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立刻充满了柑橘的醉人清香, 但裴怀却被橘皮溅出来的汁液喷到眼睛,一时间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你是故意的吧!
还什么当讲不当讲,我说不当讲,你会闭口不言吗?
果不其然,孟阳压根儿就就没等他给回复,继续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语气道:“这会儿我说这话可能不大恰当,不过不说的话我心中实在难受,所以还是说了吧。
黑风镖局家大业大,着实令人敬佩,此事虽因红枝镖局捞过界而起,但细想想,往前推许多年应该就已早有端倪。
都说富不过三代,偏贵镖局后继无力,眼下却依旧死死把持北方泰半买卖,遭人觊觎只是迟早的事。
哪怕没有这回的红枝,也会有以后的黑枝、绿枝……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此番因自家事连累白星和廖雁重伤,裴怀心中着实难安,本以为孟阳只是来发泄怨气,就打算忍一忍过去,谁知听对方说了几句话之后,表情也渐渐跟着严肃起来。
分明是个读书人,据说之前半点江湖事都不懂,可却三言两语直戳黑风镖局要害,一针见血地点出当下困境。
这份心力和见识……
裴怀自己就是智囊的角色,自然知道孟阳的话糙理不糙,一时间陷入沉默。
这回,他是真的觉得嘴里发苦。
外人都能看出来的事,他何尝不知!
正如对方所言,黑风镖局风头太盛,若有强者镇压,自然无事,可偏偏……袁明老了。
三当家为人忠勇果敢,实为冲锋大将之材,性格却冲动易怒,不能掌控全盘。
偏现有的几个二代人资质平平,无一人能支撑家业。
这种事裴怀知道,袁明也清楚,所以才一直苦苦支撑,希望能熬到孙辈长大:或许,就有个隔代人才呢?
但所谓的希望,就证明也有可能变成失望。
“小先生可有妙计?”裴怀放下手中的瓷碗,郑重地向孟阳施了一礼。
孟阳避开身,干脆利落的摇头,“无法可解,听天意吧。”
创业容易守业难啊。
袁明着实是个英雄人物,可这种不世出的人物哪里是随随便便就有的?心性、经历、时机缺一不可。
黑风镖局的二代们记事开始,成长环境就已经相当优渥,饶是三位长辈有心培养,肯定也不舍得孩子们像自己当年那样常年徘徊在死亡边缘。
这么一来,本来天分就差了点儿,又缺少必要的历练,后代赶不上也没什么奇怪的。
袁明培养第三代的做法也实属无奈之举,若能有天纵英才,那么黑风镖局的辉煌还能延续至少五十载。
若是没有,恐怕也只能从矮子里面拔高个儿,培养最为沉稳的守成之主。
另外,还要跟各地官府打好关系,并留下大批死忠守护镖局……
说得容易,可现在黑风镖局眼下的局面都是三位当家一手打造,外面看的自然也是他们的面子。常言道人走茶凉,来日他们作古,美好设想究竟能不能成真,谁也不敢保证。
一听这话,裴怀也是一阵黯然,只是他见对方似乎有未尽之意,心中不觉又升腾起一丝希望,“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小先生还有何良策,不妨一并说出来!”
直到此时此刻,他心中的轻视尽去,俨然已经将孟阳放到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位置上,把对方视为可以一起探讨来日的人了。
孟阳倒还真有点想法,只是担心对方不接受,所以才没做声。
此时见裴怀眼中大有决绝之意,也不由叹道:“何不广纳英才,破而后立?有所得必先要有所失,养蛊……二当家不会没听说过吧?”
他出身大家,虽然幼年遭变,但眼界见识绝非常人可比。
治标不治本,此乃大忌。
这回白星和廖雁豁出半条命去救危机于水火之中,那下回呢?难不成还要再来?
孟阳不想。
他既不想小伙伴付出的努力付诸东流,也不想这份人情断绝……说他骨子里流淌着官员算计的血脉也好,说他见识到江湖的恐怖后怕了也罢,可既然白星和廖雁付出了,总要有所回报才好。
黄白之物不过身外,最浅薄不过,只有人情债,最难偿还。
所以他想黑风镖局能长长久久的经营下去,或许来日……
总而言之,有备无患,未雨绸缪,总不会是坏事。
裴怀一愣,心头突然一阵发凉。
孟阳的意思他听明白了。
既然自家人不中用,何不外头选去?
这么一来,可选范围自然大得多,找到优秀继承人的可能性也大得多。
但……太过残忍,风险也太高,高到只要裴怀一想,就忍不住浑身发冷。
不管朝堂还是江湖,素来讲究门第传承,可若真依了这个法子,黑风镖局岂不是……要改姓?
“小……”裴怀还要再跟对方细细商谈时,一抬头,却见早已没了对方的身影。
非但人走了,甚至就连刚才剥好的几颗蜜橘也没了,只有一个空荡荡的竹筐里,杂乱的丢弃着许多撕裂的橘皮和白色丝络。
“不是给我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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