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他们都没碰过甚么猫儿狗儿的,想不到不仅不怕, 倒是顽得挺高兴的。”周太皇太后笑眯眯地道,“说来,皇后怎么忽然想起了猫狗房?”
“听说猫狗房里的猫猫狗狗已经有上百只了,孙媳便想去挑只猫儿狗儿的放在坤宁宫里养着。便是不为了别的,每日抱着也暖和。但一去之后,却是挑花了眼, 实在不知该选哪只好。想想皇弟皇妹们许是也会喜欢,索性便着猫狗房选出最温顺的狗儿来陪他们顽耍。”张清皎回道,“狗儿对主子忠诚, 会时时刻刻陪在主子身边,想来平日里应该也能给他们解一解闷。”
“倒也是。”王太后道,“瞧着那憨态可掬的狮子犬,我都想养一只了。平日给它梳梳毛发,抱着它四处走一走,看它在宫里撒欢,想来应当能增添不少热闹气息。”她虽有吴废后与柏太妃相伴,但如果多寻些乐趣,日子也能过得更有滋味。
其他太妃们听了,各有所思。尤其是那些膝下没有孩子,平日里只能寄情佛道的太妃,倏然便领悟到了养猫儿狗儿可能会给她们带来的乐趣。且不说她们须得像养了个孩子一般用心,内心不会再如往日那般空虚。便是每日能看着它们摇着尾巴,听着它们叫唤,也总比孤零零地坐在清寂的宫殿里好些。多少也能添些活人气不是?
这场游戏的胜负其实无关紧要,毕竟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不过,游戏之后,所有皇子皇女都选了一只狗儿当宠物。不少从未养过猫儿狗儿的太妃也选了各自的宠物,已经养了宠物的忍不住又多挑了几只。
没几日,宫里便充满了孩子与宠物顽耍时发出的欢笑声。张清皎也挑了一只威风凛凛的细犬,养在坤宁宫的庑房里。她与朱祐樘的例行散步,变成了例行散步与遛狗。时不时他们还能在宫后苑里遇见其他遛狗或者被猫遛的主儿,彼此相视微笑的时候,仿佛又更亲近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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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会亲日,西华门外依旧是热闹而有序。
张清皎乘着舆轿远远地看了几眼,便示意返回坤宁宫。这回,她事先给了沈家一些赏赐,安抚了张氏的担忧之情。故而,尽管沈清想方设法想提出会亲的奏请,沈禄与张氏却都没有答应,沈洛与沈峘对此很是赞同。
谁会有事没事去打扰皇后娘娘?娘娘明明过得好好的,每日在家里念念叨叨着的却不是忧虑便是担心,不是平白给娘娘添堵么?况且,论亲疏远近,他们沈家也不算是正经的外戚。去岁见了两回已经足够了,便是再挂念,等到九月舅父家出孝后再一起见也不迟。
张清皎与兴济的通信往来也颇为频繁。时不时便让戴义派人去一趟兴济,瞧瞧长辈与熊孩子们,给他们捎带些礼物。有张峦悉心教养,又有姐姐时不时安抚,张鹤龄与张延龄总算是安生了不少。
四月转瞬即逝,进入五月后,天候便炎热起来了。因着太过忙碌,朱祐樘再一次病倒了。虽说不是什么大症候,却也将张清皎吓了一跳。而且,他身体稍好些,便立即开始处理政务,也让她很是心疼。她理解有些要紧事耽搁不得,却希望他将其他不太要紧的事务都暂且停止——譬如说,经筵与日讲。
病体尚未痊愈,处理政务已经不符合静养的规矩了。若是再每月初二、十二、二十二都顶着炎炎烈日去文华殿举行经筵,岂不是更折腾身子骨?在她看来,勤奋学习固然重要,但再怎么重要也远远比不上朱祐樘的身体。
许是与皇后娘娘有同样的担忧,一贯耿直的吏部尚书王恕竟然为此特意上了一封奏折。在折子里,他声称讲学之事固然很重要,不可轻易间断,但在盛暑盛寒的时节却须得更注重保育圣躬。此前先帝时有旧例,遇盛寒盛暑则经筵暂时停止。皇帝陛下天性好学,不想停止讲学,便可稍作变通,让讲官去乾清宫给陛下讲学。如此,便可暂免盛暑之下遵循文华殿经筵的各种礼仪繁琐之苦了。
