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殿下,益王这两天正在乐安丈量乐安郡王的投献田。据说很快便要丈量完了,益王打算去自己的封地与田庄瞧一瞧。”
“也就是说,他要去建昌府?”朱宸濠眼底露出一丝杀意。乐安县属于抚州府管辖,而抚州府毗邻建昌府,距离并不算远。然而,此地区山势延绵,若想从乐安前往建昌府府城,一路上都须得走开辟在山中的驿道。那种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想折腾出甚么事来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此,他冷笑道:“这两年江西境内匪患猖獗,兴许他运气不佳,正好遇上了呢?”
“……”年轻男子犹豫片刻,低声道,“殿下,咱们这些年来韬光养晦,好不容易才经营到如今。若是贸然行动,恐怕会引来朝廷的围剿。益王一条命事小,万一咱们上千人都折了进去……那便实在是太可惜了。”
朱宸濠阴沉沉地瞥了他一眼:“谁说要动用咱们自己的人?大大小小的山头上,占山为王的匪人还少么?!该怎么做还用我来教你?!”啧,手底下的这些人只知道奉命干活,从来没有动过脑子,用起来实在是太不顺手了。要不是实在无人可用,他怎么会将这种榆木脑袋留在身边?
“说来,北边的事儿办得如何?”
“回殿下,北边的人回话说,去年试探一回已经够了,年年试探容易引起皇帝的警惕。他们就等着殿下传去好消息,到时候一鼓作气冲破居庸关,直抵京城。”
闻言,朱宸濠嗤笑一声:“呵,原以为声名赫赫的朵颜三卫本事挺大,说到底却也不过如此。一个县令带着些农人就能杀他们二十余骑,他们该不会就这么怕了罢?如果当真如此不顶事,就算他们有几万骑兵又怎么样!怕是朝廷派个二三十万人,用尸体累积起来也能将他们阻在居庸关外。”
“不过,我也不在乎他们能不能围住京师,将朝廷那群人一网打尽。只要他们拖得足够久,鞑靼其他部落定然不可能错过这等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他们成不了事,鞑靼大汗未必不能成事……只要结局合我之意,便足够了。”
年轻男子听着他的自言自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可在他的眼睛深处,却依稀似乎有些犹疑之色。不过瞬间,那些许犹疑之色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刻的隐忍,看上去与从前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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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三日后,益王朱祐槟在前往建昌府的途中遇袭。幸而护卫众多,前来劫掠的山贼又是一群乌合之众,一行人有惊无险地策马冲了过去。抚州知府、建昌知府以及附近卫所得知消息,顿时大惊失色,忙不迭地亲自赶过来护卫。为了安全起见,建昌知府甚至安排益王殿下住进了府衙,劝说他打消亲自前去查看名下田庄的念头。
朱祐槟也并不坚持,写了一封折子,命锦衣卫送往京城。尽管建昌知府、抚州知府与卫所千户都担心自己的乌纱帽不保,却仍然不敢怠慢他半分。要是益王殿下真在抚州府或建昌府境内出事,他们何止保不住乌纱帽,恐怕连自己以及一家老小的脑袋都保不住!
除夕前几日,朱祐樘便接到了朱祐槟八百里加急送来的信。只匆匆浏览了一遍,他的脸色就变了,立即命锦衣卫去建昌府急传口谕:“都已经遇袭了,他还留在建昌作甚?田庄甚么时候不能去看?何必急于一时?让他赶紧离开江西,就说是朕的命令:即刻启程与祐杬汇合,不得有误!”
锦衣卫受命离开后,他又仔仔细细地将信读了一遍。信中所透露出来的细枝末节,令他再一次禁不住多想了几分。
独自思考难免有疏漏之处,朱祐樘便索性回了坤宁宫,将信递给张清皎。张清皎看完信,微微蹙起眉来:“万岁爷,江西的匪患竟然如此严重?”
