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冀真的睡着了。
这么久以来难得的一次好眠。
但他似乎更疲惫了。
也不能说是疲惫,他并没有这么清晰的实感。
就像一个曾经有气的气球,在某一刻被刺穿,气体狂乱地散逸出去,反倒将残破的球皮推离更远。
他的身体就是那个破了洞的球皮,而他的灵魂是那些不知飞向何处的气体。
空气是透明的,透明混入透明,真的很难找,他也没有力气去找了,他不过是一只装进去什么都会漏出来的气球,连空的也不是,即便找回来,它们也会重新溜走,没有意义。
因此灵魂与肉体长期分割,日渐偏移,而在这个过程当中,感知被一点一点拉长变细,可能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它就会猝然崩裂。
或许那一刻便是他的死期。
休息室里一片漆黑,薄冀坐起来。
他在黑暗里行走,开门,门外也是黑的,不见助理踪影。
走到灵堂,灵堂也空无一人。
她应该已经走了,而助理遵照他的吩咐送她回去。
薄冀从包里摸出一支香烟,他靠在灵堂大门的阴影里,点燃了它。
走廊没有开灯,只有门扉缝隙里漏出了几缕光线到他身上,对面窗外天色暗淡,尚在黎明之前。
火花一闪即灭。
几乎不曾照亮他的脸。
他在寂静无声的长廊里吐出一口烟,静静观看眼前的烟雾如何在幽蓝的空气里弥散。
他忽而觉得成为一只破气球也不是没有好处。
比如心里明明掠过、盘桓着“她走了,她又走了”这样的念头,但他竟然没有太多感觉。
它在心头掠过、盘桓,但也只是掠过、盘桓,他就像方才那样,简单地、平静地,目睹一团烟雾升起,跟着慢慢消散。
他忽而又想起他的爷爷。
那位老人离去之前的日子,他一直守在他的床前。
他那时已经虚弱到不行,却仍要与上天抢夺自己生命的控制权,他发脾气,咒骂,扯掉身上的各种仪器,没有人拦得住他。
却又在某一天之后,他变得无比平和,甚至可以笑容满面地与他聊聊天。
为什么呢?
因为他知道自己快要死了,明确了自己的死期,所以停止挣扎,静候死亡。
真好,他想。
通晓死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烟雾又在空中缓慢升起。
薄冀直直看着它们,嘴边若有似无地泛起笑意。
他的死期……应该不会来得太快。
即便有一天感知真的崩断,只要妈妈还在,他就没资格在她前面去死。
他已经没办法再给她一个正常的儿子了,所以起码,不要让她得到一个死掉的儿子。
他的妈妈很好,他不能这样伤害她。
外面的天渐渐亮起,他的烟也快燃尽,还剩最后一口。
抬手想放进嘴里的时候,下雪了。
灰灰的,很小。
薄冀看了一会儿,倏尔偏头朝着一个方向,做梦般地轻语:“小羽,宝贝儿,离我近一点好不好?”
那里站着他的小羽,他的美好幻象,她们时常不可预计地出现,安静地守在一旁。
如果他祈求得够多,她们便会可怜可怜他。
看,她这就走到他身边来了。
“小羽,”他对她笑,是那种有了新发现的热切表情,手指向外:“这里的雪好像真的没有那边大耶。”
幻影没有转头去看,她静默片刻之后,走得离他更近,纤薄的眼皮向上抬,露出清泠黝黑的眼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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