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1> 缺失</h1> <div id="TextContent" class="read-content"> <dt class="tp"><script>chap_tp();</script></dt> <dt class="kw"></dt> <dt class="rd"><script>theme();</script></dt> —————————————第11年—————————————
许家现在住的房子不是以前那幢老式的二层小楼。
那年许穆玖刚念完小学,许一零也念完了四年级。
有一天下午,穆丽菁兴冲冲地从菜场回到家,迫不及待地和家里人公布,说她结账的时候偶然听见旁边两位大姐的谈话中有“拆迁”的字眼,她便留下来多听了一耳朵。
果不其然,是在讨论这一带要拆迁的事情:东湾村的部分土地要被用来盖工厂,就在这一年。
许穆玖和许一零很少见到母亲这么兴奋,她握着父亲的手强调自己已经反复确认了信息的可靠性、语无伦次地表达自己对这个消息降临的心情有多惊喜。她滔滔不绝地期许未来的生活,她的样子像极了突然被点着的干木,不停地迸出火星子。
这件事对整个家来说一定是件大事,因为连向来沉得住气的父亲也同母亲一样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中。
好消息大概是有魔力的吧。
好长一段时间,在父母的眼里,南面的河塘不再是饲养蚊虫的小水沟,隔壁巷子里的黑白花猫不再是专挑深夜瞎叫唤的家伙,梅雨天过后家里漏雨的储藏室里充斥的也不再是湿漉漉的霉味......
老宅的评估、搬家的日期、存款和借款的拨动……所有事情商量好后,许常均和穆丽菁在附近一处小区的不同楼栋买了两套装修过的房子,分别在一楼和三楼,一楼是给许常均的父母住的。那块地方他们早就看好了,虽然暂时价格不高,但很有升值空间。
搬家是在九月初。小学和初中都开学了。
许穆玖现在在林城公办的南路中学读初中,每天乘公交车上下学,而许一零还是走路回家。
母亲提过是否要接送许一零,但被许一零拒绝了。
和罗敏解除了最好朋友关系的绑定后,许一零在班上就只有几个关系还算不错的普通朋友了。她没有再和谁互相认作好朋友,组织活动的时候,她也是听老师安排配合搭档。
她还是喜欢和同龄人玩,还是需要好朋友,只不过这个好朋友从罗敏变成了许穆玖。上学期间在外面最开心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和许穆玖走路回家的时候。
虽然现在和许穆玖不同路了,走路回家也只是一个人走,但许一零宁愿自己走。
想要和合适的同龄人相处,而不是和交流有困难的长辈。如果没有,那不如享受独处,独自观察,独自聆听,独自感受,独自思考……
她不会这么和母亲说的,她不敢。虽然她没尝试过,但她知道这么说一定会导致自己和母亲起冲突。
“我习惯了。”
非常好用的一句话,温和且不需要做什么解释。
最后一天搬家的早晨,临出家门,许一零手里攥着新家的钥匙,回头望了一眼老宅。
是不是换了住处就代表要开始新的生活?新的生活会有什么不同吗?
