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在他身边越来越有安全感,也希望自己未来的下一代,不用吃跟他以前一样受过的苦,遭人唾弃跟看不起。
因此,他语气难得有一丝的自信,
"余局,我想这件事我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是我的荣幸。"
后来,他又侃侃而语,
"你我早就是多年的忘年之交,你甚至像是我长辈父兄,有些话我不想对你藏着。
我听双子楼的一些朋友说,商容这次的意外是有机具组的失误,所以才导致延缓送医。"
"是你鼓励我,让我从长满蛆虫的垃圾堆里爬出来的,我永远都记得。但是一码归一码,身为她的丈夫,说不生气双子楼的失误是骗人的。但是我信任余局的为人..."
余鉴明听方逮应了之后,也松了口气,
"好好,不枉我们两认识多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生气是应该的,没有生气只有感谢,才是脑子不正常。只要你信任我就足够了,给我些时间,我会让事情回到轨道上。"
病房又恢复安静后,方逮才想起,为什么要成立这药物戒勒所的原因。
是因为近三十年来,市局为了要根治防范未成年男女的吸毒问题,左右请许多专家来研究方方面面的政策,可是在严刑峻法的威吓之下的效果,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反而让一些不怕死的底层人,更愿意冒险去做这些事。
余鉴明跟余生方逮讨论过,这两年甚至还有很多未成年少女参予运输跟制造毒品,有个男孩子被人利用去走私贩毒,结果被抓到时刚好满十八岁了,今年法院开庭后出判决了,一审是判处死刑。
一般中阶层的人或者是日子顺风顺水的人,可能很难理解为什么那些孩子会宁愿冒着死刑或是无期徒刑的风险,去做这些事。甚至有些毒贩给那些孩子的报酬根本不足贩毒的百一,可是那些孩子可能就为了五千一万,就愿意去做这些冒险的事。
多数人看到这孩子被抓的画面,新闻访问邻居得到的资讯,可能会觉得这些孩子非常糟糕,总把自己的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不是抽烟就是酗酒,有些甚至刺青吸毒,私生活混乱到染上了性病或是其他血液传染的疾病,像是拿着自己的人生在随便糟践,有些跟他们在一起的女孩子,未成年就生了孩子,把孩子就丢在公厕里,也让这世界上又多了一个弃婴。
只有少数人会为他们感到可惜,觉得他们人生还没开始身上就有了污点,但是更少人会去想,为什么他们在做这些事时,不怕无期徒刑或是死刑?
可方逮在想,如果是能生活在有爱,无忧无虑的正常环境下,谁会愿意把自己活的那么狼狈呢?那个被丢在公厕的弃婴,他长大之后,会怨恨他父母吗?为什么要带他来到这世界上,过上毫无尊严且没有希望的人生,爸爸妈妈是毒贩,跟他是毒贩,他觉得其实也没什么差别吧。
这些顺风顺水的人,可能无法理解,他们这些人只是想追求活着或是被尊重的感觉,就要花上多少力气,而想要公平更是妄想。
连一次饿到快要发疯,而忍不住想偷窃抢夺的饥饿感觉,都没有过的人,告诉你他知道饥饿是什么感觉时?说这种话不会让人觉得讽刺吗?也是,这些优越平凡的人哪里会有饿到去垃圾里翻找吃的可能,或是得与朋友一起吸烟酗酒才有被尊重,像是活着的感觉呢?
他们把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视为平凡日子,所以觉得应该人人都跟他们一样有这种平凡日子吧。甚至有些人会把不能跟他们一样,去过上他们认为平凡日子的人,都当成是他们自己偷懒、不努力、不争气、品性恶劣,所造成的悲惨下场。
他们会先看着新闻报纸骂骂这些人,然后转头告诉自己的孩子,千万要努力读书,好好考试将来出人头地,别跟这些人一样,一无四处的成为社会败类去危害世界。
可是,他们明明什么都还没做过啊!就被人打上会危害世界的红印子了。
就在屠宰场里,一只只被盖上待宰红印子的猪。
他们殊不知,平凡对某些人来说,便是天堂,更是种遥不可及的幸运。
众人之眼的歧视,才是那条又深又远又广的裂谷。
既是隔开了人间跟地狱的距离,也划开了多数人跟犯罪者与其关系人的心海。
他们就站在裂谷的边缘,天堂的人跟地狱的人招手,希望他们好,
可是地狱之人觉得天堂之人举起手来,是想打他们跟驱赶走他们,
因为在人间的人都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他们总是举起手作势要驱赶走他们,有时恶语相向,有时笑脸迎人,但都是无一不是有机会,便会选择对他们痛下杀手。
那你说,在地狱的人被伤害后,会选择用什么手段报复呢?
既然都说是他们自己不努力改变人生,那为什么不一起来过来尝尝地狱的感觉呢?
