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香最后落脚的地方,是苹州,如今已是怀王的一处封邑。
自山中惊魂后,冯文邈被羽林将军带回了神京城,准备另择吉日往淇州去。只是按他对怀王所承诺的,为报降香救命之恩,特向家中支了一队府兵,使他们护送降香出京师,送到冯家祖地去。
出城当日,又有羽林卫奉怀王之命前来。
谢承思本人却不在。
仿佛还在守着那日山下对降香的承诺——永远留在原地,再不现于她面前了。
冯文邈正往城门来,要送降香最后一程,看见羽林卫便气不打一出来。
他阴阳怪气地讥道:“怎么?怀王殿下要出尔反尔?要与我的府兵相抗,当街抢人?不过,若我直闯金銮殿,对着陛下痛陈此节,长公主应当会乐见其成。”
羽林卫的首领却不为所动:“阁下误会。殿下派我们来,乃是随阁下的人一道,护送金娘子去往冯家祖地。”
冯文邈还想再争,降香突然出声,向着他一福身:“对不住,冯郎君。”
这使冯文邈十分不解:“这……金娘子为何道歉?”
降香垂下了头,嗫喏道:“近些日子来,郎君一直为我奔走,如今又要麻烦郎君将我送至祖地庇护,实在是受之有愧。思来想去,我不该受这份好处。”她脖子上的刀口太长,厚厚的纱布缠了好几圈,低头时显得僵硬又滑稽,像是年久失修的门闩。
她知道自己又出尔反尔了。
她想到谢承思曾经说她:不忠不义,是为贼。
当时觉得是恶语难入耳,不愿承认。
此刻想来,他话中字字属实,不过是实言逆耳罢了。
他说要放她走,她不信,怕他反悔。
究竟是不信他的反复无常,还是因她自己爱做这种事,所以以己度人?
降香忍不住要往深处想。
但她想不明白。
“这位将军,你既得了怀王之命,可否送我至苹州?苹州乃是怀王封邑,将军带我前去,并不算逾制。”降香没等冯文邈回话,便抢先转身,面对着羽林卫首领,鼓起勇气又开了口。
抢在冯文邈之前说话,她还有残余的勇气,而转过身去,她便可以彻底背朝着他了。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
不敢听他的追问。
他或许不可置信,或许失望,也或许愤怒。她看不见,听不见,她不知道。
“自然。只是娘子须在此稍候片刻。我须差人通报一声,为娘子准备几架车马。”羽林卫首领颔首。
“冯郎君,请回吧,可需要下官派人相送?”他又客气地伸出手臂,请冯文邈离开。
“不劳烦阁下。是我自作多情,有眼无珠,竟不知金娘子原来乐在其中。那便祝娘子得偿所愿,与怀王殿下长长久久。”冯文邈话里的讥嘲,终于落到了降香头上。
砸得她发懵。
勉强找回清明后,她竟扭曲地觉得,高悬的心终于落到了实处。
她依旧背对着他,柔顺地垂着头,保持沉默。
她清楚自己又失去了这位朋友。
如果他还把自己当朋友的话。
*
羽林卫将降香送到苹州后,便回转返京。
而降香花了她大部分的积蓄,买了一间院子,院子有三进,共五间房。屋前屋后,皆是清白人家,邻里和睦。
她精心挑选,一处处地查实,甚至三番五次地叨扰庄宅牙人,才定下了这里。
院子不小,价格当然不便宜。
这些钱,都是她早年在公主府、怀王府当差时,自己攒下来的。
正经攒钱,她并没能攒几年。给怀王当贴身侍婢女,月钱按王府之制,并不如何多,而她逢年过节,也从未收过府里派下来的彩头。
全因谢承思几乎每逢年节,都强迫她与他一道过,赏她的东西,也全是些极贵重的衣裙首饰,或是稀少新奇的把件。
至于他赏的这些,降香离开王府时,分毫未取。
苹州是水乡,稻米产得多。
降香来时,正逢秋日里碾米进仓。她会功夫,力气不比普通的挑工差,很快便找到了份担米的活计。
因人手紧缺,故而工钱日结,按件计价,一袋半钱。
降香每日能赚三十钱左右。
苹州比京师物价低,三十钱负担她每日开销,绰绰有余。
不必再动其余的积蓄。
同来担米的人,男女老幼皆有,降香的手脚算是很麻利了,赚的当然也算多。
但她每日的吃喝,与一般女子并无太多差别。
便有年长的婆子,忍不住好奇,上前攀谈:“这位娘子,你赚的多,为何还和我们一样省?”
毕竟,能同降香一般的挑工,大都是身强力壮的男子,吃喝花费也比常人多上不少。
“这么省下去,长此以往,要当心力气不够。”婆子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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