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如海是个成年人,要制服他,光靠陈彩桦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回去查一查她儿子。”
陈彩桦儿子叫陈锋,留在村里的联系方式打不通,王主任说他在桐乡市里开网约车,现在运营的网约车平台,约有7个。他们拿了名字、身份证号,发给网约车平台,还没有得到回复。
纪月从医院出来,她准备去隔着一条马路的酒店,之前,每次来,都是住在那,是市里最高的建筑,能俯瞰到整个第一医院。她系上安全带,放下电子手刹,头一抬,从后视镜里,看见梁辀。他正站在住院楼的楼下,看向她的方向,他们的视线仿佛就这么交汇上了。
她觉得自己就像他说的,心里很乱,也觉得自己就像自己说的,无法面对他。
王如海死了,随着他的死亡,过去那些好的坏的,仿佛也一起消融了。
她突然只记得他的好了。她记得,小时候,被纪澜打了之后,哭着跑去厂里找他。那时,他刚下班,推着一辆二八自行车出来,看见她,笑着把她抱上后座,骑着带她去镇上吃汤圆。
她伏在他的后背上,王如海轻轻地说,“今天小月想吃几个?”随后,把她的手,圈在自己的腰上,“抱紧爸爸。”说着,飞快地蹬了起来,于是,小姑娘发出开心的笑声,笑声在田间,在地头,在他穿梭的一条条小巷里。
再大一点,他总是会偷偷来看她,然后塞一些钱,纪月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钱。地板厂改制了,他第一批下岗,可他每次偷偷来看她,还是会给她钱,几百块,几百块的给。到她读大学的时候,生活费只有260块,可他一出手就是2000多块。
她以前从没在意过,可他死了之后,这些事突然被无限放大,充满着她的大脑。
她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开出了医院停车场。
纪月在酒店前台开房间,靠在柜台上,低着头看手机,过了一会儿,有一张身份证出现在柜台上,还有她的视线里。她瞟了一眼,又继续看手机。
“您稍等,我先给这位小姐办入住。”
梁辀点点头,随后低下头,看着她的发顶,轻声说,“纪月,你别躲着我,我们谈谈。”
她的房卡做好了,连同早餐券一起递给她,“小姐,这是您的房卡,早餐厅早晨七……”
她抬起头,笑了一下,“我知道时间,”说着,接过房卡,擦身而过时,梁辀伸手拉住她的手腕,“我们谈谈。”
纪月觉得,如果要用形容词的话,自己是憔悴,那梁辀看上去,是忧伤。他似乎哭过了,眼睛里都是血丝。那一刹那,她有些心疼。
可是,自己马上就要无父无母了,谁又来心疼她。
她看着他的眼睛,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掰开他握住的手。
他握得很用力,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指甲都嵌进了他的肉里,可他依然不为所动。
酒店前台“咳”了一声,“先生,麻烦你看向摄像头。”
梁辀像似没有听到,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舔了下嘴唇,干裂的地方有些发疼,舔到一丝带着铁锈味的血。
纪月迎着他的眼神,“梁辀,谈什么呢?我爸不见了,谢谢你,瞒着我,现在,他死了。”
他张了张嘴,想说,却不知道说什么,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所以,谈什么呢?听你安慰我吗?拜你所赐,我马上就要无父无母了。”
这次,他看到她哭了,脸上是倔强的表情,可水汽却开始聚集在眼眶里,然后一颗一颗争先恐后的掉下来。
他握着她的手,不知不觉间松开了,于是,她将手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来。
