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如果你不去医院,至少你应当回家。”救生员问,“你住在附近吗?”救生员无权把人硬送去医院,但眼前这个人已经实在算不上正常,如果没有足够的监护,恐怕还会做出什么难以挽回的事。压制着他的年轻救生员忽然找到线索,朝其他人招手:“过来……他手里有张纸。”他们掰开那些死死攥着、僵硬到痉挛的手指,把几乎揉烂的纸条扒出来,借着风中摇曳的灯光看。那个绝望的自溺者终于失神,瞳孔空洞,委顿下来不再挣扎。“我认识,这地方离我家不远。”一个救生员辨认出字迹,他把那张纸放在裴陌眼前,“这是你家吗?我们送你回去?”裴陌的瞳孔剧烈震颤了下。他的视线极为空洞,却又在看清那张纸时,慢慢渗出从未有过的强烈恐惧。“……不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喉咙里的盐粒渗出来,嗓子沙哑到诡异:“不是,是我偷的,这是别人的东西。”救生员们面面相觑。这样的自曝甚至让他们拿不准……究竟是神智失常的胡言乱语,还是该联系警方的罪证。但很快就有人接手,解决了这场荒唐困局:“麻烦各位帮忙了,把他弄去酒吧那边吧,就在不远……”来的是酒吧的酒保,一边给救生员们发烟和递可乐,一边赔笑解释,这人是老板认识的人。老板在店里,遇到几位朋友来打听一处公寓,带那些人去了——那些朋友在店里稍作休息的时候,无意间说起,海滩上有个寻死觅活的奇怪家伙。酒保不知道这人究竟是干什么的、和酒吧又究竟有什么关系,只是按照忽然冷下脸色的老板吩咐,过来拖人。拖回去盯着,别让神经病乱跑,今晚有人过生日。救生员们总算松了口气,他们七手八脚地把人架起来,咬着明明灭灭的烟,把那张纸条塞还回去:“给你,拿着吧。”烟灰飘下来,可能是把人烫到了,那人的手剧烈慌张地一抖,躲开那张纸。风就把已经足够破烂的纸条卷进海里。之前还仿佛非死不行的人,现在看起来恢复了冷静,被架着走也知道迈步,还知道把衣服整理好……却又像是全然失神了。因为这一条路上,这人神经质似的低着头,视线涣散木然,不论别人跟他说什么,都只知道反反复复,不停沙哑重复一句话。“我偷的……”他终于承认,“是别人的。”他的骨头塌陷,仿佛不堪一击的稻草:“不是我的,我偷来的。”他不得不招供罪证:“这是别人的东西……”……这是别人的东西。这间公寓,曾经属于温絮白,又差一点属于温煦钧。也极为短暂地……曾经落在过他手里。在温絮白死后,这间小公寓就变成了没人要剧烈挣扎的的破东西,变成供人随口议论取笑的谈资。温絮白死后,裴陌一度像没事人一样,依然去参加各类商界聚会。席间觥筹交错、鬓影衣香,半醉的宾客逐渐出言放肆,放言高论之下,逐渐失了忌惮和人性。意图巴结他的供应商,聊起裴陌到处找人低价处理公寓的事,言语间尽是对温絮白的轻蔑,又自以为幽默地开玩笑,说这成了裴总现在最头疼的累赘。简直太可笑了……裴氏的总裁会看得起一个破公寓?值几个钱?桌上的其他人哂笑,裴陌跟着笑,然后把装了酒杯的酒砸在那个供应商脸上——如果不是其他人见势不妙,立刻收了调笑、又再三极力劝阻,这种死有余辜的烂人多半还要被开个瓢。那个时候的裴陌尚且以为,这种骤然爆发的、没有踪迹可寻的暴怒,是因为温絮白的死让他心烦。直到现在……裴陌终于想明白,他是在疯狂地恼羞成怒,在用羸弱苍白的暴怒,掩饰那个木已成舟的结论。……因为他被戳了最隐晦和致命的痛处。因为他之所以能拿到温絮白的遗物,只不过是缘于侥幸、缘于继承顺序、缘于他曾经最厌恶的婚约。缘于温絮白在这场过于仓促的死亡中,没来得及留下有效力的、可以被寻得并公正的,足够明确的遗嘱。因为他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东西不过只是他偷来的。被他短暂私有,拿来时刻攥在手里,证明他曾拥有过温絮白。……现在,真正的拥有者总算来了。那些人说温絮白把房子留给了朋友。裴陌根本用不着白费力气,去调查、去取证,然后自取其辱地再去确认一遍这件事。他用不着再这么特地去折腾,然后多此一举地羞辱自己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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