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清皎摇了摇首:“这与是否相信万岁爷无关,只与我的处事风格有关。如果没有证据,单凭直觉或者好恶,便轻易对某个人或者某件事做出评断,我会觉得很不妥当。如果评断是对的倒还好,如果评断是错的,岂不是会耽误正事?也影响了相关之人日后的生活?地位越高,越需要谨慎行事。戴先生也提点过我,绝不能轻易凭第一印象判断一个人。”
“卿卿用人谨慎,我用人却是有些随意了。”朱祐樘接道,“你若及时与我说明疑虑,咱们细细地商讨一番,反倒可能更妥当些。既不会随随便便地用人,也不会轻易因着某些疑虑将人抛开不用。”
听了他的话,张清皎点点头:“好。日后我再也不会隐瞒你,有甚么话便直说。”是啊,夫妇之间本便应该坦诚相见。对陌生人有不良的观感,怎么不能直言呢?就算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只当做是吐槽也好。至少说出来能博得彼此一笑,心里也会觉得舒服一些。
从冒认这件事来说,他们是至亲的爱人,也是至亲的家人,即使不愿他受到伤害,也应该相信他的承受力与决断力。又或许,比起在刚开始时受到伤害,他更不愿意承受自己错信了人的结果呢?
“卿卿在我跟前,大可更随意一些。若是当时有人在场,你觉得不方便提起,也可在咱们单独相处的时候直言。我相信,以卿卿的性情,所说的一定不仅仅是个人的好恶,而是我并未注意到的事实;卿卿也该相信,以我的性情,无论你说的是否全然合乎情理,我也只会觉得你目光独到、直觉敏锐。”
“……万岁爷夸得我都有些脸红了。”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罢了。如此说来,其实派出李广便是卿卿制衡他们的举措?那,蔡用带着纪氏兄弟回来的时候,卿卿便觉得他们是冒认者?”
“我只是觉得,蔡用仅仅耗费了三四个月便能寻着纪氏兄弟,未免太巧了些。那时候不过只是怀疑罢了,正巧李广并未回京,我便让竹楼先生写信给他仔细查查他们的身世,确认他们真正的身份。戴先生与竹楼先生又让东厂派了番子去盯住他们,他们的劣迹越多,我心里便越发怀疑。正巧某日他们醉后提起当地另有冒认者,我便想出了‘以毒攻毒’之计。”
朱祐樘沉默了片刻:“韦父成入京,是卿卿安排李广暗中驱使的?”
张清皎颔首道:“只是那时候我们尚且不知,还有个陆恺藏在南苑里。查出陆恺后,他的籍贯以及曾经的作为,令我联想到了连山县与贺县的冒认者出来得有些蹊跷。娘过世得早,又不知故乡在何处,家人还剩下谁,自是不可能托人去这两地寻亲。万岁爷是太子的时候,也并未主动派人去这两地寻过亲,先帝便更不可能做这种事了。既如此,若非有人将娘是当地人的消息传回去,那些冒认者怎会知晓呢?”
