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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翻卷宗。”秦照尘说:“杭州大理寺代管南直隶并五省事……有份蜀州旧案,里面夹着族谱。”是鹤家人的旧案,和谋反满门抄斩云云没什么关系,只是个两家人争祖宅的案子。案子判的没什么问题,秉公办理,执法妥当,只是里面夹了鹤家未曾删改的旧族谱。秦照尘将它抽了出来,揣在袖子里,方才实在忍不住看了看。在那上面,有个京中那份族谱里没有的名字。时鹤春不意外,向后倚着栏杆,临风坐了,晃匀一杯酒的月亮:“秦大人又要问案了?”“不问案。”秦照尘摇了摇头,他还是觉得他的小仙鹤会冷,走过去将人抱回来,固执地用大氅裹住。他只是看见那个名字,这一路疏旷开来的念头里,又像是有什么化不去的旧痕,骤然由蛰伏惊醒,将心肺脏腑狠狠拧牢。秦照尘记得,时鹤春曾对他说……“照尘”是个好名字。顶好的名字,值千两黄金,保佑人化难呈祥,长命百岁的。那一场风云骤变,能将人压折的命数重重砸下来,碾下来,不容喘息,逼得人筋骨经脉俱裂。钟灵毓秀的鹤家小公子,这辈子恐怕也没法再化难呈祥、长命百岁了。“那也不该把它给人。”秦照尘低声说,“这是你本该有的命数,你把它给了人,自己就没了。”时鹤春失笑,仰头看秦王殿下:“小师父,醒醒,你都还俗了。”满口偈语佛理,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理寺卿又要剃度出家。秦照尘跟着他笑了笑,给时鹤春满上那一杯酒,胸口痛楚却不见转淡,反而恣意横生。横生刺痛,仿佛那日京郊刺穿风筝的酸枣树,从他血肉里长出来,刺穿胸肋透到外面,于是风灌进去。秦照尘怀疑自己变成了空的,可低头细看,空的分明是时鹤春,他怀中的人影已极淡,大氅像是包着一捧将融未融的雪。“悬明镜,照尘寰。”秦照尘收拢手臂,徒劳暖着怀中的雪影,“几时不再想这个的?”“七岁吧。”时鹤春看着天上星斗,想了想,“我被按着喝毒酒的时候。”时大奸佞难得坦诚,说到这还动了动腿,踹了下大理寺卿:“诶,那酒喝了真不好受。”秦照尘当然知道。大理寺卿铁面无私,杀人如麻,判了不知多少人饮毒酒自殁,如今轮到自己喝。筋脉俱裂,五内俱焚,的确不好受。秦照尘又饮了些酒,将血气和着酒吞下去。“毒酒太难喝……我就想,左右这事我也做不成了,没力气做,也不想做。”时鹤春泼了杯中酒:“去他的照尘,照什么破尘。”这话简直像故意挤兑人——挤兑某个捡了人家不要的名字、接了人家不乐意干的苦差事、天生一块榆木疙瘩的照尘和尚。但向来端方秉正的秦王殿下,反而跟着笑了,也有样学样泼了一杯酒,这样逐字逐句学了一句:“照什么破尘。”时鹤春一向宽于律己、严以待人,自己能说,秦照尘不能说,当即替他:“呸呸呸。”秦照尘念了声佛号,谢过时小施主。时施主不料和尚今晚灵台清明,居然这么招惹都镇定如初:“还不生气?”时鹤春抬头看他:“这名字给了你,苦差事可就是你的了。”“是么?”秦照尘小心收拢手臂,低头看时鹤春,“下官倒不觉得苦。”“下官本就自不量力,想入红尘,想改世道,妄图补天。”秦照尘说,“若非施主赐了这好名字,下官本来想叫‘秦大补’。”时鹤春:“……”不该教大理寺卿学开玩笑的。时鹤春飘起来,摸了摸大理寺卿的额头,拿走他手里的酒杯:“别喝了,我看你比我醉得快。”秦照尘并没醉,这酒并不醉人,他的心神其实很清醒。他只是忍不住想……那么小的时鹤春,把这名字给他的时候,心里该有多难受。就这么把名字给了他,把本该有的命数给了他。飞不起来的鹤,醉在梅树上,笑吟吟揣着冷透的酒,看他明镜照尘,看他直上青云——将白羽给他,剖开胸膛,将尚有余温的血肉给他,将命也给他。这样的时鹤春,殉了他的红尘道,慢悠悠说“这名字算不枉了”。……这个念头叫大理寺卿做不出任何反应。他活着时鹤春的命。他看着时鹤春,忍不住想把人抱回怀里,又在中途顿住,慢慢将手收回。时鹤春主动回了他身旁,盘膝半坐半飘,扯了扯大理寺卿的袖子,仰头问:“……撑不住了?”秦照尘低着头,一动不动,瞳孔微微悸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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