这封折子深得张清皎之心,朱祐樘也觉得甚有道理。他并非不知变通之人,只是自己亲口开的经筵,若是随意中断了,到底有些不好。而今王恕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也觉得在乾清宫里听讲更方便些。
谁料,许多言官却不分青红皂白地跳了出来,坚决反对王恕这种行为,认为这是一种“阿谀”,绝不可取。一时间,每日至少都有好几封折子弹劾吏部尚书,渐渐在御案上积累成高高的一摞。不仅仅是京内的言官不肯放过王恕,连京外的折子都频频送入宫中,看上去竟仿佛是他惹了“众怒”一般。
朱祐樘颇有些奇怪。按理说,王恕在言官与文人当中的名声是极好的,怎么这回却始终有那么一些人死拽着他不肯放,甚至还刻意夸大意图毁掉他的名誉呢?再让东厂与锦衣卫稍微查一查,刘吉果然动了手脚。
王恕被这些人扣上的罪名激起了怒火,遂提出了告老还乡。朱祐樘自是百般挽留,坚决不同意他告老。不过,刘吉煽动言官的行为也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他不好处置,便只能以实际行动说明他对王恕的支持。
张清皎并不知前朝闹出来的那些事,只是关心朱祐樘的身体。虽说偶有一场病并不是坏事,熬过小病反倒能增添免疫力——不是都说“小病不断,大病不来”么?但她依然对太医院现有御医的能力觉得不满意。他们行医用药的经验都拘泥于数代家族传承,或许是时候引进新鲜血液了。
当然,太医院已经被几户医药世家把持了许久,其他人很难在其中获得一席之地。可她不是还有尚医局,不是还有女医么?一年前征召的女医们在宫中适应良好,她们的医术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不过,尚医、宫医、侍医的名额都未满,还需要继续从民间征召才是。
这一回,张清皎并没有颁发懿旨,而是采用举荐制。由宫中这些女医举荐她们听闻过的故乡名医,给他们去一封言辞恳切的邀请信。若得到肯定的回应,便派出宫使亲自去接名医们入宫。当然,这一回男女不限,她已经有意谋划着将这种名医的资源往民间延伸了。
尚医局的女医们对此事都很积极。若是初来乍到,她们或许还会存着些小私心,担心举荐来的大夫会与她们争夺贵人们的信任。可如今都已经在宫中待了将近一年了,她们了解尚医局的规矩,也明白靠着自己的真才实学,皇后娘娘便绝不会亏待她们。故而,她们也希望能与优秀的女医共事,通过与各种名医的不断辨症,更精进自己的医术。
陆陆续续地,女医们都给她们所知的名医去了信。有的名医婉言谢绝,有的名医没有任何回应,也有的犹豫许久之后决定入京。譬如来自江南的宫医方女医,某一日便欣喜地前来坤宁宫问安:“皇后娘娘,臣举荐的两位名医决定入京了。”
“是么?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不知这两位名医精通何科?”
“各科皆精,他们是无锡、南京一带远近闻名的好大夫。丈夫谈复,妻子茹氏,皆是医药世家出身。谈大夫不必说,行医已有五六十年的经验,救过的、治好的人数不胜数,在当地很有名望。茹氏更精通妇科与小儿科,甚至有数百里外的妇人专程去寻她看病。”
“那两位的年纪应该不小了罢。”听得“五六十年”从医经验,张清皎瞬间便想到后世那些出手即惊人的老中医。能被医术高明的方女医如此推崇,这对贤伉俪定然不可小觑。而且,这般经验充足的医者若愿意将自己的医术与经验、脉案传授下去,定然会培育出更多优异的大夫。
“确实不小了。不过,从南京转至杭州,再行船来京,应当不至于太过劳顿。”方女医含笑道,“他们在信中说,家中小辈不放心他们出远门,所以也会同行。说来,应当也是传承了医术的晚辈罢。”
“这两位家中还有何人?”