“所以,当地第一个冒认者定然与宫中之人有关。而且,此人还知道娘亲的籍贯。李广查明纪氏兄弟所指的冒认者后,果然确定那‘李福’是当地头一个冒认皇亲的,而且其家人中果真有入宫的内官。我认定此人便是陆恺,便与戴先生合计,将他放到纪氏兄弟身边去,想用他们享有的荣华富贵激他失去理智主动露出破绽。”
“……所以,满脑子都是贪婪的陆恺见了‘恰巧’进京的韦父成只觉得喜出望外,并无任何怀疑。”朱祐樘侧过首,打量着自家的皇后娘娘,眸中含笑,“一环扣一环,果然精妙。真想不到,卿卿亦是‘谋略’高手。”
“万岁爷真是高看我了。若无戴先生的指点,我哪里能想得这么周全?”张清皎道,“之后,便只需等着李广将查明的证据都带回京即可。之前他传过信,说是寻出了线索,应当不日便能查得水落石出了。”
“再派一人去接应他罢。”朱祐樘沉吟片刻,“我能信任的,也唯有司礼监的伴伴们。但他们日常都忙,便是不忙,年纪也大了,不合适出远门。不若……何鼎如何?他与李广相熟,很适合从旁辅助。”
“他倒是很合适,性情好,也机敏,更不会想着抢功。”张清皎道,“但万岁爷身边若是缺了他,日常起居都由谁来打理?”她将李广要到了坤宁宫,朱祐樘身边便只剩下何鼎了,一直没有提拔其他人。若是何鼎也离开,恐怕他之后事事都不会方便。即使何鼎此去大概也不过是两三个月,他平常的起居住行亦难免不习惯。
“不是还有卿卿么?”朱祐樘笑了笑,“除了他之外,也该再选一个贴身伺候的小太监了。放心,跟着他们一起伺候我的小太监也有不少,都是跟了十来年的,足够信任。将李广给了你后,我身边也该再提拔一两个人了。到时候,卿卿帮我掌掌眼罢。”
“既然是贴身服侍你的人,合你的意才最为紧要,其次才是合我的眼缘。我觉得,只要是没甚么野心的,像何鼎那般的人便很好。若是像李广那样的,我怎么都不放心,生怕他不小心便走了歪路,得拿到自己跟前来看着才行。”张清皎道。这是她第一回 明摆着提起了自己对李广的提防。
朱祐樘眼眸动了动:“不放心李广,卿卿还推举他去广东?”
“他是万岁爷身边出来的人,除了野心重些、功利心强些,也没有甚么坏心眼。我与竹楼先生时时暗示他不能犯错,他也亲眼目睹了梁芳等人的下场,应当不会太过放肆。这次的差使是对他的考验,他应当很清楚。”张清皎道。
“有功则赏,有过则罚。在我身边做事很简单,只需遵从我定下的规矩即可。老老实实做事,指不定比怎么阿谀谄媚都升迁得快些。他其实是个聪明人,见多了诸如肖尚宫、沈尚仪之类的榜样与瞬间丢掉一切的例子,自然知道该如何选择。”
朱祐樘若有所思,片刻后忽然道:“说来,卿卿如此在意史书的评价,是想做一位贤后?”
“万岁爷想成为明君,我自然要成为贤后。”听了他的问题,张清皎笑意婉然,“明君与贤后方能成就一段佳话,否则我岂不是会拖累了你?犹如咱们太宗文皇帝(朱棣)与仁孝皇后那般,犹如唐太宗与文德皇后那般,我们才能世世代代为人传唱,不是么?”
朱祐樘凝视着她,勾起唇角:“卿卿之于我,必定更胜于文德皇后之于唐太宗,也胜于仁孝皇后之于太宗文皇帝。毕竟,舍你之外,我别无他人,也瞧不上其他人……”
张清皎怔住了,脸不可抑制地倏然烧了起来。为何身处在这个时代,他竟然也能无师自通地学会说这种含情脉脉的话?她……她对如此深情的情话,简直是毫无抵抗力啊!
于是,毫无抵抗力的皇后娘娘就此投降,主动地献上了香吻。
皇帝陛下自然不会错过机会,将她留在了东暖阁里,度过了温情的一日。
作者有话要说:病了_(:3∠)_
第185章 快刀乱麻
经过帝后二人仔细商议, 当夜便将何鼎唤了过来, 告知他明日便南下去两广接应李广。何鼎听了很是吃惊, 满脸担忧:“奴婢自幼在宫中长大,从未出过远门,也没有办过甚么实实在在的事,怕是有负万岁爷的厚望啊。”
“此去两广, 确实路途遥远。不过,有锦衣卫副千户牟斌带着人护送你, 东厂也会派人与你同往, 你还怕甚么?”朱祐樘道, “若是你只跟在我身边伺候, 不抓住时机出去历练, 日后我怎能安心将你提拔进司礼监?”
