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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思仪见到苏韶后愣了一下, 表情如常地跟兄弟两个打了招呼。
“今天元元起的可真早。”盛思仪笑道, “昨晚没在自己房里睡吗?”
苏韶的枕头和被子全在闻珩那里, 她总是放心不下,早起第一件事就是过去看看苏韶还在不在, 自然能发现少了些东西。
“妈妈!”苏韶羞愤地反驳。
他之前血糖太低,加上平时躺的多运动少,昏昏沉沉的,每次醒来都要赖床很久。盛思仪经常拿这个来打趣他,像小时候一样, 温柔喊他小懒虫。
苏韶其实挺受用的, 只要不是当着闻珩的面,叫他什么都好。
凡是一扯上闻珩,他就会觉得不自在。
“知道你长大了,也体谅你哥了。”盛思仪道, 她准备去做早饭,可是看到苏韶的情况, 又很担心。
他现在的模样与人类区别太大了, 一眼就能看出不同。
然而无论是闻珩还是盛思仪都没有想过, 与一只鬼一起生活的后果。不管苏韶是人还是鬼, 都是他们的家人。
“元元今天想吃什么?奶黄包配红茶可以吗?”她看着苏韶,心中莫名感到恐惧。就算苏韶什么都没有说,通过兄弟两个的相处, 也能看出很多东西。
苏韶沉默了许久, “妈……我跟以前不一样了。要不去网上搜一下, 看看该怎么办?”
盛思仪:“……”
闻珩:“……”
“我说错话了吗?”苏韶不解道。
“没有。”盛思仪哭笑不得,原本悲伤的情绪被苏韶这句话打破,“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就好,妈妈没关系的。”
苏韶应了一声。
盛思仪看出他的不自在,转身进了厨房。
闻珩成人之后,盛思仪就辞去了工作,专门在家照顾小儿子。苏韶因病忌口的东西很多,她每天都变着法的研究食谱,想让他多吃一点。
厨房是盛思仪最熟悉的地方,等苏韶真正离开之后,她也不会在这里呆太久了。
表面上看,是盛思仪照顾苏韶,实际上两人谁也离不开谁,都是彼此的依靠。
相比起来,不经常回家的闻珩就显得很多余,也是缓和苏韶与盛思仪之间浓重不舍的重要调剂。
离开母亲的视线,苏韶又跟闻珩大眼瞪小眼。
往日闻珩回家后,都会抱着手机电脑,或者新闻报纸看个不停,在得知苏韶时间不多后,他一点都不想去碰那些东西。
人活着不能本末倒置。
“你……”
“我……”
兄弟两个同时开口,闻珩闭上嘴,“你先说吧。”
苏韶道,“哥,家里有香烛吗?我这两天过的好难受啊,只能看着你们吃,什么都尝不出来。对了,好像这个年代也没有牌位什么的……等会儿妈妈看不见的时候,能不能帮我送到墓碑前?我真的好想吃东西。”
“……”闻珩听他语气如常,心里却更不是滋味。
他不能否认苏韶有时候做的事很糟糕,但是这个任性的孩子,对于家人的爱一点都不少。这样的事放在娇惯的小少爷身上,弥足珍贵。
“要怎么做?你跟我说一下,我去弄。”闻珩道。
觉得可以吃东西,苏韶兴致很高,兴冲冲地讲了好多,又特地点了几样甜品,拜托闻珩一定要记得拿来供奉。
说完后,他满意极了,飘在沙发上一脸餍足,“我竟然觉得有点开心。颜冬心那边怎么样了?什么时候能看到那个坏东西被惩罚?要是能赶在他判刑之后走,我就没什么遗憾啦。”
“元元。”闻珩喊了他一声,明明想说的话有很多,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死亡折磨的是活着的人,遗忘同样也是。
没有谁会永远记得一个人,时间会让记忆面目全非。
“嗯?”就算变成了鬼,苏韶的眼神依然清澈,他依然不识愁滋味,离开对他来说,不算太过沉重。他只是舍不得盛思仪难过。苏韶不明白为什么闻珩会这样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不会还想再道歉吧?真的不需要。”他道,“我是故意跟你对着干,你没做错什么。”
苏韶抬头看他,“哥,如果你年纪再比我大点就好了。”
“为什么这么说?”