“前些年尚可,近几年尤其猖狂。听说不仅会抢过往行商的货物,还会时不时地烧杀劫掠,不知祸害了多少条人命。我数次着令江西布政使与按察使务必尽快解决此事,他们也屡次派兵剿匪,却迟迟没有甚么起色。”朱祐樘道。
“如此说来,或许并不完全是他们没有尽心尽力,而是有人从中作梗,不让他们剿灭山匪?若是宁王养了不少人充作山匪隐藏在众匪之中,那便说得通了。山匪势大,他才能浑水摸鱼,顺带靠着劫掠积累不义之财,靠着杀人来训练手底下的人。如此才能解释,他为何能轻而易举地煽动山贼对付祐槟。”
“呵,我真没想到,宁王府不仅收买当地官员,竟然还能干出养匪的事来。一旦官府剿匪,就有官员暗中给他报信,他再将消息透给匪众,自然不惧官府派出的兵士。既然连招兵买马冒充山匪都能做得出来,私通外敌想必也是顺理成章的事。要不是内外勾结,只靠着区区山匪,他怎么可能有胆子谋逆?”
“嗯,若不是他倒行逆施,做出通敌之举,或许他的属下便不会起弃暗投明的心思了。”张清皎颔首道,“幸得此人给祐槟传信让他小心些,祐槟又是个谨慎的性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让乐安郡王拨了些身强力壮的侍卫护送他。不然,恐怕这回他没有这么容易度过此劫。”
“既如此,剿灭山匪势在必行。绝不能坐视朱宸濠私养匪徒,不断扩张势力。若能在灭匪的同时,寻得他豢养匪徒的证据,就足够坐实他谋逆的罪名了。”朱祐樘冷声道,“不仅是他,宁藩剩下的人也得好好查一查,尤其是与他走得近的。”
“……我有些担心。”联想起当年郑旺案牵扯出来的阴谋,张清皎凝眉道,“宁王一系的势力绝不仅仅是山匪,还有许多暗棋。当年咱们没能连根拔起它们,也许仍然有些暗棋潜伏在京城之内。要是剿灭山匪激怒了朱宸濠,指不定他会狗急跳墙,做出甚么事来……”
“卿卿的意思是?”朱祐樘挑起眉。
“剿匪一事暂且交给江西布政使和按察使。为了给你和祐槟一个交代,他们也必定不敢怠慢。朱宸濠想来也不愿意此事闹得太大,牵扯到他的私兵,定然会将这次袭击祐槟的山匪推出来顶罪——”张清皎轻声道。
她话音未落,朱祐樘便默契地接了下去:“等到朱宸濠自以为无人发现他的妙计,洋洋得意的时候,再出其不意派合适的人前去剿匪,彻底将所有匪徒都剿灭得干干净净。不过,为了避免朵颜三部趁乱南下,须得先等到李广将新火铳和新火炮带回来,给居庸关和宣府等边镇都装备上。”
“还得将能接近你的人都再梳理一遍。”张清皎依偎在他怀里,“任何可疑之人,都绝不能接近你身边。”弄死正值壮年的皇帝,想趁着小皇帝新登基、位置不稳的时候闹事这样的历史故事,她瞬间就能想出四五个来。她相信,朱宸濠与朵颜部绝不会那么傻,以为仅仅凭着几万骑士与数千山匪就能谋逆成功。他们必定会使出更阴损、更恶毒的手段。所以,她家陛下与孩子们的安全都至关重要。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上,朱宸濠确实养了很多人充作山匪→ →,反正都是些鸡鸣狗盗之辈
这里,这位主要是太年轻,还没有后来那样的耐心。而且又被陛下和宗室和和乐乐的模样刺激到了,所以才使出了昏招。不过,我觉得历史上朱宸濠能恢复自己的护卫,将江西上下都弄得乌烟瘴气,而且还敢公然杀那么多朝廷命官,和武宗以及武宗朝的贪腐有很大的关系。首辅杨廷和也难辞其咎。
第491章 周氏崩逝
年后, 牟斌带着锦衣卫悄无声息地开始调查宫中所有人的身份背景。不仅仅是太监宫女, 就连六尚以及尚医局的女官与女医, 以及能够随时出入宫廷的太医院太医,甚至是诸位太妃与她们的娘家人,都在被调查之列。
因着锦衣卫行事隐秘谨慎,又有东厂与司礼监鼎力相助, 此事连半点风声都不曾传出来。毕竟是年节热闹的时候,宫中连连举办祭祀与宴席, 大家都忙得脚打后脑勺, 哪里能分出神来关注别的?更不必说, 周太皇太后还病着呢, 每日宫里多半主子都会在仁寿宫里侍疾, 就算参加宴席也没有人敢透出任何喜色。
说来,自从去岁中了暑气后,周太皇太后的病情便时好时坏。崇王朱见泽刚入京那会儿, 她的身体略有了些起色,到得秋日的时候甚至能够勉强下床走动几步。可入冬之后,她的病情便骤然加重了。过年时因着喜气冲了冲,精神头仿佛好了些;但上元节之后,她便似乎又有些支撑不住了。