“奴婢明白了。”何鼎躬身行礼,脸上都是苦笑。他从来都没什么野心,只想安安生生地伺候主子到老得再也挪不动为止。可他也很清楚, 若是只满足于守在主子身边伺候衣食住行,怎么也不可能真正为主子分忧。
如果他不能成为如戴先生那般牢牢掌控司礼监的大珰,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主子将心怀异心之辈放在身边,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他们坑蒙拐骗。这种事,历朝历代简直是数不胜数,宪庙时期、英庙时期坑得主子险些丢了性命的大太监还少么?梁芳便不必说了, 王振这种人可是将主子的皇位和小主子的太子之位都给坑走了啊!
覃老先生也说过,皇帝身边若没有忠臣,就会被奸臣填满了空。相应的, 皇帝身边若是没有正直忠诚的太监,就会被奸佞贪婪的太监填满了空。唯有最重要的位置上都是得用的人,万岁爷才能如臂指使,一步一步变革朝政。同时,后宫中的皇后娘娘才能自由自在,谋划她对宫廷的变革。
连他都能瞧得出来,自家这两位主子皆是志向高远的。既如此,身为他们身边的人,怎么能不更努力一些呢?
“你也不必担心李广多想。我让竹楼先生写了封信,你只管带给他看就是了。”张清皎也宽慰道,“你们二人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唯有你们同心同力,万岁爷和我才能放心地把这件事交托给你们。”
何鼎点了点头:“娘娘放心,奴婢知晓李广的脾气,我们一向也投缘,一定会好好地搜罗证据回京。”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该如何与李广相处了,他自然不会忧心此事。“不过,奴婢有些担忧,待奴婢出京之后,万岁爷的衣食住行该由何人照管?是否该尽早提拔出一个能干的来?奴婢也能安心些。”
“你对他们了解甚深,可有推举的人选?”朱祐樘问。
何鼎思索片刻:“既然万岁爷信任奴婢,奴婢便斗胆推举一人。他做事细心、认真规矩,又是在覃老先生身边长大的,应当值得信任。”他所说的是一位比他年纪稍小些,但伺候朱祐樘的时间不比他短多少的小太监,名唤覃远。
朱祐樘和张清皎对这覃远也有几分印象,遂颔首准了他的推举。覃远被唤来的时候,人略有些懵,听到自己被提拔后,更是半晌都回不过神来。何鼎领着他一起告退,连夜将伺候皇帝陛下应注意的事项列出了单子给他。覃远甚为感激,连连说不知该如何回报他是好。
“你能伺候好万岁爷,便是对我最好的回报。”何鼎笑应道。
次日,内阁三位阁老、吏部尚书王恕与督察院左右都御史对于派出何鼎都没有任何意见。该说的他们都已经说过了,这何鼎此前也没有任何劣迹传出,他们自然不会质疑皇帝陛下的决定。于是,何鼎遂安心地出京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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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末时分,帝后二人收到了何鼎寄来的信。信里洋洋洒洒地写了数千言,看了一天折子的皇帝陛下看着都觉得眼累,于是皇后娘娘便拆了信,一面阅读一面笑盈盈地从中择取最重要的信息分享出来。
“若是顺着运河而下,不足二十日便可至杭州。可如今是冬季,河面都结冰了,不可行船,便只能走陆路。不过,连日兼程不歇息,倒是比水路快些,他们仅仅用了十来日便赶到了杭州。何鼎说,趁着在杭州歇息一日,他用私房钱买了些土物,到时候带回京来进献给咱们呢。”
“从杭州启程,又赶了几日陆路才抵达了肇庆府连山县。刚与李广见着面,何鼎便写信回来报平安了。据说李广已经将连山县、贺县的证据都搜罗齐全了,只等再去湖广江华县查证清楚,便能携着证据回京。”
读信之时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张清皎疑惑地将信放下,便发现朱祐樘不知不觉间已经睡着了。许是最近因处理政务太过疲倦,他睡得很熟,发出了极轻的鼾声。她端详着他沉睡的模样,微微翘起唇角,无声地让云安取锦被过来,她亲自抖了抖给他盖上。
他抛却忧虑酣睡,而她在旁边自在地打棋谱。昏黄的日光从窗棂里透过来,在榻上留下了模糊而又朦胧的光斑。看上去,真是一幅颇为完美的岁月静好图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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