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天底下最坚定认为石仁琅前途远大、不可限量的人,大概也就只有石二太太了。
总而言之,石老太太算是抗议无效,石贲将军和素三娘子迁往郴州的行程还是在有条不紊地预备着。
与此同时,桓宁伯府也传来了好消息,三房长媳明绿樱瓜熟蒂落,足月分娩,生下了一个足足七斤的白胖男婴。如姒按着所记得的习俗,准备了厚厚的礼物送去燕府贺喜。这个孩子是三房的长孙,也是桓宁伯燕行远的重长孙,如今府里只有两位重孙小姐,都是世子燕彻的长子燕茂之女,重男孙还是第一个,桓宁伯府的庆贺自然是盛大非常。
石家与燕家如今也算得上转折亲,洗三的帖子便直接送到了石家三房,请素三娘子与如姒过府同庆。谁知就在出门的前一晚,素三娘子却忽然开始上吐下泄,情形虽然算不得太严重,连夜请了郎中之后也稳定了些,但到底是不能出门做客了。如姒原想推辞了燕家的帖子,礼到人不到,在家里照顾素三娘子,但素三娘子几番坚持说自己无妨,还是叫如姒去了。
如姒虽然答应了,但心里到底不安,悄悄叮嘱了品红品蓝特别留神,又暗中安排了如今行事越发机灵的仙草和灵芝两个小丫头去留意石家的其他人动静,才带着夏音和双莺去了桓宁伯府。想着说将礼物放下,看一看明绿樱和小公子,便赶紧回石家照应。然而一进了燕家三房院子,首先看见的竟然是泪流满面的燕苧,而燕家门内,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又要开始了。
☆、第98章 九十八
燕苧在如姒的印象中,永远都是温和淡然,除了高门贵女的端庄风华之外,多少带了些清冷高傲的气息。虽然当初在伯府寿宴上谈话之间颇为亲切,也曾经对遇险的如姒在生死之间颇为关顾援助,到底还是有些高华难近。因而到了后来,随着如姒的情况日渐好转,反倒跟明绿樱和燕萱更为亲近,和燕苧的来往倒不算太多。
“大姐姐?”如姒迎上前去,“您——这是怎么了?”
燕苧本是拿绢子捂着脸往外走,身后丫鬟们正急急追着,被如姒这样一迎,脚步停了停,后面的丫鬟们就赶上了。
大丫鬟凤尾与鸢尾皆十分着急,但二人都是素来行事沉稳的,赶过来按住了燕苧的手,声音神色远看都很平静,只有近在身边的如姒才能听见凤尾的声音里其实也带了一些情绪:“大小姐,您好歹先忍忍,到底是二少夫人的洗三。”
如姒更是诧异,因为伯府长子燕循早逝,所谓的长房其实只有燕循的一块牌位罢了。燕苧这个二房嫡长女就是桓宁伯府的嫡长孙女,又在生母展氏过世之后养在了祖母跟前。按着后宅里的惯例,岂不应当是最有底气的姑娘么?然而听凤尾和鸢尾话里的意思,竟然是十分委屈?
燕苧咬了咬牙,刚要说话,满腹的泪意与心酸却越发忍不住,几乎要失声哭出来,忙再度拿绢子捂了嘴。
如姒惊疑之间本能伸手扶住燕苧:“大姐姐,我少来伯府路不熟,您带我转转花园成不成?”这声音多少提高了些,至于算不算此地无银三百两也是顾不上了,如姒向夏音使了个眼色,便扶着燕苧往花园的方向过去。
明绿樱为燕家生下嫡长重孙是大喜事,桓宁伯府虽然没有邀请太多外客,但是晚间的家宴还是预备了歌舞和戏台,要好好庆贺一番。因而此刻府中众人来来往往,更多还是集中在家宴的中庭和花厅方向,从三房院子到花园这一段人倒不多,也没有太过引来什么瞩目。如姒扶着燕苧一路快步,一直到了花园最角落的落霞亭,才叫夏音和鸢尾都去远一些站着,瞧着有没有人过来,亭子里只留了凤尾在近前伺候。
此时燕苧虽然哭泣渐止,但双眼都已经有些红肿,情绪也远没有平复,如姒便直接去问凤尾:“到底出了什么事?”
凤尾颇有些为难地看了看燕苧,燕苧犹自以丝绢掩口抽噎不止,同时左手还紧紧握着如姒相扶的手,显然是在竭力控制自己的心绪。
“凤尾姑娘信不过我?”如姒和声道,“大姐姐这样满脸泪痕的出来,只怕看见的人也不算少。旁的内情我先不问,刚才在房里是出了什么事情么?”