等他反应过来,想再去拉她的手时,没有握住,只感觉到,她的指尖轻轻擦过自己的掌心,就和她离开的身影一样。
他想留住,却留不住,只能看着,随后,痛苦地闭上眼。
晚上,公安局里刑警大队二支队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妮子从外面走进来,大刘跟在后面,一进办公室就看见,中间的茶几上放着两个肯德基的全家桶,她弯下腰,打开盖子翻捡了起来,拿出了一块原味鸡,“哎哟,这谁点啊,那么好。”
“纪小姐,就是那个死者的女儿,”小孔在吃汉堡,还没咽下去,“真难得,有被害人家属给我们点夜宵。”
妮子找了张餐巾纸,捏起鸡块,啃了起来,“是啊,不找我们麻烦,就很好了。”
此时,丁磊正好从外面走进来,听到他们的话,“吃就吃,少嚼其他人舌根,人家家属也是心急。”
“丁队。”所有人放下手里的食物,看向他。
他点点头,“人都在,开始第一次简报吧。”
所有人站在一块白板前面,大刘手里拿着一迭打印出来的资料,他把白板角落上的吸铁石拿起来,随后吸在王如海的照片上。
“死者,王如海,桐乡市陈家镇景勘村村民,年龄58岁,经法医解剖,死亡时间在周三的中午11点-12点,死因是窒息。手、脚有捆绑痕迹,腹部有软组织挫伤。有可能死前在被捆绑后,遭受了殴打。法医在死者的唇部提取到了一些聚丙烯酰胺分子,也就是俗称的胶带。”
“发现死者的是,桐乡丰鱼年渔业有限公司的养殖户。现在我们看到的池塘,在7年前是鱼塘,因为上一任养殖户和村里有经济纠纷,鱼塘就荒废了。直到今年,被丰鱼年承包下来。今天早上,他们过来抽水,准备做塘底修整改造工作,水抽了一半,发现的死者尸体。”
“死者的遗物都在不远处的田埂里发现,”他一边拿照片贴在白板上,边说,“有身份证、手机、烟盒、一张购物发票。但是,没有看见现金、卡和钥匙。”
丁磊点点头,示意他继续,大刘又拿了一张照片,贴在白板上,那是纪月的身份证照,“纪月,死者女儿,申市的远见集团数字事业部市场总监,自述和死者关系不合,这点也被其他人员证实。案发时,正好是午饭时间,她和同事一起在公司食堂,没有作案时间。”
“梁辀。”大刘顿了顿,视线看向丁磊,直到看见他点点头,才继续说,“自然资源部国土空间规划局规划实施处处长,司局级。”
小孔微微张嘴,忍不住用手肘杵了杵老武,看见他没反应,又去杵了杵妮子,她有点嫌弃地打掉他的手。
“死者的前女婿,两年前和他女儿离婚,案发的时候,他正在开会。不存在作案时间和动机。除了护工,他是第一个知道死者不见了的,自述,因为怕影响前妻和死者刚开始缓和的关系,所以没有说。”
听到这,有人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表情,他们作为刑警,看多了,却还是忍不住感慨,人生如戏,有时又比戏剧还要精彩。
后面是护工和纪澜的资料,没什么特别的。一个躺在床上,一个又离不开医院。
“陈彩桦,离异,无业,9年前,在死者工作的小区边上做售货员,和死者认识后,没多久就同居在一起了。案发时间,她儿子带她正好在太湖医院内分泌科看病,她那天血糖太高,呼吸急促,有护士和监控可以证实。”同时,将另一张照片贴了上去。这次,换成了老武开口,“死者有一个儿子叫陈锋,在市里开网约车,刚联系上,说接了个客人去了外地,一会晚上回来了,过来做笔录。”
“怎么那么巧。”妮子皱起眉头,脱口而出。
“没错,太巧了。”大刘看向丁磊,“死者在周二8点10分上了一辆浙FDE714的白色威马EX4新能源车。市里出租车和网约车几乎都是这个牌子、颜色和型号,5年前购车补贴力度很大。根据监控,死者在9点13分,到达居住地小巷口。”
大刘拿出一张照片,是路上的监控摄像头拍着的,驾驶位的遮阳板放了下来,本就只能看见半张脸,还戴了副口罩,令人不得不怀疑。
“还有更巧的,”说话的是小孔,他微微挑眉,一脸笃定的表情,“周二晚上,接走王如海的也是这辆浙FDE714,但是因为镇上小路和盲区太多了。这辆车竟然消失了。”
丁磊眉头紧锁在一起,“这辆车查了吗?”
