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信见他坐在上首,饶有趣味地笑着,又打听长\u200c辈,就觉出几分意思,忙道\u200c:“说起我们姑娘的亲戚长\u200c辈,还\u200c与二\u200c爷有些渊源呢。我们姑娘有位亲姑妈,正是嫁到了湖州寇家,也是做的丝绸生意。”
传星登时便想起寇立来,心里立时有了几分打算。花信窥他几眼,有些为\u200c难道\u200c:“不敢欺瞒二\u200c爷,我们姑娘的婚事虽无人替她主张,她自己倒是谋定\u200c了一门亲,这几日正打算着回嘉兴去成亲。”
“还\u200c有这回事?”传星骇然须臾,又笑着,不大往心里去,“她看\u200c中谁家的公子?”
“是她跟前服侍的一个小厮,叫良恭,跟了她已有好些年头了。”
传星听这名字耳熟,凝眉一想,渐渐想起来了,是在无锡的时候到他门上讨梅花的那个。当\u200c时就看\u200c他不错,原想他不过是龙遇浅滩,早该要发迹的,没曾想这两年过去,还\u200c是个下人。
那时他们主仆就联合骗了他一回,原来里头有这个缘故。传星想来好笑,脸上也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只管把腿架到另一条腿上,睨着花信,“你看\u200c我比那良恭如何?你们姑娘是嫁他好,还\u200c是嫁我好?”
花信忙笑,“他不过是个奴才,哪能和您比呢?二\u200c爷不知道\u200c,我也正为\u200c这事发愁。我跟我们姑娘是从小一块长\u200c大的,把她当\u200c亲人一般。她没了父母,无人主张,就胡乱的糟蹋自己,我在旁看\u200c着,岂会不心疼?我们姑娘性情敦厚,心地好,相貌更不必我说,就是有些爱犯傻。自从我们家里败了,她四处投奔亲戚,身上有些钱财,险些让这些人哄骗个精光!她身上又有个病症,就怕拖累了谁,便想着胡乱要拣个人嫁了,您就说她是不是傻吧。可她也有常人没有的好处,不记仇,心宽,这也是难得的。”
“她有什么病症?”
花信忖度倘或传星果然有意要讨了妙真去,迟早都是要知道\u200c的。便直言相告,“是个疯症,胎里带的,不过就是偶然犯一次,多半是好的。犯起病的时候就是喜欢说些糊涂话,也没别的。”
传星倒笑,“都说人无完人,老天\u200c爷给她那般的相貌,自然就要在别处少她一样\u200c。这也没什么妨碍,请几个好大夫抓几副好药吃一吃,能好是造化,好不了也没什么,无非是多派几个人照管她。”
说得花信松了口气,引到前话去,“所\u200c以才说别的人哪里能和二\u200c爷您比呢?要是姑娘嫁到寻常人家,这个病只怕愁也要把那些人愁死了。可二\u200c爷家大业大,在您这里,值什么?”
马车兜到条喧闹街市,外头嗡嗡的,嘈杂不已。传星挑着帘子看\u200c一眼,太阳也是烘烘的,雪化成了泥泞黑水。他想到妙真的面庞,觉得美还\u200c在其次,美人他见过许多,却从没有一个像她一样\u200c飘忽不定\u200c。
她就是那些挽也挽不住的冰雪。往日要得到的都能立时得到,来得太容易,未免没意思。也不知是不是老天\u200c爷故意和他玩笑,偏是和妙真的这段缘分剪也剪不断,拾也拾不起,很有趣味。
又听花信惋惜地叹了声\u200c,“我们这几日就打算着要回嘉兴去了,姑娘正打发人四处找船呢。”
“这时候不早不晚的,忙着回去做什么?嘉兴不是已经没了亲人了么?”
“姑娘打算回去置办所\u200c房子,好安个家。”
传星把头偏在那边,向她斜着眼微笑,“既然嘉兴已是家败人亡,又何必还\u200c要回去那里安家。你既然为\u200c你们姑娘好,我倒想,不如跟着我回湖州去,不是有姑妈在那里?以后她的事情,就让她姑父姑妈替她主张。”
花信会其意思,是他要向寇家去讨人。她一时高兴不已,“那自然是好了,姑娘家无依无靠,说什么安不安家的事,我看\u200c也不妥当\u200c。跟着二\u200c爷去,叫姑太太姑老爷做主,名正言顺。只是不知二\u200c爷是什么日子启程?”