苏韶浅笑,没有告诉他答案。
父亲去世的时候,闻珩已经十岁。他有完整的童年,来自父母的关心,还有爷爷奶奶的疼爱。
苏韶跟他不一样,他刚满三岁爸爸就去世了。父亲对于小小的孩子来说,只留下了一点浅淡的影子。
这一半亲情的缺失,单靠柔弱的母亲是无法弥补的。
苏韶小时候是真的把闻珩当做爸爸,也渴望变得像兄长一样厉害。
这顿饭只有闻珩和盛思仪两个人吃,少了苏韶,他们兴致都不高,很快就结束了。
吃完饭后,苏韶提议一起出去玩。
他生前受到身体的制约,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好不容易等到葬礼结束,凶手又蹦跶不起来,当然好好好玩一玩。
作为一个不存在于世间的鬼,满大街的监控就是他的天敌。
闻珩带着苏韶和盛思仪自驾去了乡下,愉快的时光总是短暂,两天时间眨眼过去。
第六天傍晚,太阳下山时,苏韶难得接触到了阳光。
溪水从他腿边流过,蒸腾起淡淡的金色。少年坐在河边,将头埋进胳膊里。
乡下很安静,除了溪水流动的声音只剩下鸟鸣,小动物们惧怕苏韶,远远的躲到一边,清澈的小溪中连条鱼苗都没有,陪伴他的两个家人在远处整理着地毯。
苏韶忽然觉得很寂寞。
明天过后,他不再属于这里,也不会有更多活着的痕迹。
或许等闻珩结婚,带着妈妈从家里搬走,苏韶就真的,像是不曾出现在他们生活中那样,不见了。
“元元,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愣神间闻珩不知不觉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苏韶。
苏韶愣愣的转头,他第一次看到闻珩用这样的表情看他。以前的兄长都是强大的,淡漠的,好像没有事情能让他的情绪产生太大波动,就连接到死讯后返回家,在街边相遇,这人也只是愤怒。
他觉得闻珩不喜欢自己,也不会摇尾乞怜,请求别人喜欢。
可是去世后,闻珩对他态度的软化,让苏韶改变了想法,他好想试试,如果自己主动一点,这个人能接受到什么地步。
所以苏韶半夜带着枕头被子去找闻珩一起睡,而兄长的接受程度也让他发自内心觉得幸福。
幸好鬼魂无法流泪,否则就要在这人面前丢脸了!
“怎么这个表情?别吓我,到底怎么了?”闻珩伸出手犹豫了一下,放到了他的肩膀上。
本以为会从弟弟透明的身体中穿过,没想到手上传来了冰凉的触感。
他摸到苏韶了。
闻珩小心翼翼的样子给苏韶被爱护的感觉,一直以来他追求的,不就是兄长的关爱吗?
尽管哭不出来,他还是吸了吸鼻子,“哥,我没事,就是想回家了。”
闻珩难得亲近他,动作僵硬极了。苏韶主动往他怀里靠了靠。
“都多大了,还撒娇?”年长的大哥责备似的抱怨了一句,却没把人推开。这两天相处的太过愉快,但是苏韶讲的那句话,他一直都记着。
苏韶说,明天就会走。
太阳已经落山,距离明天到来,只剩下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
“不想玩了就跟妈说一声,咱们这就回去。”闻珩道。
“嗯。”苏韶乖巧极了,没有跟他斗嘴,也没说什么把人堵得不知所措的话。他放下了曾经坚持的所谓“尊严”,下定决心想跟闻珩亲近一些,“我好累,你背我过去好不好?”