“二子皆是进士,长子已经去世,次子在南京为官。具体是甚么官职,臣不太知晓。”
张清皎首度兴起了向朱祐樘讨要个合适的职缺,将谈家子弟调到京师的念头。毕竟,让两位老人家远离故土,离开自己的儿女,实在是太过委屈他们了。不过,此事还须得问过这对贤伉俪再说。
第192章 谈氏夫妇
时至七月, 暑热尚未褪去, 早晚时分却已隐约可感觉到一丝凉意。尤其在水波荡漾的河上行船时, 越发能觉出风中的清爽。初秋已然悄无声息地来了,唯有对天候最为敏感的那些人才能真切地察觉到。
清晨,通州码头便热闹起来了。一艘艘商船客船穿梭来去,停泊在不同的码头上。商船刚泊在码头靠内处, 便有数百穿着褐色短打的汉子围拢过去,将沉重的货物卸下来。客船停泊的位置靠外, 周围却没有什么闲人, 而是立满了打扮各不相同的家仆。
这时, 四五位身着麒麟服的锦衣卫护送着几辆清油马车来到了码头上。瞥见那熟悉的衣服, 码头上的人们赶紧往旁边躲避, 丝毫不敢多看一眼。要知道,这可是锦衣卫啊!虽说如今的锦衣卫不似数年前那般人人闻之而色变了,但毕竟名声在外, 没有人敢轻易得罪他们。更何况,由锦衣卫护送而来的必定是贵人,若是不慎冲撞了贵人可怎生是好?
方女医下马车后,便发现周围已经空出了一大片。原本等在码头上的那些人都挤在了边缘,低着头拼命地往后缩。即便后头贴着墙,甚至是临着水, 他们也毫不在意,仿佛躲避什么凶恶的猛兽一般,连大气也不敢喘。
“……”对此, 牟斌牟千户满脸都是无辜之色。他带着的几个兄弟分明什么恶事都没做过,却每每因穿着这身衣服便被人畏惧和疏远,他们也很无奈好么?尤其是目睹主子温和宽容的模样后,他也想成为一个“以德服人”的人啊,他也想让人人都能亲近他啊。只可惜,若是他不愿意舍弃锦衣卫这身皮,或许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方宫医,再过些时候日头便烈起来了,还是回马车里等罢。”云安从后头的马车上下来,笑着劝道,“船指不定甚么时候才会到呢。”她已经跟着方宫医修习小儿科整整一年了,两人之间也颇有些师徒情谊。或许因她是贴身伺候皇后娘娘的宫女的缘故,方宫医与坤宁宫也走得极近。
方宫医微微颔首,在马车周围走动片刻后,这才再度登上马车避暑热:“娘娘确定这几日都不召见这两位么?我本以为,她对谈大夫与茹大夫很感兴趣的。”别的不说,茹大夫精通妇人科,或许能为娘娘调理身子,让娘娘尽快有好消息呢?
“娘娘连住所都给他们挑好了,怎会不重视他们呢?自从听方宫医提起这两位后,娘娘可是一直等着他们入京呢。”云安回道,“不过,娘娘慈悲体贴,觉得两位老大夫年事已高,这般舟车劳顿,须得好生歇息几日才好。待他们调养好了,再召见也不迟。”
“还是娘娘想得周到。”方宫医颇有几分愧色。她明明是大夫,也知道两老的年纪,却只急着见到他们,旁的都没有考虑,确实是疏忽了。
因着担心出现坠河事故,牟斌特意让人将几辆马车赶得靠后了些。他与属下的兄弟们守在马车后头,一动也不动。也不知过了多久,码头上的人们终于不再像方才那般紧张了。虽是满脸焦急地远远绕着他们来来去去,但到底不像是先前那般如临大敌的模样了。
到得正午时,又有一艘客船靠了岸。仆人们先下船,而后是年约而立的男子带着一位五六岁的小童,再是丫鬟扶着头戴帷帽的三个年岁不一的少女。走在他们后头的,是一位拒绝任何人扶持的精神矍铄的老人家,最后则是一位二三十岁的妇人搀着位老夫人。
也不知是否是错觉,这一行人虽是刚下船,却有种药香味伴随着他们悠悠地传开了。瞬时间,码头上交杂着的各种腌臜气味都被这药香冲淡了。方女医立即下了马车,笑盈盈地迎了上去:“两位前辈,晚辈有礼了。”
老人家一怔,目光顺着她望向了后头的锦衣卫:“方宫医?”
“正是晚辈。”方宫医道,“晚辈奉了皇后娘娘之命,送两位前辈并家人前往居所安顿下来。娘娘特意为两位与家人准备了一处两进的小院子,就在西苑附近,周围很繁华,甚么都有,离宫里也近。”
“老朽本想在客栈住一段时日,再打发仆人租一个院子。既然皇后娘娘已经将一切都安排好了,老朽便在此谢过娘娘的恩典了。”老人家,也便是来自南京、无锡一带的名医谈复含笑行了一礼,示意家人登上前来接他们的清油马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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