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起作奸犯科,石仲琅或许也算有些天赋。在京兆尹疾言厉色的审问之下,虽然出了不少汗,却咬死了是下人犯事,自己失察不知。李涯那边或许是早就有了默契,只说凡事都是自己的责任,上了大刑也不改口。京兆尹处事精干,铁面无私,对于石仲琅和李涯的口供并不相信,所以才会在衙门里耽搁了那样久。
但是最终还是如同如姒先前所料到的,这样的口头教唆犯罪实在很难证实。李涯若不改口,就算人人皆心知肚明是出于石仲琅的指使,在公堂上也是没有实证,最终也不得不放人。但李涯既不翻供,便依律判了斩监侯,那两个惯犯则是斩立决,也算给隋掌柜之事中无辜丧命的二人略有所偿。
如姒听了便点点头,虽然这次的事情没能让石仲琅付出应有的代价,但先斩了一个李涯也是好的。只是隋掌柜到底还是死了,甚至多折进了一个路人,如姒身为引发这许多变故的巨大蝴蝶效应源头,心中还是有种莫名的沉重。
陈濯也未见得能轻松到哪里去,数日的筹谋与埋伏,自己与同僚皆有受伤,而想要保护的隋掌柜与路人更殒命当场。对于一个真正心怀正义的捕快而言,个中的挫败感想必更强。
这件事情说完,二人之间相对的气氛就更有些沉重静默。几乎同时向百福巷口看了看,并没有见到采菀和陈润出来,如姒望了陈濯一眼,便又低了头。
陈濯与如姒对视那一瞬,便又觉得心里痒痒的不再镇定,当即轻轻一咳,不是很自然地换了个话题:“那个,今天柳澄音冒犯了你,对不住。”
如姒却皱了皱眉,这叫什么话?难不成你俩是一体的?
斜睨了陈濯一眼:“你何必要替她道歉?你们俩人的事情跟我并没有关系。柳姑娘也没有把我怎么样。你还怕我生令师妹的气么?”
陈濯立时语塞,忽然发现自己口才其实并不太好。明明并不是这个意思,然而叫如姒连串的话一噎回来,竟有些不知从何解释。
而如姒仿佛带了些不高兴的神情,却也有一种别样的妩媚,是她灵动活泼的另一面,让他看的也有些入神。
如姒见陈濯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很快便觉得脸颊有些发热,那半嗔神情便有些撑不住,垂下目光,声音也不自觉的柔和了些:“你倒是说话呀。”
“我,”一时间陈濯竟觉得口舌都干燥起来,“我只是怕你生气。旁人和旁的事情都不要紧,你不生气才好。”
如姒听陈濯此时口才能力几乎归零,与叙述案情之时简直是判若两人,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那我若是已经生气了呢?”
陈濯望着她的莲瓣小脸上又换了欢喜笑靥,仿佛漫天皆是花开香甜,只觉自己心神都要沉醉其中,更不知道应当如何应答了。
便在此时,一句带了些醉意的粗鄙言语却忽然在不远处滑过:“……不就那个姓素的俏寡妇么!”
☆、第51章 五十一
如姒和陈濯同时变了脸色,那声音分明便是石仲琅!
陈濯霍然起身,立刻便追了过去。
如姒忽然涌起强烈的不安,忙拉着夏月跟上去。
陈濯动作快,几步之内便追上了那个说话之人。
身穿姜黄缎袍,腰垂脂粉香囊,满脸皆是久在风月之中的酒色慵懒,手中还不停晃着一把洒金折扇,不是石仲琅又是谁?身旁还有两个打扮相类的同伴,如姒扫过去还有些隐约约的眼熟,大概前世里也曾见过,是与石仲琅家境差不多的富家子弟、狐朋狗友。
“你刚才说什么?”陈濯便是平常再冷静沉毅,此刻也变了脸色。素这个姓氏实在少见的很,更何况在这百福巷口说到什么“俏寡妇”,那岂不是正指着素三娘子?
身为人子,这如何能听不见!
“我说什么,也劳陈大捕头过问?”石仲琅并无一丝意外,也全无任何顾忌,身上的脂粉气与酒气混在一起,显然是刚从烟花酒色之地出来。他比陈濯矮了半头,此刻斜睨陈濯,挑衅的意味便更重:“怎么着,陈大捕头也认识什么风流俏寡妇?”