地狱之人,终究会在忍无可忍的一天,把哪个倒霉之人,一起拖入裂谷身处,看不到尽头的无间地狱。
这个倒霉之人,有可能是又再度唾骂他的人间之人,也可能是想对他施与善意的天堂之人。
那你说,这公平吗?
可这对他们这些地狱之人而言,又何尝觉得老天或是社会对他们公平过?
所以,要尽力给他人希望。
只有希望,才能化解地狱之人的心中愁苦悲愤,甚至能因此减少生长在地狱之人。
而希望的根源,则是有着至少较为公平的机会。
例如:公平的受教权,公平的弱势福利,公平的升学方法,公平的考试竞争,公平的升职评选。
在这一层层的公平遴选之下,那些本来在地狱之人,会慢慢地对人间,甚至对天堂产生向往,他们的心中会开始有希望,会想象他们能有离开地狱的时候,特别同是地狱之灵,在他们眼前一个接个一个的离开,那些络绎不绝的背景,就是一种希望。
只要心中有团希望之火,他们便会在关键时刻,选择正确的道路,而不至于在地狱中绝望死去,又或者是在处决场的枪下,在唾骂下,背着监狱中的代号孤单的死去。
方逮前些日子,在余鉴明的安排下专门去了关押毒贩的监狱一趟,他在狱中看到这些毒贩,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还有明明该是稚嫩的脸孔,皮肤跟神情却被被毒品侵肤蚀骨的衰老消瘦模样。
不同毒品则会产生不同的身体表征,但同样都有脸颊凹陷,双眼无神,精神恍惚。长期注射白粉则会身上出现针孔,因频繁注射毒品而导致双臂的血管萎缩。而安毒冰毒的施用者,则身上脸上会出现毒疮,甚至口腔溃烂。
所以方逮看的出来,他眼前的这个名字早就被数字给取代,手臂上刺着夸张的鬼面刺青,且才刚满十九却被判死刑的少年,是吸食了冰毒的。
他看着这个毒犯少年时,在瞳孔的飞梭流光,有瞬间仿佛他是看到了自己,甚至是他的父亲。
方逮突然闭眼,他浅浅的问少年,"如果能出狱,你会想做些什么?"
少年无神的眼睛垂下,就看毫无精神的看着桌面,看着自己双手的手铐,少年举起自己双手的手铐给方逮看,甚至故意摇晃声音。
旁边的狱警怕这毒犯会做出什么伤害人的事,连忙过来制止,甚至威吓。
但方逮起身的张开手安抚少年,还说几句好听话让狱警别跟这孩子计较。
方逮继续坐定,他看着少年继续摇晃手上的手铐,他没有任何烦燥或是不悦的态度,只是又问,
"监狱长说你是这里,最凶恶的毒犯。这里的人都怕你。"
少年不屑的瞪着方逮,"那又怎样?我不欺人,他们就得吃了我。"
方逮双手交叉的相握,他又问,"可是,监狱长说,你对你刚上高中的妹妹很温柔。总是记挂她,只要是清醒的就想给她写信。"
方逮从身边拿出一迭被退回的信件,可少年突然双眼发红的发狂,起身作势要攻击方逮,旁边的狱警顿时眼明手快的,把这少年给压在桌上。
狱警威严的朝方逮说道,"方医生,探监的时间已经过了。还请你离开。"
方逮看着这名少年被死死压在桌上时的脸孔扭曲且狰狞的,发出一种反抗的兽吼。
方逮离开前,从西服的前兜里,拿出一张学校刊报,就放在少年的头颅靠着的桌上,
他想,这张校刊,可以抚慰到他吧。
方逮查到这少年的妹妹,去年写了篇文章,得了全年级的作文佳作。
文章中,她写着,她最想念的人,是老顶着刺猬头,身上有着鬼面刺青,一个从小就会给她买文具跟冰棍的邻居姐姐。她说,她父母从小就在外打工,一年见不到两次面,虽然别人都说邻居姐姐坏,可是永远只有这个邻居姐姐是向着自己,会担心自己饿不饿的人,所以她从小就在想,到底是要选择饿死,还是要选择当坏人,还要来的好?
方逮第一次读完全文时,就有想流泪的冲动。他深知其道理,甚至知道为什么这个少年的妹妹,不敢写出,她真正想念的人,是她的亲生哥哥。
甚至不敢让人知道,她有个亲生哥哥是个毒犯,连在心里想念的名字,都只用邻居姐姐给取代了。
方逮浅浅的背过身,他微微仰起头,像是在克制流泪的冲动,接着像是在对那么少年说道:"你别怪她,她只能用这种方式...想念你。"
少年眼睛里的戾气突然跌落云颠,他潺潺流淌泪水,直至淹没了他的凹陷脸颊。
或许,方逮告诉少年的话,也想告诉那个他不能想念的人。
爸,你别怪我。
吸毒之人,身上会长出毒疮,那他们这些人呢?
是不是心脏连骨子里,也一处处的慢慢地把想念跟愧疚,甚至是埋怨怨恨累积成,长出愈合不了的脓疮。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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