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垂眼看去,孩子惊惶地睁着双眼,眼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旁边年纪更小的女儿早已哭得喘不过气来,朝着那扇紧闭着的产室门伸出小手:“我要娘!我要娘!!”
“她不会有事的,绝不会有事的。”朱祐樘闭了闭眼,将两个孩子深深地揽进怀里,“别哭,别哭,她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都怪他,怪他太过自私了。分明他曾瞧瞧看了不少医书,也时常召女医们前来问询,知道妇人每一次生产都是过一回鬼门关。可他却依然心存侥幸,希望他们能儿女双全,希望会有更多流着他们血脉的孩子。
明明若是为了传宗接代,只要有大哥儿就该满足了。可他偏偏说还想要个女儿,后来又有了大姐儿。分明已经儿女双全,可他为甚么不谨慎些,还让卿卿有了孩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卿卿便不会遇到危险了!!
只要想到他极有可能失去她,失去他此生唯一魂牵梦萦的女人,他便觉得仿佛五脏六腑都已经坠入冰窟。他宁可不要孩子,也想让她陪着他白头偕老啊!他宁可没有任何子嗣传继,也想让她生生世世与他相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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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过了很久,又或许不过片刻,产室的门终于打开了。满脸疲惫之色的陆尚医与茹尚医走了出来,行礼道:“陛下,娘娘已经歇下了。”
朱祐樘定定地注视着她们,仿佛冻僵般的内心终是裂开了一条缝隙:“卿卿平安无事?”
“方才娘娘见了红,但经过针灸之后,血已经完全止住了。娘娘喝了些参汤,便睡下了。”陆尚医道,“这回娘娘有些伤了元气,须得好生休养一段时日方能恢复过来。两三个月内,怕是都不宜挪动。”
“朕明白了。”朱祐樘微微松了口气,“朕甚么时候能见她?”
“至少半个来月后罢。”茹尚医接道,“陛下安心,臣等必会竭尽所能,为娘娘调养好身体。只是,娘娘这回伤了身,即使调养得再精细,三五年内亦于子嗣有些妨碍。”她说得很婉转也很谨慎,不敢隐瞒亦不敢断言已经调养不好了。
朱祐樘却是淡淡地道:“无妨,她的身子最为紧要。至于子嗣,以后不必她再如此辛苦也好。我只希望,这回生产不会让她损耗过多的元气。你们用药也以她调养身子为重,不必顾虑其他。”
“臣等明白。”陆尚医与茹尚医再度行礼,退下去开药方了。
朱祐樘蹲下身来,给两只哭成花脸猫的小家伙擦了擦脸蛋:“听见了么?娘没事了。她只是太累了,所以顾不得与咱们说话便睡了。等她睡醒了,咱们便去瞧她,好不好?走,跟爹出去,先用午膳罢。”说着,他抬首看了看天色,苦笑道:“算了,不必用午膳了,直接用晚膳罢,你们俩饿不饿?”
“不饿……”朱厚照话音还没落下,肚子便发出了可疑的声音。他是头一回听见饿肚子发出的声响,忍不住低头仔细看了看,还按了按瘪瘪的小肚皮。旁边的朱秀荣也跟着按了按,满脸皆是好奇之色。
朱祐樘眉头微展:“还说不饿?走罢,别耽误了用膳。回头若是让你们娘知道了,定要数落我照顾不好你们。”说罢,他回首看了看产室,无奈地笑了笑:其实,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希望听见爱妻的数落与嗔怪。哪怕只是寥寥几个字也好,他从未如此渴望听见她的声音,以此确定她真的已经安全无虞。
用过晚膳不久,两个哭累了的孩子便沉沉睡了过去。朱祐樘独自坐在书房中等待,询问每一个从产室中出来的人爱妻的状况如何。尽管每人都说娘娘正歇着,娘娘已经没事了,但他依旧不安心,内心深处仍然存有并未散尽的恐惧。
期间,云安曾抱着二皇子过来给他瞧。他只是淡淡地看了两眼,道:“让乳母多看顾些,别让孩子惊扰了皇后。”云安顿时怔住了,抱着小皇子呐呐难言,垂首退了下去。
朱祐樘知道,自己对新生的幼子太冷淡了些,全然不像一位慈爱的父亲。可他控制不住眼下的情绪,只要想到为了生这孩子,爱妻吃了诸多苦头,甚至险些……他便不想再见到孩子,至少短时期内不愿见他。当然,最可恨的依然是他自己,他才是罪魁祸首。
在书房中静静枯坐到天亮时分,朱祐樘亲自拟了一张圣旨,封寿宁伯张峦为寿宁侯。
作者有话要说:生孩子真的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危险
就算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也会有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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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ua,明天抓虫,细节上也许会稍稍改一改~~
第407章 张家晋封
翌日早朝乍始, 萧敬便高声宣读了这封圣旨。绝大部分时候毫无存在感, 即使众人吵吵嚷嚷也只作壁上观看戏的新晋寿宁侯张峦, 顿时便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人物。他愣住了,一脸懵然地出列跪地行礼谢恩:“臣叩谢陛下隆恩。”
这晋封来得未免也太突然些,他抬起双手接圣旨的时候,都觉得略有些沉甸甸的。昨日娘娘分明不曾提起过此事, 怎么今天陛下倏地就给他晋封了呢?莫不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唉,他年纪大了, 这样的惊喜委实是承受不住啊, 简直将他唬了一跳!
五位阁老见新晋寿宁侯满脸皆是“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的迷茫, 知道这封圣旨张家人或许并不知情。难不成,昨日皇后娘娘那一头并不顺利,所以陛下才突然有了安抚岳家的念头?
