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见深望向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母后,儿子只能尽力而为。”
他只知道,万贵妃死去的那一刹那,自己的世界就已经崩塌了。她在的时候,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很安心。她不在了,就算仅仅是起居坐卧,他也不得安宁。若非借助丹药,他恐怕每天都整夜整夜地睡不着。因此,这具行尸走肉般的身体还能坚持多久,连他自个儿也不能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他应当不会让她等得太久。
“尽力即可。”周太后慈和地笑了笑,“从今儿起,便让后宫嫔妃与皇子皇女们都过来侍疾。孩子们都在,你周围也热闹些。”乾清宫如今一片死寂,仅仅只是瞧着都让她觉得不舒服,更不必提在里头住着了。孩子们来来往往带来的生气,至少会令人觉得舒服一些。
侍疾的消息传到清宁宫后,朱祐樘立即换了身宝蓝色的八团龙常服,前去乾清宫拜见。张清皎也略微收拾了一番,去坤宁宫见王皇后。王皇后正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侍疾的事宜,见她来了,便让她自己选个合适的日子。
王皇后安排得倒也简单,将嫔妃们与她们的孩子安排在一起侍疾,如此既能照顾皇子皇女,彼此之间相处起来也融洽。若是无子,便选平日里交情不错的嫔妃两两结伴。唯有她独自一人,朱祐樘亦是独自侍疾。
“儿臣想陪着母后。”张清皎不假思索地道。朱祐樘侍疾的时候,父子俩极有可能提起朝政事务,不宜让女眷听见。也因此,王皇后并没有建议她与朱祐樘一同侍疾,显然便是暗示与提醒了。
“也好。”王皇后微微一笑,“到时候你便跟在我身边就是。不过,因我之故,陛下可能会对你有些冷淡,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母后放心,儿臣明白。”张清皎道。她其实也想亲眼见一见,感情彻底破裂的皇帝皇后夫妇究竟是如何相处的,为日后有可能发生的未来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再也没有比观摩这一对帝后相处更直观的体验了。
离开坤宁宫后,张清皎又去了一趟西宫给周太后问安,这才转回清宁宫。路过某条夹道的时候,旁边忽然传来孩童的哭嚷声,舆轿外头的肖女官轻轻地敲了敲轿沿,低声禀报道:“娘娘,是皇七子。”
“这是怎么了?”皇七子朱祐枟,今年刚六岁,正是邵宸妃的幼子。因着邵宸妃颇为得宠,她的三个儿子在宫中都过得不错。谁敢欺负她的宝贝儿子呢?可若不是遭了欺侮,朱祐枟怎么会公然在外头哭哭嚷嚷?
“臣去问问。”肖女官道。
张清皎在舆轿里等着,不多时便见她回转,无奈地叹道:“皇七子也不知是听谁说,胆子大的就该去安乐堂走一遭,便执意要去安乐堂。他身边的那些宫女太监被他的念头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愿意跟着他去?没想到这孩子性情固执,不达成目标誓不罢休。既然身边的人都不愿意陪他,那他便打算自己去。”
“结果,他迷路了?”张清皎勾了勾唇角,“他身边的人恐怕都急了罢?赶紧将皇七子送回去……别送到东西五所,直接送去邵宸妃那里。”虽说她对邵宸妃很警惕,却也不至于不帮助一个迷路的孩子。
肖女官立即着人护送皇七子回了永宁宫。当夜,清宁宫就收到了邵宸妃送来的谢礼。
朱祐樘挑起眉,听自家太子妃说起始末,沉默了片刻方道:“还须得查一查,究竟是谁引着七弟去安乐堂,意欲何为。”吐出“安乐堂”三字的时候,他眼底的情绪微微有些发沉,又似乎有些飞扬,仿佛想起了曾经沉淀在过去的时光。
“听说安乐堂是患病的宫女太监养病之所。”张清皎道,“皇七子若是过去染了病气,那可就不是件寻常的事了。”
其实,说起安乐堂的时候,她倏然想起肖女官当初提起来时,神色似是颇有些复杂。这令她意识到,安乐堂或许并不单纯是什么宫女太监的养病之所,而是另有故事隐藏其中。而肖女官之所以不方便提,大概是与太子殿下有关?若是如此,便能解释方才太子为何会神色变幻了。
“我会让李广和何鼎去查,你不必将此事放在心上。”朱祐樘宽慰道,“至于谢礼,邵宸妃既然给了,咱们就收着。不过,因此与她密切往来,便大可不必了。”尽管邵宸妃几乎并未表现出来,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或许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女子。即使他的推断有误,清宁宫也不适合与父皇后宫的嫔妃来往。
“殿下放心,臣妾明白。”张清皎道,决定将对于安乐堂的疑惑暂时藏在心底。等到太子殿下愿意说的时候,她再顺势问几句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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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皇帝陛下侍疾,其实并不算是甚么苦差事。毕竟,皇帝陛下有宫女太监服侍,动作比养尊处优的妃嫔以及皇子皇女们更轻柔,照顾得也更周到。侍疾之人无非只是需要在合适的时候说几句话,表露出自己的担忧以及孝敬之心罢了。
张清皎跟着王皇后往来乾清宫数日,皇帝陛下都从来不曾说过什么,仿佛当她是透明人似的。而他与王皇后亦是无话可说,王皇后端坐在龙床前摆着的座椅上望着他,同样沉默不语。这样的静默,有时候甚至会持续一天。
仅仅只是在旁边看着的张清皎觉得,他们与其这样彼此互相煎熬下去,倒不如和离算了——只可惜,皇帝与皇后,向来没有什么和离之说。若要分开,唯一的法子便是废后。
这一日,并非张清皎前来侍疾,她便去了西宫探望周太后。谁料到,周太后竟然又派她来乾清宫瞧瞧皇帝的病情如何。于是她只得来了,正好遇上当值的邵宸妃与她的三位皇子。
皇帝陛下正在歇息,三位皇子轻声细语地在明间的角落里顽耍,邵宸妃满面惊喜地立起来:“太子妃怎么来了?”
