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战战兢兢趴在床头等着熟悉的火烧火燎的痛感侵袭,却见爹妈一动不动。
咋了?
她抬起头,只记得妈瘦瘦的黑黄的脸木在那里,眼窝深陷下去——妈打她记事起就是这个样子,她好像从来没年轻过。
屋里静默了一会儿,外面天渐渐亮起来,她妈长长地“哎”着哭起来,一把把她搂到怀里。
爹拿着棍子翻她书包,翻出来大伯给的几块糖,爹拎着棍子走出去,等天亮的时候有人说爹死了。
据说爹死在大伯门前,脑袋磕在水泥地上,死前还睁着眼。
据说大伯没穿裤子,性器被菜刀砍下来丢在旁边,也死了。
据说后来有人下来查这件事,公安局也来了人。
但这事儿后来怎么解决的,到底解决没有,她都不知道。
就好像这事儿本身跟她没什么关系似的。
妈从爹死那天起就有点不正常,性格极端暴躁,动辄哭骂。
她后来才知道弟弟就是在爹死前怀上的。
但当时不懂事,不知道那么多,只记得妈挺着个大肚子打她,打得她头破血流。
妈又是怎么死的呢?她十岁左右总咳嗽,一咳就出血——当然,现在知道那时只是恰好碰着流感,她先天性喉管磨损,那阵子喉咙一肿就出血——但在当时,妈和村里人都认为这是了不起的大病。
“这种病不能去医院,是让人下了咒了。”妈带她走好远到另一个村里去看出马仙,大仙说:“是恶咒,姑娘活不长。”
妈抱着弟弟问怎么办,大仙看看两个孩子说:“这得让孩子们出去。”
她抱着弟弟在外头玩。
大仙家院很大,据说这一片房子都是大仙的,里面依次养着大老婆、二老婆、叁老婆......仙也娶老婆?
院子里长久飘着永不消散的烟缕,很好闻,但树上总是掉虫子。
妈从屋里出来了,抱起弟弟拉着她往家走。
到家,妈问:“招弟,你想不想活?”
她说想。
妈哭了,她说:“我让你想!我让你想!”
她劈头盖脸把招弟打了一顿,出去了。回来的时候拎了一堆东西,有供台、香,还有给死人烧的纸,还有烧鸡和猪肉。她当时隐隐地高兴,以为自己病了便能吃到可口饭菜,妈却说这是供神的。
往后,招弟每天都要喝一小碗肉汤,白水放香灰煮,别的什么都不放。
说实话,不好喝,有点腥,还有点酸,她喝得想吐。妈说,大仙说要想治好病,就得喝这个。她问妈这是什么肉汤,妈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她的病显然一天天好起来——人体对于普通流感当然有足够的抗力——但妈的脸色一天天糟下去。她喝了半个多月肉汤,妈的脸色几乎惨白了。终于,妈在一个普通的白天一头栽到在锅灶前,不动了。
弟弟当时刚会走路,趴在妈身边哇哇大哭,她放学回来一看,连忙把妈架起来往炕上挪,妈的脑袋滴里当啷地晃,跟外头地里那些拴不牢的稻草人脑袋一样。她的膀子顶着妈的胸脯——怎么这么瘪?
妈给弟弟喂奶的时候她见过妈的乳房,白花花的,鼓鼓的。
她想起自己每天喝的肉汤。
妈躺在炕上,身上冰凉,脸色早就青了。
她惶惶立在地上,抖着手揭开妈的衣襟——
张霈也喝了不少,没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但身子也软塌塌靠在沙发上不想动;手机扔在茶几上低电量提示了。她眼皮沉得很,不想去管它。
第二天两个人睡到快中午才醒,王逍遥搓搓脑袋,醒了盹蹦起来说:“完蛋了霈霈,没误你事儿吧?”
张霈说没事儿,还不着急,她用用充电器给手机充会儿电再走。
王逍遥给她拿充电器,说:“万幸今天也没什么活儿,看来酒这玩意儿真不能多碰,忒耽误事儿。”
两人收拾完屋子,张霈手机也满电了,她一开机,几十个未接电话往外蹦,全是徐淼的。
都是凌晨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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