“陛下!国朝外戚从未有一朝便封至侯爵的先例啊!”立即便有言官出列, 慷慨激昂地道,“历代祖先便是再重中宫皇后娘娘,外戚也只封伯而止。非追封而不至侯爵,难不成日后陛下还想封张家为公爵不成?!”
“没有先例?自今日起便有了。”朱祐樘淡淡地道,“祖宗之所以无先例,或许考虑良多。但于朕而言, 皇后冒着生命危险,为朕诞育二子一女,延续皇家子嗣血脉, 便是一等一的大功!更不必说,皇后生性仁慈,每年主持放归宫人、赈济灾民,而今又屡建医馆惠及民众,桩桩件件皆是非贤后不能为之举!”
“皇后之所以如此贤明,定然须得归于寿宁侯的教养之功!朕奖励寿宁侯,夸他养了个好女儿,为朕教出一位贤妻,乃是人之常情。且张家家风持正,是一等一守规矩的书香门第,也当得起寿宁侯的爵位!”
“陛下!”好几位言官跪了下来,都想继续进谏。
朱祐樘扫了他们一眼:“封寿宁侯之事,朕意已决,不会再改,你们也不必再谏。此外,这是朕的意愿,皇后与张家一概不知,你们也没有必要弹劾他们。此事便到此为止,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事奏报?”
五位阁老不着痕迹地对视一眼,默契地不提寿宁侯之事,拿出了他们准备好的折子:“启禀陛下,据德安府来报,岐王府已经修建完成。臣等以为,岐王殿下当可比照兴王殿下之例,准备启程就藩。”
“既然王府修建好了,岐王也确实该就藩了。”提起此事,皇帝陛下完全没有当初兴王就藩时的满腔不舍之意。那时候他还会替兴王找各种借口延迟就藩,可如今却是干脆得很,并未流露出挽留之态。
而后,内阁与六部尚书又纷纷奏禀了国计民生诸多大事,没有一人提起方才寿宁侯晋封不符合祖宗旧制。就连礼部尚书都当作甚么也不曾看见,只提出数名春闱的主考官人选,以备皇帝陛下选择。
那几名跪倒在地上的言官就这样孤零零地跪到下朝,也没甚么人理会他们。眼睁睁地见御驾离开,同僚们如潮水般从身边默默地退下,这些人才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一人义愤填膺道:“陛下后宫拢共便只有中宫一人,皇后哪还能称得上是贤后?若不是她善妒,容不下旁人,陛下膝下怎可能子嗣如此单薄?!都说当年万贵妃跋扈,可到后来她不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先帝的皇子皇女可是除高祖之外最多的!而陛下呢?不过二子一女,比宣庙还少两位公主!”
“……二子一女确实不少了。”另一人接道,“皇后是否善妒,我倒觉得与寿宁伯封侯无关。我只是认为,国朝没有先例,便不能贸然给外戚封侯。即使皇后再贤明,也须得等到寿宁伯死的时候追封,或者太子殿下登基的时候加封。不然,若是张峦寿数长久,能熬到下一位陛下登基,岂不是直接加封成了国公?”
还有人叹道:“既然阁老与六部尚书都不再提此事,咱们也没有必要穷追不放。仔细想想,这其实也不算甚么大事。不过是陛下想厚赏皇后的娘家而已。陛下只一位皇后,外戚也唯有张家一门。所以张家一封再封,乍看起来才较为打眼。先帝时既有皇后又有贵妃,还有诸多妃嫔,谁家不曾加封,不都遂先帝所愿了?”
“不能这么算!!”
他们几个在奉天门内吵吵嚷嚷,守奉天门的禁卫都盯住了他们,随时准备将这群在御门前失仪的家伙叉出去,也省得他们唧唧歪歪地说皇后娘娘的坏话。就在禁卫们打算伺机而动的时候,这些言官总算意识到了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忙不迭地离开了。
同一时刻,迷迷糊糊跟着百官往外走的张峦终于回过神来,脚步一顿,转身便回到御门一侧,想求见皇后娘娘或皇帝陛下。他这才想起来,陛下方才说娘娘诞育了“二子一女”,难不成是娘娘刚生下一位小皇子?怎么没派人出宫告诉他们这个喜讯呢?
何鼎听小太监来报,悄悄看了一眼沉着脸让人将所有奏折都搬到坤宁宫书房去的朱祐樘。他觉得,这种时候万岁爷怕是不想见寿宁侯。便是见了,万岁爷心里也应当只会更难熬。这世间那位女婿能在爱妻难产之后,坦然面对岳父的忧心与痛楚呢?
于是,何鼎便亲自来到御门附近,低声道:“寿宁侯且回罢。昨儿娘娘刚生下一位小皇子,正在产室中歇息休养呢。陛下既担心娘娘,又须得照顾太子殿下和公主殿下,怕是暂时无暇见侯爷。”
“担心娘娘?娘娘怎么了?”张峦敏锐地发觉了重点。
何鼎顿了顿,道:“娘娘没事,只是生小皇子时略有些凶险。侯爷也知道,万岁爷将娘娘看得极重。便是尚医局的尚医宫医都说娘娘平安,万岁爷心里也时时刻刻惦记着娘娘。等到娘娘养好凤体,万岁爷便能恢复如常了。到时候,宫中自会有召见侯爷的旨意。”
张峦仍有些担忧,再三确认女儿没事,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皇宫。他回去的时候,寿宁伯府已经换了牌匾,御笔亲书的“寿宁侯府”已经挂在了正门上方,家人与奴仆都因此而喜气洋洋。倒是张鹤龄满脸焦急,见他回来了赶紧询问,为何万岁爷突然给张家晋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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