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对时鹤春解释,为什么不对时鹤春说呢——就因为一句苍白的“说不出口”?这些话说不出口,为什么伤人的话又能说出来,为什么非要说那个“不是”……不是什么?时鹤春难道不是正人君子?时鹤春难道不是他最该护住的人?……淡影大概没见过大理寺卿说这么多话。淡影被他扯着,没睡着觉、没赏着景,听大理寺卿结结巴巴供陈罪行,不得不听了一路。淡影叹了口气,在他袖子上写:说这个干什么?“我……我认识了位孤魂兄,佛塔里的。”醉昏了的大理寺卿语无伦次,仓皇解释,“是他当头棒喝,我想……”秦照尘又说不出话了,肋下的刺痛变得鲜明,几乎像是伸出一根荆棘,穿透他的胸膛。……想什么,想向时鹤春解释?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时鹤春已经死了,死之前的时鹤春,不再需要“回家睡觉”,也不再需要“回家”。被命数暗算,不慎跌落红尘的灵鹤,终于用不着再受他牵累,就该立刻挣脱这具躯壳,立刻回天上,去过真正的逍遥日子……秦照尘听见很轻的叹气声。这叹气声他再熟悉不过,熟悉到刻骨,这一年里,偶尔恍惚听见,就再难迈得动脚步。就忍不住想……去看看那壶好不容易凑够的毒酒。这次有人不准他看,淡影逐渐凝实,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乱喝酒。“秦照尘。”那道声音对他说。时鹤春说:“别急着替我做决定,你问问我想要什么。”……这是时鹤春临死前对他说的话。在一年后,这话终于化成利剑,当胸穿透大理寺卿,将一块愚不可及的榆木钉死,动弹不得。秦照尘听见自己的声音,他发着抖,嗓音沙哑艰涩得要命,吃力至极地仰头看他的小仙鹤:“……要什么……”他看见时鹤春的影子……他看见时鹤春。秦照尘挪不开眼睛,时鹤春格外认真的眉眼,澄明俊秀,仿佛翻不尽的漫漫山峦。“要睡一宿好觉。”他的小仙鹤想了想:“要一点好日子。”这话将大理寺卿的心肺脏腑搅碎。秦照尘闭上眼,咽下喉咙里的浓浓血气,抱住身上的影子,把这道影子填进怀里。他是做了多无可救药的错事……这样简单的答案,他从未问过时鹤春。这样简单就能得到的东西,他从未给过时鹤春。……牢中时鹤春死去多时的眉眼,又像是从他的记忆里浮出来了。那是双至死也未曾合上的眼睛。时鹤春有遗憾,有未尽的心愿,有想得却得不到的念想……来不及了。青云路铺妥,来不及了。秦照尘心神恍惚到极点,沉疴在这样的激痛中受震,一年前吐不出的心头血,就这么生生呛出来。鹤家的小公子抬掌敲在他胸口,拿穴理脉熟稔流畅,飒然利落得叫人无法回想……这双手是怎么痛到绵软,连笔都拿不住的。他的小仙鹤替他理顺了经脉,低头看了一会儿,大概是很满意,抬头看着他。秦王踉跄起身,紧紧牵住那只手,不敢须臾松开:“走……”时鹤春问:“去哪?”“回去,回府。”秦王磕磕绊绊地说,“回家。”时鹤春被他牵着,探头看了看外面的秦王府,下了马车。做了鬼的小仙鹤穿着他亲手烧的寒衣,很漂亮、很神气,一个障眼法随手抛过去,就让车夫看不清后面的情形。秦照尘带着漂漂亮亮的小仙鹤回家,睡一宿好觉,过一点好日子。他偷来一场求不得的梦。第44章这一年过去, 秦王府也并没变气派。还是寒酸,还是落拓,拆了换酒壶的那间房也还没重新盖起来。唯一亮堂有人气的, 是时鹤春被抄家以后, 住的那一间屋子——房前有人洒扫, 檐下挂着风灯, 那一株梅树依然在门口。拖着他的小仙鹤回家的秦王殿下, 察觉到手上力道变化,也停了脚步,看那株梅树。做了鬼的时鹤春抱着膝, 蹲在梅树边上。梅树没能撑过那场大灾,死在暴雨里, 但也并没腐朽。又是一年冬,死去的枝干依旧遒劲苍凉,无叶无花地立在院中, 隐有铁色。……大理寺卿的确尽了力。这一年, 秦照尘想尽办法, 依然没能救活这株梅树。这原本也是寻常事。这世上太多寻常事,比如一棵树撑不到开春, 就死在成涝的雨灾里,比如一个人熬不到江南, 就死在路上。于是, 一个人坐在树下, 试着喝下冷酒的大理寺卿, 也会忍不住想……这是他该得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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