“宸妃娘娘安好。我是奉祖母之命,前来探望父皇。”
“陛下刚用过药,正睡着呢。太子妃只管让太后娘娘莫要担心便是了,陛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指不定再过些时日就痊愈了。”
张清皎去了次间瞧了几眼,便退了出来。说实话,她倒是一直都觉得,朱见深并非病在身上,而是病在心里。若是心病不除,就算身体略有些好转,也不可能完全恢复成往日的模样。不过,眼下有好转便已经足够了:“宸妃娘娘,我还须得去给祖母复命,便不再多留了。”
“好,我送一送太子妃。”
“不必送了,宸妃娘娘不是正在侍疾么?轻易不能离开父皇身边罢。”
作者有话要说:_(:3∠)_,看第二章 能不能赶得上今天晚上
第99章 平生波澜
邵宸妃笑着微微颔首:“也是, 倒是我失态了。不过, 七哥儿的事, 我还未当面谢过太子妃呢。若不是遇见了太子妃,这孩子指不定会做出甚么傻事来。”尽管她语中带着抱怨,面上却依旧无比温和,望向正在与两位兄长顽耍的皇七子朱祐枟时, 也并没有什么懊恼之色。
张清皎摇摇头道:“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于太子妃而言,或许确实不过是举手之劳, 但却是真真切切地救了他。毕竟……”邵宸妃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 “那可是安乐堂。”
安乐堂, 难不成是龙潭虎穴么?怎么所有人都仿佛有些讳莫如深?张清皎眨了眨眼, 不由得想道:若是安乐堂果真是个特殊的所在, 究竟如何特殊呢?大家都遮遮掩掩的,反倒让她生出了几分好奇心。
见她仿佛有些茫然,对“安乐堂”似是一无所知, 邵宸妃遂轻声解释道,“说是宫女与太监养病之所,却也不完全如此。那里离冷宫极近,指不定甚么时候就会遇见冷宫里的……那位娘娘。若是此事让陛下知道了,七哥儿指不定会挨甚么样的罚呢。”
那位娘娘,指的莫非是吴废后?张清皎暗忖。她也曾经听肖女官提过一次吴废后, 知道这位曾经的“彪悍”作为。不得不说,她的胆量简直是超越了所有人,做了整个宫里的女人做梦都想做却始终不敢做的事——鞭打万贵妃。不过, 她却为此赔上了一辈子。
尽管因着她的父兄舅父身在高位,多少能护着她,她才能在冷宫里生活无忧,不必担心万贵妃的报复。可她家里到底还是因为她而受了牵连。据说,皇帝陛下有一段时间专门找吴家的麻烦,给他们家贬官。幸得她的舅父怀宁侯手握重权,又对先帝有救命之恩,才勉强将吴家护住了。
她还听说,因着她的胆大妄为,皇帝陛下对她极为厌恶。有关她的事,是朱见深最不愿意听见的。甚至连带着连“冷宫”以及“安乐堂”,都遭到了皇帝陛下的厌弃。也因此,宫中都不会随意提起这些,免得皇帝陛下龙颜大怒。
“‘安乐堂’?”这时候,次间内忽然传出一声低沉的冷笑,“宸妃,怎么突然提起了安乐堂?”
邵宸妃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即进去将刚醒来的皇帝陛下扶了起来,温声温语道:“都是臣妾嘴碎。方才与太子妃说起,臣妾宫里的宫女太监一旦病了,都会送到安乐堂里去。清宁宫若是遇上同样的事,也大可如此办理,毕竟这都是宫中的老规矩了。”
朱见深既然听见了“安乐堂”三字,怎么会没听着后头她提起吴废后的那些话呢?不过是他连那个女人的姓氏都不想提,所以才直接省略了而已。没想到,邵宸妃的胆量竟是如此之大,竟然还敢在乾清宫议论那个女人!
于是,皇帝陛下毫不留情地道:“确实嘴碎。看来,你虽然已经是三个皇子的娘,该说的不该说的却并不知晓。罚你关闭宫门思过一个月,这段时日不许再见三哥儿他们三个,免得教坏了他们!!”
邵宸妃泪眼盈盈,张了张口想求情,最终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跪在地上行了一礼。朱祐杬三兄弟立在门外,呆呆地望着她泪落如雨,有心想说两句话,却被覃吉和萧敬眼明手快地让人带了下去。
“至于你,太子妃。”朱见深沉沉的目光又望向跪下来请罪的张清皎,“皇后说你礼仪规矩学得不错,朕实在是不能认同——犯口舌可并不合乎宫中的礼仪。看来,你身边仅仅只有一个女官还不够,确实缺少能让你学会遵守规矩的女官。皇后既然忙着打理宫务,不记得朕说过的话,那朕就亲自给你赐一个专门教礼仪的女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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