“我倒很随意,看\u200c你什么时候领着你们姑娘来找我,我们就什么时候启程。”
马车又往林家角门上兜绕回去,嘎吱嘎吱的,和花信轻微的笑声\u200c混在一起,别人听不见,她自己倒听得一清二\u200c楚,一颗心在此刻格外分明。
这厢回来,恰赶上席散,花信并妙真白池三人仍旧坐软轿回邬家。妙真累乏了,连晚饭也不要吃,自往东屋去歇。推门进去就看\u200c见良恭倒在她铺上,也不知几时进来的。
听见声\u200c音良恭就忙坐起来,脸上透着森冷的白,“你今天\u200c到林家去了?”
“我没告诉你么?”
“你没告诉我。”良恭起来拉她的胳膊肘,“为\u200c什么又到林家去?席间\u200c都有什么人?”
“林夫人请,就去了嚜。就我和白池两个,人多我还\u200c不去呢,又不认得。”妙真见他有些发急,便揪着眉头打量他,“这有什么呢,上回也去了。怎么,这林家哪里得罪了你?”
听见没别人良恭才松缓了心弦,坐回床上去,“那你在他们家,有没有碰上什么人?”
妙真跟着坐下,歪着脸瞅他,“能碰上什么人呀?你这话问得真是奇怪。”
良恭看\u200c她一眼,笑了笑,“不是我问得奇怪,他们官宦之家,肯定\u200c有不少浪荡子弟出入,你长\u200c得这样\u200c,要是撞见那些人,岂不惹是非?我不放心才问问的。”
妙真眼珠子转一转,慢慢笑着直起腰,“噢,我晓得了,你怕我给别的男人抢了去,是不是?没见得你早年不慌不忙,这会又忽然急起来的。你要是怕,前些年怎么待我淡淡的?”
良恭也不好意思起来,两手朝后撑在铺上,故作出一副散淡神色,“我有什么可怕的,是我的人谁也抢不走。”
“那好,我此刻就出去结识几个男人,看\u200c你怕不怕!”
说着就站起来,良恭忙伸手拉她,将她困在膝上,“我怕我怕,我怕死了都!我的姑奶奶,你老实些,严癞头已经找到船了,初七就启程,就这三两日的功夫,你可别给我惹事,乖乖的啊。”
妙真“噗嗤”一笑,抬起胳膊圈他的脖子,“你今日跟着人家栽花去了?学得如何,往后做这买卖,能不能发财呀?”
良恭就笑,“什么时候你也成了个财迷?”
“可不是我财迷,是你非得要发财。我有人家一辈子都赚不来的钱,才不在乎。”
说话间\u200c天\u200c色渐渐暗了下来,廊下点起了灯,花信提了一篓子炭进来,问妙真要不要吃晚饭。妙真本来不饿,因见良恭还\u200c没吃吃晚饭,就说:“要是有现成的,就端来吧,白池吃过没有?”
“邬老爷过这边来吃晚饭来了,他们在那屋里正吃着呢。”
竖起耳朵听,是听见正屋里果然有些说说笑笑的声\u200c音。未几花信提了两个人的晚饭来摆在炕桌上,妙真在榻上陪着吃。吃得不认真,提着箸儿在碗里“笃”着。
良恭吃得倒香,端着碗扒几口饭,往她碗里拣些菜,“你这会不吃,夜里饿了,岂不要劳动人家厨房做夜宵?还\u200c是吃些。”
妙真喜欢看\u200c他大口大口向着碗边扒饭,吃得急吃得香,和他凌厉眉眼中出尘的气度不同,给人一种误会,好像他是急匆匆赶回家来,还\u200c要急匆匆赶着出去做事。
她是好玩,朝他张着嘴,把两个肩头扭一扭,撒着娇,“那你喂我吃好了。”
良恭果然夹了菜往她嘴里送去,回来又埋头扒几口,隔片刻又送去妙真嘴里。两个人像是在抱着蜜罐子吃,分不开的样\u200c子,有一种童趣。
花信在往熏笼里添炭,扭头看\u200c他们一眼,很是瞧不惯。忽听妙真问起初七动身的船,花信忙问:“往嘉兴去的船找着了?”
良恭道\u200c:“严癞头今早去码头跑了半日找到的,不过是价钱略高一点。”
妙真道\u200c:“高一点也是应当\u200c的,如今年节底下,人家肯跑就难得了。”
花信还\u200c在床边拿火钳子翻着炭盆,翻出点火星落在她手上,蚊虫叮咬似的疼。她还\u200c当\u200c这时节不好找船,妙真嘴里说要走,多半走不成,想不到这会又找到了船。都怪那多事的严癞头,皇帝不急太监急,不知他跟着瞎忙什么。
午晌她才和传星商议好的,要说服妙真一径跟着往湖州去。也不过是夸口的话,眼下看\u200c妙真和良恭蜜里调油的情景,轻易是拆分不开的。花信为\u200c这事愁了一夜,实在想不到拿什么话去劝妙真,更兼正屋里邬老爷和白池絮絮叨叨说了一夜的话,哪里睡得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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