞在枪口上,死在半道,线索还被别的玩家截了胡,导致他排名垫底。后来他渐渐明白了,与其冒险冲在前面,不如躲在暗处,等那些傻乎乎的新人一个个送,自己跟在后头捡尸就行了。凭着刷副本练出来的演技,再加活到后期自然明白剧情走向,他的综合分数绝不会低。
张潮这次对【黄二爷】这个身份很满意,男女通吃、和嫂子不清不楚的风流浪荡子,最适合到处搅混水。而他可以浑水摸鱼,如果成功让玩家数目一个个减少,他的排名自然上去了。
孙夫人被杀的第二天,张潮看着【叶姨娘】和【莺儿】在厅上掐作一团,恨不得拍手叫好。虽然无法判别他们是玩家还是NPC,但是据他的经验,惹出的动静越大,触发死亡的可能性越高,果不其然,【叶姨娘】当晚就死了。
其实张潮也有点可惜怎么死的不是【莺儿】。因为这【叶姨娘】还跟他栽的另一步暗棋有关。设定上【黄二爷】和【叶姨娘】来往甚密,并且传闻是【叶姨娘】主动勾引他的。那【叶姨娘】对【黄二爷】怎么说都有点感情,如果这【黄二爷】突然转头勾搭别人,她会作何感想?
女人一旦在热恋中,面对渣男和小三,总是会不理智的,这是张潮自己劈腿多年的经验。男人只需要说都是我的错,是我经不住诱惑,女人就会恨不得活活撕了那个诱惑源头,不管对方是否无辜。
恰好的时间点,【韩生】出现了。张潮眼睛一亮,立刻决定借【叶姨娘】这把刀,先除了这个破绽百出、演技稀烂、一看就是新手的玩家。可惜计划并不顺利,他这头还没搭上线,【叶姨娘】就先死了。
如今那黄家万万不能呆了,傻子都知道那里会一个接一个死人。好在【黄二爷】本身就不常回家,张潮藏身于画舫中,每天上街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游戏进度。
今天白天,他坐在黄家酒馆里听闻老道连骂带唱的一番话,明白这可能是游戏来送提示了。他转头去书院查了他口中的阿鼻地狱,果然一一对应。按照这说法,黄家人迟早都会碰上恶鬼索命,自己必须提早准备才是。
于是张潮忍痛从游戏商城里购买了一串【五帝铜钱】,5000积点,说明是【可抵御任何怪力乱神的死亡威胁一次】。正所谓有投入才有回报,这次的副本是【高难度限时副本】,积点是普通副本的10倍,也就是说第一名可以拿到至少10000积分。相当值得了。
河边夜里的风很大。张潮返回房中歇下了。就在他听着河水声迷迷糊糊入睡的时候,一记轻轻的足音传入他的耳中。那足音不紧不慢,逐渐来到他的门口。张潮骤然清醒,来了!他把【五帝铜钱】握在手里,心想,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鬼东西!
这就不得不夸张潮确实游戏高手,胆子很大,换成李赢早就吓得哇哇乱叫跳窗逃跑了。那东西一直在门口徘徊不去,仿佛畏惧着什么不敢进来,张潮等了半天,自己反而迷糊起来。他心下一凛,觉得事情古怪,但是眼皮越来越重,撕都撕不开,他的手脚酸软,意识模糊,紧握的手一点点松开,【五帝铜钱】啪得掉到地上,脱出绳索,四散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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