她有些不安,回到屋内,再次叮嘱母亲一定要把许穆玖做的木头玩具带过去,母亲看着特地为此从门口折回的许一零有些摸不着头脑,随后还是答应了。
一整天,许一零总是提醒自己今天放学后要走另一条路。
新家所处的小区离安邮小学不远,新的回家路上和她顺路的同学有很多,这是她曾经期望的。
然而,真正到了这一天,这份得偿所愿的新鲜感很快就消失了。加入他们、与他们并行,对她来说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也好像有些突兀。
最后,她还是选择在他们后面独自行走。
她来到新家所在的东汶花园小区。
她还没住过这里,以前也不常路过,没看过几眼。
小区很整洁,设施很新,而以前住的地方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尘土,二者有天壤之别。
她想,自己大概是高兴的吧,可高兴的心情似乎被另一种情绪盖住了。
抬头望天,还是一样的夕阳,橘黄色的,圆满得像个橙子,赤金的火焰烧灼碎云,云下是新的光景,平均十二层高的楼栋鳞萃比栉,楼栋前后与之间,树木错落有致,花叶掩映,身后平整的柏油路面上映着一道漆黑瘦长的影子。
许一零担心自己不适应。
一想到老房子会被拆掉,以后要面对新的生活和未知的改变,她就觉得自己脚下空荡荡的似乎不像踩在路面上,踏实不下来。
一般来说,条件好到条件不好的生活才会让人感到难以适应,而她居然担心适应不了条件不好到条件好的生活。
许一零捧着自己的脸拍了拍,她最近学了一个新词语,叫“矫情”。
她整理好心情,十分不熟练地用钥匙旋开新家门的锁。
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
“妈。”
“嗯。”
许一零在屋内简单地环顾了一圈,母亲已经把新家收拾完毕。屋里的陈设大多数是陌生的,只有极小部分是眼熟的。眼熟的部分也不完全眼熟,它们放在现在这个房子里,在许一零眼中可以这么形容:很像旧书的贴画贴在了另一本书上。
恍惚,违和,不安。
许一零找到了自己的卧室。然而,她在卧室里四处搜寻,窗台、桌柜、抽屉,半个木头玩具的踪影都不曾出现。
许一零莫名焦虑起来,不安感愈发强烈,仿佛有人把她的救命稻草藏了起来。她连忙冲出卧室,在客厅继续翻找。
“妈,我的玩具呢?”
“玩具?......哎呀,”穆丽菁支起疲惫的身子,扶额道,“忘带了。”她打算最后用袋子装这些小物件的,但她最后一次回老宅带东西主要带了一楼的一些盆和炊具调料,忘了二楼的玩具。
这几天事情太多了,她哪还记得这档子事。
“什么?”许一零的大脑懵了一秒。
这间房子没有她要的东西。
她停止翻找,转而扭过头,提高了声量,“可是......你早上答应过我的!”
“啧,真的忘掉了,我这两天都忙死了。”穆丽菁有一丝不耐烦,她每天为了搬家和账目的事跑东跑西,还要处理工作,这就够她烦心的了,女儿现在还摆出一副要胡搅蛮缠的样子给她添堵。
“妈......”许一零走到穆丽菁身边,拉住她的胳膊,“你带我去老家好不好,就一会儿,我拿到玩具就回来。”
“哎呀,不去!”穆丽菁气愤地甩开许一零的手,“我才歇下来一会儿你就给我找事做?要去你自己去。”
“再说了,”穆丽菁喝了口茶,“讲了多少遍了不要什么都往家里塞,那些木头放在老房子也就算了,放在新家里像什么样子!”
穆丽菁本来就讨厌屋子里堆一些乱七八糟的物品,她想要的是清清爽爽的家而不是收破烂的垃圾场。更让她生气的是,孩子一回家脑子里想的不是赶紧把作业做好,居然是玩具,甚至不惜为了玩具跟她作对。
许一零蔫蔫地低着头,仿佛母亲嫌弃的不是玩具,而是她。
母亲并不知道那些玩具的意义,不清楚那些玩具承载了多少时光里的记忆,不清楚那些与自己息息相关的记忆被她视为自己的一部分。母亲一直在做自己的事,似乎懒地花时间了解她。
可同时,母亲又对她很好,为她付出了很多,这句话一直刻在她脑子里。
她没有忤逆母亲的立场,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她觉得自己的一部分被丢了,轻得像浮萍草,空得能透过风、透过光,没有重心也没有依靠。
“最好也不要把我带过来......”许一零丢下一句话,转身进卧室重重地关上门。