凤尾屈膝一福:“表姑娘恕罪,婢子并没有信不过表姑娘。只是,这也有些不知从何说起。今日我们奶奶回来伯府看望二少奶奶和大哥儿,本是高高兴兴的。后来说话到一半,世子夫人来了。许是看着二少奶奶进门一年半便有了哥儿,就多少话里带了些比较的意思。我们奶奶平素也并不是这样计较的性子,但近来天热,休息的不好,本就有些胸闷烦躁,这才有些难过起来,也——也算不得太严重。”
凤尾极尽委婉地说完了,燕苧的呼吸也终于慢慢平静下来:“如姒,今日让你见笑了。”将手松开,便见如姒的手背已经被自己捏出了几条红红的指痕,更是歉疚:“我,我竟然将你捏成这样。疼不疼?凤尾,去冰一条帕子来。”
如姒忙按住燕苧的手:“大姐姐,虽然咱们这一年来并没太多机会来往,但当初是你请了三舅母去给我找太医,才有我后来翻身的机会。你的救命之恩,我始终不忘,咱们又是姐妹,这样小事就不必客气了。今天是世子夫人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你不是才出阁两年多么?”
虽然如姒是向着燕苧的满心关切,却同时也有着不少疑虑。按着前世今生的印象与风闻,桓宁伯府的世子夫人文氏大概是一个宅斗战斗力中上型的人物。
世子燕彻常年领兵在外,文氏夫人在家里跟婆婆桓宁伯夫人以及三太太蔺澄月的关系都不太好。原因很简单,燕家是起于郴州阵前的军功新贵。倒退个数十年,老伯爷燕行远的一家都是给当年还没有赐婚给今上的明皇后办事的。说好听些是从龙随军,帝后近臣。说白些,早年间燕老爷子就是当时仍在江淮的明皇后手下的一个管事,两个儿子都是护卫,伯夫人商氏也曾经协助管账,而三夫人蔺澄月更不用说,谁都知道是明皇后的侍女出身。
虽然当年燕家人给明皇后办事的时候也没有什么投靠文书或者奴仆户籍,但跟身为沂阳侯府嫡女的文氏相比,这出身还是天上地下,差的太远了。
沂阳侯府在大盛的诸多豪门之中算是不上不下,从来没有过像英国公府、誉国公府那样权势熏天过,但也不至于太过没落。一方面是家族惯常的作风比较中庸保守,另一方面也是在先前数朝传承之中站队的运气还不错。
但是到了风云变幻、跌宕起伏的睿、玄、襄三朝皇权交接之时,文家可以说非常不幸的,每次都打成了擦边球。
今上襄帝的祖父睿帝朝之时,原配裴皇后之子元德太子选妃,文家姑娘力压群芳,雀屏中选。然而做了整整三十年的太子妃之后,公爹睿帝硬是活出了英国女王的风范,直接熬死了原本就有些文弱的元德太子,还差点连下一任的玄康太子也熬死,在东宫中住了几乎三分之一个世纪的文夫人最后以元德亲王妃的头衔迁出皇城养老。沂阳侯府第一次试图升级成为承恩公府的努力完全失败。
到了玄帝,也就是先帝朝,嫡皇子共有三位。虽然当时的襄帝是从太孙升级为太子,名分早定,但人人皆知这对父子之间势如水火,玄帝中宫顾皇后所生的四皇子才是玄帝心中真正的继承人。于是皇室家谱上又多了一位四皇子的文侧妃。虽然四皇子妃素有贤名,但子嗣艰难人尽皆知,因而文侧妃入府的时候也承载了沂阳侯府甚至还有当时玄帝与顾皇后的期望。
只是辛苦了几年才怀上男胎的文侧妃还没来得及认真做一次昭阳中宫梦,元襄太子与太子妃明氏郴州大胜,重夺祁北关的凯旋消息传来。随后京中迅速风云激荡,元襄太子夫妇的雷霆手段完全展开,玄帝竟无真正的反击之力。沂阳侯府不得不再次转向,这才有了文氏夫人成为桓宁伯世子燕彻续弦的这场联姻。
对于历任沂阳侯而言,形势比人强,见风早转舵那是天经地义的。只要能保住家族地位的延续,什么正妃侧妃,原配继室,天空飘来五个字,联姻不是事。
但是对于这位文氏夫人而言,又是另一件事了。当年玄帝登基之后,大盛重夺祁北关之前,其实元襄太子夫妇还是有低调过一阵子的。那个时候的四皇子予锋真是意气风发,春风得意。作为四皇子侧妃的妹妹,当时还年少的小文氏还是很有些梦想与野心的。虽然后来所嫁的世子燕彻也算得英武过人,韬略出众,但到底跟最初的少女情怀梦想完全不同。更何况家里上至公婆,下至妯娌,竟然出身都这样平凡甚至低微,文氏夫人心中那股说不清的意难平就从来没有真正消停过。
但不消停归不消停,无论前世还是今生,桓宁伯府的这位文氏夫人,名声都还说的过去。名声过的去,那应该是有一定的智商在后面撑着才对,今日来给明绿樱贺喜的虽然少有外客,但燕家亲近的三亲六故加起来也不少,文氏夫人会当着这样多人跟燕苧说特别不合适的话?是不是档次略低了些?