闻珩看着他的眼神判断话的真假。
他不清楚苏韶是真的难受,还是单纯的想撒娇。
苏韶个子比健康的闻珩矮很多,恳求看着他的模样,让人狠不下心来拒绝。
闻珩答应下来,在苏韶面前蹲下身子,让他趴到自己背上。
灵魂的重量近乎于无,就算两人如此贴近,依然轻飘飘的,仿佛风一吹就会飞走。
闻珩的手臂圈住他的腿,只想再用力一些,好像这样,苏韶就不会离开。
“哥哥,这还是你第一次背我呢。”苏韶道。
“不是。”闻珩说,“不是第一次。不过你应该不记得了。”
“嗯?”
“你经常在半夜发病,哪次不是我把你抱到医院的?”
苏韶道:“你也说是抱,和背能一样吗?”
闻珩问他:“哪里不一样?”
苏韶反问:“哪里一样?”
“……”
“……”
被兄长从河边背回来,最担心的就是盛思仪,她恨不得把苏韶扒光了,看看他到底哪里难受。
可她又知道,孩子已经大了,不会喜欢这样的管束。
“没事吧?”盛思仪淡淡问了一句,没有表现的太大惊小怪。
按照苏韶的性格,如果真受了委屈,肯定要跟妈妈哭诉的。
“没事!就是闻珩想对我变达兄弟情,非要背我回来。”苏韶拍拍身下的人,“好啦,放我下来吧。”
闻珩瞪了他一眼,没有拆穿,将人放到了地上。
苏韶立刻跑到盛思仪那里,"妈妈我们出来好久了,早点回家吧。"
盛思仪觉得他还有话,没有说出口。
她看了眼闻珩,“好啊,听元元的。”
闻珩开车载两人回去,苏韶在后座直接躺在盛思仪的腿上,还好他现在没什么重量,要不然还真不舍得。
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仔细地看着母亲,临近离开时,那份不舍好像又回来了。
盛思仪若有所感,伸手豆矢古草摸了摸苏韶的脸,冰冰凉凉,没有任何活人的温度。
“元元,你要好好的。”她道。
“我知道的。”苏韶说,“妈妈也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您不是想去学跳舞吗?现在有时间啦,想去就去吧,可别天天守着闻珩,我会吃醋的。”
闻珩在后视镜中看了他一眼,“叫哥。”
“不叫不叫不叫!”
无论苏韶再怎么努力活跃气氛,三人对即将到来的离别心知肚明,依然有挥不去的悲伤。
赶在半夜十二点前来到家里,苏韶在家逛了一圈,推着妈妈大哥去睡觉,自己也安分回了房间。
这一天的夜晚漫长极了,三人心思各异,谁都没有睡好。
苏韶干脆离开家,跑去颜冬心那里看看。
颜冬心的房子跟上次到来时差别很大,上面多出来好多黄色的符纸,贴的满满当当。
苏韶大摇大摆的把符纸撕下来几张,在手中翻了一下,觉得上面的鬼画符有点艺术美,上面的朱砂颜色也不大正,真不知道颜冬心是找谁买的这玩意。
难不成是网购的?
他觉得颜冬心有点抠门,符纸这种东西真假难辨,还不如买个店里摆放的金蟾靠谱。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一点,颜冬心还没有睡。
他的精神差极了,眼袋浮肿,黑眼圈也很严重。从前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眼睛变得无神,整个人像是失去灵魂一般,窝在沙发上瑟瑟发抖。
苏韶进来时弄出了点声音,颜冬心颤抖了一下。
见到苏韶后,他手脚并用从沙发上摔下,拿过茶几上的符纸,放在脸前,身体却在喃喃自语中不断后退。
“你别过来……小心我不客气了。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苏韶听了一会儿,他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颜冬心?”