教室的后门被打开了。
许穆玖下意识朝后门方向看去——外面走廊里什么都没有。
自己已经上初中了。
许穆玖转回头,黑板上簌簌落下星尘般的白色粉笔灰,让他想起了在镜子前面一边数白头发一边嘟哝岁月如梭的父亲。
他发现原来时间对他来说也是快的。
开学有一段时间了,初中的压力明显比小学大。教导主任在开学典礼的演讲中就告诉新生,初中三年与丛林战场相比,残酷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稍有不慎就会被人狠狠甩在身后,一念之差也许会让人生截然不同。
这是人生的第一个分水岭。各种麻烦事接踵而至,猝不及防,让人头疼脑涨。
面对强压,不容迟疑。穆丽菁本着“挣钱就是为了培养孩子”的理念,在暑假开始就给许穆玖报了补习班。许穆玖不得不承担下这份“沉重的爱”,他待在家的时间变少了,见到许一零和父母的时间自然也变少了,同时,他也没时间和心思再做新的玩具了。
好在许一零独立得很快,她不像以前那么黏着许穆玖,也没有问许穆玖什么时候再做玩具。许穆玖认为,许一零独立是好事,他也相信许一零能和新朋友相处得很好并且应对好独处的问题。
但他有时候会发现许一零一个人盯着过去那几个玩具发呆。
“放学了,发什么呆呢?”同桌拍了拍许穆玖的肩膀,背着包出了门。
许穆玖回过神。
终于熬到星期五了,不用上晚自习。
但周末两天在补习班都有课,他还得完成学校的作业。初中的作业量和小学的相比陡然增多,就像是顷刻间上了一层大阶梯,中间连过渡都没有。
没有时间悠闲地逗留。
踢着石子走到学校附近的公交站台。那里挤满了放学的学生,有几个是同班同学,勉强算是熟面孔,但没有熟到可以上前闲聊。
人群里,大多数学生在聊天,竟还有几个在看书。
惊讶之余是一阵焦虑。
他想起自己,想起今天默写没有过关,想起班主任说国庆节假期没有七天,想起假期之后还有一次月考……
进站的公交车载着一批又一批学生离开。
上了初中才发现,小学的时候真是轻松。以前是自己不知道珍惜,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没有痛痛快快地玩,也没有尽心尽力地学,错过了很多机会,现在后悔也无济于事。
许穆玖突然想起来,从今天开始就要住在新家了。
忙死了。
他烦躁地揪下旁边绿化带的一片叶子,一条一条地撕。
他越来越觉得好像有人在推着自己生活。他刚离开小学,还在适应初中的生活,现在又得立刻离开自己熟稔的老房子,去新的环境生活。他甚至没能和它好好道别,它如同一个盛满旧物什的盒子,被遗弃在林城的角落了。他不想遗弃它,时光却硬生生地将它夺走了。
人声嘈杂的街道,一众汽车的鸣笛声中,公交车上机械的报站音总是有一种特别的辨识度。
一辆公交车进站,却不是去往新家的那一路。
而是去往老家的那一路。
抬头的那一刻,瞥见车头LED显示屏上的数字,他也不知哪来的冲动,就这么跟进了上车的人群。
他知道自己不是很清醒。
不清醒可以作为理由吗?
今天回家会很迟,但他没有通知父母,只是为了去做自己想做却在计划之外的事。
车子发动,透过旁边的窗户可以看见公交站台,它被抛在身后,逐渐在视线里消失。
心里一阵畅快。
也许是真的很舍不得老家,也许是实在不习惯新家,也许是难得任性地挑战了规则,说不清楚,反正满车的乘客里,聊天的、睡觉的、玩手机的,没有人会留意抓着公交车左侧倒数第二个扶手的那个孩子,一声轻笑里有几层含义。
我是不是进叛逆期了?他心想。
我一定是进叛逆期了吧?许一零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意那些玩具。
因为她只有那些了,许穆玖不会再做新的了。她知道他现在忙,她自己也在长大,也该懂事,即使再不适应现在的生活,她也不能要求他和自己一起停滞不前,她不能无理地跟他要东西,所以她想好好保存以前的,那些玩具都是他曾经陪伴她的证明。
厨房油烟机的轰鸣透过卧室的木门传入耳朵——母亲做晚饭了。
许一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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