“查了,还是辆套牌的网约车。真正的司机,没有去过这些地方,平台接单的行驶记录和行车记录仪都可以证明。”
随着网约车监管收紧,营运资质越来越难取得,有些人索性就从网上买来本地的营运车资料,定做对应的假车牌、假行驶证,通过车人分离的方式,在网约车平台接单,同时逃避监管。不过,因为难抓,这样的行为屡禁不止。
丁磊点点头,“列为重大嫌疑,发协查函给各个网约车平台,通过平日轨迹,反查司机。其次,还有陈彩桦的儿子,既然他是网约车司机,那他对这些一定熟悉,务必掌握他周二开始的活动轨迹。还有那个池塘的信息,一定是经常路过的人,才知道。将池塘周围的监控都调出来,特别是路过的网约车。”
所有人表情凝重地点点头。
丁磊说着他看向大刘,“其他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吗?”
大刘也拿了个汉堡,掰开外面的包装纸,“医院的监控,看到他周一早上从一辆灰色卡宴车上下来。这辆车的司机,可能是王如海生前最后接触的几个人之一。其次,车上挂着深圳和香港的车牌,可以很方便的通过珠港澳大桥前往香港。”后面的话,大刘没有挑明,也许已经通过香港中转走了国外,他话风一转,“在系统里查到,属于天华建筑设计集团深圳分公司。根据卡口数据,周一的时候,这辆车已经通过S12申嘉湖高速开往芜湖方向了,后续没有回来过。但是是否经由国道,又返回本市,就需要再查一下沿途监控了。”
丁磊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
妮子边吃,边插了一句,“我给深圳那边去了电话,真是个大大大公司,电话转了不知道几个人,最后那边说,公关部会回电,不过到现在还没打来。”
老武思考了一下,“这车最低配都要80多万了,开得起这种车的人,根本不是王如海能接触到的。”
小孔几口把汉堡吃了下去,“不过,也不一定啊。他前女婿,可是司局级干部。”像桐乡,这样一个县级市,公安局局长也不过正科级,不过,这种行政级别也不能横向比较,他们权利大小就不一样。
丁磊想到来之前,就是被莫局叫去办公室。他敲了敲门,莫局放下手里的文件,示意他进来。
“你们是不是查到一辆粤B的灰色卡宴车。”
他想起大刘电话里说的信息,“对,但是还在联系车主。”
莫局脸上没什么表情,将手里的资料递给他,丁磊接过之后,低头看去,是申市公安局的回函,几行字,他很快就看完了。
“这辆车是天华建筑设计集团的,平时是董事长宋世荣的侄子宋霁辉在开,他在申市经营一家心理咨询工作室,周三的时候,他一天都在办公室里接待客户,物业监控、事务所监控都能证明。”
看见丁磊皱起的眉头,越来越紧。
莫局接着说,“他是死者女儿的前男友,死者老婆的手术都是他安排的,所以会出现在桐乡。”
丁磊还是没有说话,莫局笑了起来,“我知道,这样不符合程序。我就说一句话,这个案子很特殊,你也知道,牵扯到司局级干部家属被害。天华集团也是全国的百强企业,不管你做什么事,要考虑到影响,不能给局里抹黑。知道了吗?”
丁磊一下站直身体,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
“三天,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破不了案,我就让一支队一起参与了。”
想到这,丁磊甩了甩手上的笔记本,“这回,很多人盯着,都注意一点言行举止,可不能给自己抹黑。”说着,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丁磊平日是个很和善的人,有时还会和他们开玩笑,他突然用这种表情说话,队员也忍不住跟着心里一紧。
“这个案子很特殊,我们只有三天时间,接下去,大家辛苦了。”
没有人出声,妮子两三口就吃完手里的炸鸡,大刘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一瞬间,办公室就变得空荡荡了,丁磊看着无人的办公室,凝重的表情却没有松下来,他掏出手机,发了条微信,“这几天,有案子,不回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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