“石仲琅,你说话小心些!”陈濯目中的愤怒与杀气更重,拳头也在不知不觉握紧。
“哎呦呦,青天白日朗朗乾坤的,陈大捕头心情不好啊。”石仲琅笑道,晃晃手中的洒金扇子,甚至向陈濯走近一步,“我说什么了?我不过就是说有个姓素的俏寡妇,拿腔作势的勾搭我三叔那个堂堂的一品将军,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什么残花败柳——”
“石仲琅!”陈濯一声断喝,上前一把便揪住了石仲琅的衣领。他怒气之下这一步踏的极快,出手也重,石仲琅便被提起了半尺,几乎要踮脚才能立住。身旁的那两个富家子弟都给吓住了,也没有上前相劝。
然而石仲琅却镇定的很,便是被陈濯提着也还在嗤笑:“说中了陈捕头认识的什么人?陈濯,你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狗腿子一个!还以为巴上燕家你就能变成人了?”
“陈捕头!”如姒在旁边站了片刻,便越发心惊。石仲琅是个无德无耻的烂人,但并不是一个鲁莽的傻瓜。这个气势很不对,这个时机太凑巧,如姒心里着急,便顾不得别的,直接叫出来:“陈捕头,你冷静些!”
陈濯咬了咬牙,额上的青筋都快爆出,然而如姒的这一句到底让他稍稍清醒了些,强忍了片刻,终于放开了石仲琅。
石仲琅向如姒那边扫了一眼,立刻认出是石贲将军贺宴之时在明绿樱和燕萱身边的少女。石仲琅立刻笑道:“要不然怎么说这攀龙附凤也是能一辈传一辈的,陈濯你有两下子,居然连燕家姑娘也能巴上,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么,素寡妇那样风骚,想来你也——”
“啪!”这话出口,陈濯再忍不住,一拳便结结实实打在了石仲琅自以为俊秀风流的脸上。
“啊!”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之外,石仲琅的两个朋友也惊叫出声。
而石仲琅本人被陈濯这一拳打在脸上,便向后摔倒在地,头脑晕了晕,便觉鼻中有热流淌下,反手一抹全是鲜红,这才觉出疼来。“陈濯,你敢打我?”石仲琅由朋友扶着站起来,甩了甩头,几步冲到陈濯跟前,“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还敢打我?贱人生贱种,你……”
“砰!”又是一拳,听石仲琅这样句句不离素三娘子,陈濯已经是怒发冲冠,目呲尽裂,不待石仲琅起身便踏步上前,再度揪着石仲琅的领子啪啪啪啪便是四个耳光狠狠打下去,石仲琅脸上便如同开了颜料铺,鼻血一脸都是。
这时那两个朋友终于上来拉架,一行拉扯一行便叫嚷:“放手放手,捕快打人啦!捕快打人啦!青天白日的,有没有王法了,捕快打人啦!”
便在这时,长街的另一端有数人快步而来,同样是海青公服,腰佩铁尺,与陈濯的服色一样属于京兆衙门捕快。
“住手!”那几人大概是听见了这边的叫声,连走带跑,很快便到了跟前。
陈濯并没有失去理智到冲动杀人的地步,此刻也不用旁的公差真的拉扯,舒了一口气放开石仲琅,退了一步,向此时赶来的几人当中为首的捕头拱手:“乔捕头,您来的还真巧。”
只这一句话,如姒心里便是猛的一沉。
陈濯是个思绪敏捷的人,他这句话里的讽刺意味十分明显,那背后的意思岂不就呼之欲出?
那乔捕头面无表情,只看了看石仲琅,又转向陈濯:“陈捕头,我若是来的不巧,你是不是就要穿着京兆衙门的公服当街杀人啊?”
石仲琅由朋友扶着起了身,艰难地动了动下颌,只觉得从耳根到牙床都是疼的发麻,嘴里全是血腥味,咳了咳才向乔捕头道:“这位公爷,我要告这个人当街伤人!”
陈濯冷哼了一声,自己抻平了袖子与身上的公服,目光在乔捕头与石仲琅身上转了一圈,冷笑道:“这位公爷?二位在南城喝酒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称呼的。”
“陈濯,说这些做什么?”那乔捕头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看着便十分精明老练,对陈濯这句话里的讽刺之意只当没听见,“你当街伤人,知法犯法,全然不顾朝廷和京兆衙门的体面,还是先跟我回衙门里向京兆尹大人给个交待罢!”
这——这分明就是构陷!石仲琅完全是设计好的!
如姒不由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一时间只觉怒火上冲,然而看着陈濯与石仲琅等人皆跟着乔捕头去了,心中又是突突乱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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