尚医局与太医院又一次会诊,还将谈复谈老先生也请进了宫一起辨症。会诊结束后,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几分沉重之色。太医院院使和院判的医术比不上其他人,自是不敢多言多语。陆尚医是周太皇太后的专属大夫,沉默片刻后道:“凡人之力终有不能及之处, 望太后娘娘、陛下与皇后娘娘恕罪。”
茹尚医低声接道:“臣等如今能做的,便是给补养之药,尽量减轻太皇太后娘娘的痛楚。”衰老是不可避免之事,她如今也已经将近八十高龄,随时都准备面对生死离别。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清清楚楚地说出来,反而不容易让人接受。
谈老先生也叹道:“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周太皇太后的所有脉案他都仔细看过了,每次施药针灸都恰到好处,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只能说,或许这就是生死簿上的命数,凡人根本无法更改。
王太后双目微红,扶着张清皎缓缓立了起来:“那便有劳诸位了。”
对于周太皇太后这位婆母,她心底满含着感激。当初若非有她镇着后宫,她绝不可能保住皇后之位。即使她擅长隐忍,面对飞扬跋扈的万贵妃与毫无情谊可言的先帝,也必定只会落得与吴氏同样的下场。所以,这么些年来,她真情实意地侍奉在周太皇太后身边,纵然身为太后,行事也与从前没有任何分别。如今周太皇太后眼看就要离世了,她自是非常难过。
张清皎将王太后扶到旁边的暖阁里歇息,宽慰了她几句。与王太后不同,周太皇太后于她没有多少庇护的恩情,反倒是在朱厚照出世之前给她施加了莫大的压力,后来又因周家与张家争执起了几分龃龉。故而她心里没有太多的悲伤,只是因着一位熟悉的长辈即将离世,多少有些怅然罢了。
朱祐樘则一贯重情,周太皇太后于他有抚养保护之恩,单只这一点便足够他忽略多年以来两人在生活中的许多分歧。这些天周太皇太后的病情越发严重,他也跟着备受煎熬,整个人都瘦了许多。
此时听了众位名医所言,他声音低哑地让他们去开方子,转身便回到了寝殿内。崇王朱见泽正在床边守着,脸上满是憔悴之色。在周太皇太后身边侍疾了大半年,他其实很清楚,母后这回的病情看似不凶险,其实最是折磨人。来来回回起起落落,将本就不甚康健的身子骨折腾得千疮百孔。可这生老病死却偏偏是命数,谁都不可能以人力挽回,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日比一日衰弱。
“六叔……”朱祐樘张开口,想将大夫方才所言转述给他。可张了张口后,他竟是一时间连复述那些话都无法做到,只能无言地沉默下来。
“陛下不必多说,我明白。”朱见泽喉咙中已然多了几分哽咽之色,“能在母后身边侍奉这么久,已经是我们母子的幸事。无论如何,我都已经没有任何遗憾。”
数日后,周太皇太后陷入了昏迷。朱祐樘特许重庆大长公主留在仁寿宫里住下,崇王朱见泽则得以在东西五所里暂居。虽说崇王留在宫中与宫规不合,但如今正是特殊的时刻,且东西五所本便是皇子居所,与太妃们所居之处相隔甚远,与坤宁宫以及东西六宫相隔更远,倒是没有言官在这种时候上折子弹劾。
就这样,众人守到了三月初一凌晨,周太皇太后才有了些醒转之相。重庆大长公主和朱见泽知道她这是回光返照,立即着人将王太后、朱祐樘与张清皎请了过来。三人赶到仁寿宫的时候,周太皇太后正好睁开眼睛。
她看起来神色轻松,仿佛已经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好不容易能从病痛中脱身,反倒是松了口气一般。环视周围,她笑道:“你们姊弟俩都能一直陪在我身边,我已经很满足了。儿孙环绕着送我这老婆子离开,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你们也该替我高兴才是。”
“重庆,你膝下儿女双全,这辈子都是有福的,我也没有甚么可叮嘱你的。见泽,你与皇帝叔侄俩的感情越来越好,想来我也不必担心你将来过得如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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