颜冬心抖了一下,闭上嘴巴。
“真吓着了?”苏韶过去把他提起来,一松手这人又瘫软下去。
他睁着眼睛抬头看苏韶,“闻归你杀了我吧……求你了,杀了我吧……”
“不会真的精神失常了吧?”苏韶小声说道,他打量了一下颜冬心的小屋,这里好像很久没有收拾过了,摆放了很多方便食品的包装袋。
如果颜冬心真的疯了,收到的处罚是不是要轻一些啊?
可是他做坏事的时候还没疯呢。
苏韶不是很懂,不过有闻珩在,无论颜冬心变成什么样子,都讨不到好处。
闻珩看起来很冷漠,实际上他很护短。就算苏韶做了错事,作为他的弟弟受了委屈,也会受到大哥庇护。更何况他什么都没做。
苏韶觉得逗弄颜冬心挺好玩的。
要是颜冬心不怕他,还会少点乐趣。颜冬心的反应让苏韶很满足,他在着呆了很久,冰冷的身体犹如一条没有温度的蛇,从后面贴着颜冬心的身体,让他动弹不得。
第二天苏韶回去时,正好在门口遇到了闻珩。
闻珩看到他后很惊讶:“你不是说今天走吗?”
苏韶一脸懵:“我过完今天走啊。你要干嘛去?”
旷了好几天班,打算回去工作的闻珩默默收回迈出家门的脚,“不干嘛。你去哪儿了?”
“我看了看颜冬心。哥,颜冬心的判决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啊?”苏韶跟着闻珩一起进了家里,“妈妈呢?”
“还早,过几天开庭。”闻珩有些头疼,“妈在你房间呢,既然没走,就赶紧过去哄哄她。乱跑什么?”
“就当彩排嘛。现在来个大惊大喜,等我晚上走的时候,你们不就不难过了?”苏韶说着,去了自己屋。
他现在安慰人的技能已经很熟练,三言两语就把人哄好。苏韶又找闻珩问了一下颜冬心可能会有的结果:一是数罪并罚,在监狱中呆个十几年,剥夺政治权利;二是在精神病院度过下半生。这点处罚比不上一条人命,可是对于颜冬心来说,却是非常严重了。
他人生中最美好的日子,就要因为最初时的嫉妒毁掉。
人都是会有情绪的,如果能管理好自己,将负面情绪约束起来,颜冬心完全可以好好的生活。
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最后的几个小时,苏韶不想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他们在家里举办了一个小型的派对,三人玩闹了很久,并用摄像机记录下来,只是上面没有留下苏韶的身形,画面中显示的,只有两个人,还有一个不存在的人。
十一点五十四分,距离苏韶离开只剩下六分钟。
他来到阳台边,静静望着天上的月亮。
闻珩也跟了过来,他一点都不想看到苏韶沉默的样子,每次苏韶发呆都会让人觉得,他们其实距离很远。就算是亲哥哥,也看不透,苏韶在想些什么。他只能引导着弟弟多说几句话,可是现在,闻珩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韶愣愣的看着远方,忽然转过头来,有些急切道,“哥,你看到爸爸了吗?”
闻珩知道时间到了,他一点都不想思考这个问题,身体被冷风一吹,从内心深处发出的冷意席卷全身,他近乎哀求道:“元元,你看错了。”
“没有!真的是爸爸!你看啊,爸爸在喊我!”苏韶往前面飘去,直接穿透过阳台上的栅栏,浮在半空中。
“元元!”闻珩喊他。
苏韶转过身朝他笑了笑,“没事的,我很快就回来啦。”
盛思仪听到声音,也来到阳台上,她没有说出任何挽留的话,用手掌捂着嘴边失声痛哭。
苏韶像没有看到一般,转过身去。
他不停地向前,在夜空中消失了身影。
闻珩抱住盛思仪,“他很想爸爸。”
“我知道……我知道……”盛思仪哭道。
她也想念自己的丈夫。
这个世界有灵魂,就是对她最大的善意。
她的儿子,她的丈夫,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幸福的生活着。而她也会与大儿子一起,走到岁月终老,与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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