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就这么一路无言,默默走回到桃花镇。
去时晨光熹微,回时日头西斜,已经是将近申时了。
一行三人入了城,在孟阳家所在的路口分别。
按理说,三人都住在同一条街上,康三爷合该往西拐的,可今儿他却一反常态,竟继续又往北去了。
白星的视线几乎本能地追着康三爷而去,脑海中不断滚过各色念头:
他去哪儿?要做什么?
说起来,当初他还跟踪过自己一回呢……
“白姑娘,你渴了吧?我去煮热热的红枣水给哎哎哎人呢?”孟阳刚指挥着小毛驴在门口停稳,结果一回头,就见邻居早没影儿了,只剩下阿灰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人呢?
再说康三爷。
他牵着骡子,一路走街串巷并不停歇,一直越过了中大街,来到白星并不算特别熟悉的城北,这才往第三个巷子口右拐,停到第二户门前。
门前有个头发雪白的老太太,正拄着拐杖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每当路口经过一个人,她就会将朦朦胧胧的眼睛转过去,“是鹏鹏吗?”
有的路人会叹口气,温和地说“不是呀”;有的却只是摇头,面上很是唏嘘。
久久得不到想要的答案,老太太也不沮丧,还是端端正正坐着,重复着已经重复了无数次的问题:
“是鹏鹏吗?”
暗处的白星皱了皱眉头:那老太太显然已经糊涂了。
康三爷牵着骡子一靠近,老太太便又循着声音转过脸来,用无神的双眼盯着他问道:“是鹏鹏吗?鹏鹏家来了?”
声音中满怀期待,她甚至一直带着温柔慈祥的笑容,随时准备欢迎自己的儿子。
康三爷勒住骡子,慢慢走到她面前,很有点艰难地蹲下,抚着她的膝盖轻声道:“是啊,娘,我家来了。”
娘?
白星愣住了。
她之前就知道康三爷的家人早就死绝了,他与这个老太太非亲非故,更不是什么“鹏鹏”。
但他为什么要承认?
那老太太却高兴地笑了。
她立刻抬起粗糙的手,轻轻抚摸过康三爷的脑袋,“是鹏鹏啊,鹏鹏家来了!”
白星疑惑,他分明不是呀……
康三爷不做声,只是努力仰着脸让她摸。
等摸完了,老太太就颤巍巍朝门里面喊,声音里满是喜悦,“桃花啊,鹏鹏家来了!”
过了会儿,院子里走出来一个小女孩儿,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三四岁的样子,额前故意散下来一片碎发,可走动间也挡不住后面的大片桃红色胎记,冷不丁看着有些吓人。
但若细细看时,就会发现她五官清秀,眼神温柔通透,实在是个很好看的女孩儿。
评论一个人是否好看,本就是极其复杂且深奥的事情。
方才她大概正在洗衣裳,两只袖子高高挽起,双手水淋淋的,露出来的小臂都冻红了。
看清来人后,她小声问了好,又道歉,“奶奶又认错人了,您不要介意。”
老太太死死拉着康三爷的手,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什么,左右不过是“冷不冷啊”“娘给你做了棉袄,也不知大小”“你咋这么晚才回来看娘”之类的话。
康三爷每一句都回答得很认真,也很顺畅,显然说了不止一次了。
他抽空瞧了桃花的手一眼,见上面满是冻疮,不禁眉头紧锁,“柴火尽管用,使热水洗衣裳,别把手脚冻坏了。你还小呢,以后有的罪遭,别不知道厉害。”
他的语气还是像往常一样硬邦邦的,只是里面隐藏的关怀骗不了人。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位笨拙的父亲,急于表达自己的关爱,却苦于不得其法。
桃花垂着头,不断搓着自己红肿的手,也不说话。
像所有被父亲教育的女儿一样:知道对方的好意,却也不晓得该如何正面回应。
她这才看见那小山一样的柴火,沉默片刻,眼中染上一点悲伤和怀念的神色,“其实您真不用这样……当年的事也怪不得您,本就是爹非闹着要去的……生死有命,您这几年替我们做的够多了。”
当年父亲执意离家时,她已经大略记事了。
曾经的她确实怨过,可如今一年年过去,她长大了,曾经的伤痕被时光打磨平整,也渐渐明白过来:其实这世上九成以上的坏事都怨不得旁人。
康三爷低头看着老太太,声音有些沙哑,坚持道:“是我的错。”
谁都有年少轻狂的时候,大多数无伤大雅贻笑大方,但有时候,这份轻狂会杀人。
当年他不耐烦枯燥平凡的人生,一腔热血闯江湖,以为只要走出家门,就会遇见话本里写的那些英雄豪杰,经历流传千古的爱恨情仇。
他不想如祖辈、父辈一般碌碌无为,在这小小的无名小镇草草一生,总觉得有满腔雄心壮志和大本事,只是缺个施展的机会。
他想当英雄,想成为所有人关注的焦点,让所有人仰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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