☆、第99章 九十九
燕苧自然听得出如姒话音中的意思,犹豫了一下,便向凤尾轻轻点了点头。
凤尾再度微微一福,将声音压的更低了些,还是含糊着措辞,大致向如姒解释了一番。有些话,到底燕苧还是不便出口的。
其实说起来并不算复杂,燕苧的这件婚事是典型门当户对的联姻。在婚前燕苧也见过禤家三公子一次,当然并不是私下,而且也没有说到话,只不过是对彼此遥遥有个印象,觉得人才相貌、谈吐气质都还说得过去。两家的亲事当时本就是长辈们已经谈的差不多,结婚的当事人双方没什么强烈反对的意见也就定下来了。虽然两个人不是大婚掀盖头那天才第一次知道彼此的模样,但是基本上也差不多,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基础。婚后只能算是和睦,基本上没有过什么冲突或者争执,算是典型的“相敬如宾”类型。
但是自从燕苧出阁到现在已经整整两年零七个月,禤三公子如今已经是禤家唯一一个目前膝下没有任何子女的晚辈。虽然夫妻二人年纪还轻,但承受的压力并不小。其实从三个月以前,禤夫人就已经透出了一些要考虑给禤三公子纳妾的意思了。
禤家多年的家规,是不许通房丫头生子。若是老爷少爷要有房里人,不拘原先出身是什么,一定要长辈许可之后正式给了姨娘的名分才行,丫鬟跟妾室是极其分明的。 那么禤夫人要给儿子纳妾的意思,自然也就是要接受庶长子了。
如今燕苧无子的时间,算是不长不短,换句话这件事情介于两可之间。一般来说姑娘家成婚的年龄是十五六,早的十三四,大的十七八,男子最多再晚个两三年,也就很差不多了。要是三十甚至四十无子,纳妾的事情基本上谁也不好拦着。但是更多的家族是在婚后两年到三年还没看见儿媳怀孕的时候开始考虑庶长子问题。燕苧如今成婚两年半,禤家也不能说没等,但如果桓宁伯府要求再等个半年甚至一年,其实也不能说过分。
而世子夫人文氏,礼法上是燕苧的母亲,自然也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会去跟禤家交涉的长辈。
“难道,二夫人同意了让禤家现在就纳妾?”如姒虽然听懂了这个局面,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世子夫人文氏膝下也有一个亲生的女儿,如今年方十四的燕葭,也就是先前石仲琅还动过心思要谋算的那一位。如果文氏现在就向着禤家松口,难道不怕自己的名声受影响?不怕将来燕葭出阁也遇到同样的情况?
凤尾微微低了头,大概是要将目光中的愤恨和鄙夷都遮盖了去:“世子夫人说,大姑奶奶身为桓宁伯府的嫡长女出身,不比小女孩儿的小家气,凡事都应该大度些。如今禤家等了这样久,也是很够了。若是不放心禤家找的人,文家倒是有个庶出的表姑娘正合适,听说先前还在景福寺里的灯会上……”
如姒终于变了脸色:“在灯会上如何?难不成还跟跟大姐夫已经见过了?”
凤尾点了点头,而燕苧也没有更多的眼泪了,只是到底觉得这事情又恶心又难堪,便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如姒静了静,只觉得满心的怒火突突突地上冲,再一次明白了所谓“上流社会的腐朽”。什么豪门世家,什么王侯公卿,表面上礼仪大防,其实为了目的不要脸起来,真是金镶玉嵌的男盗女娼。
“那其他的长辈如何说?”如姒抚了抚燕苧有些发冷的手,“这事情总不能全凭着世子夫人一个人一句话吧。”
燕苧低了低头,还是由凤尾代为回答:“世子爷奉旨到了泉州操练海军,只怕一时半时回不了京城。三太太虽然通情达理,可这隔房的婶娘也越不过世子夫人去。礼法、长幼都放着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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