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虑到时间节点,李克用主力人马都陷在大同军那边,与有河北藩镇支持的赫连铎激战,泽潞兵力应是被抽调一空了,不然就凭李罕之那实力,还打不下泽州。
众人议定在沁水县休息三日,然后便西去绛州的曲沃县。
兵走得动,百姓有点累了,再不休息,就会有很多人掉队。而此时掉队,与死也没有太大区别。
吃晚饭的时候,裴通眼珠子转了转,偷偷找到了符存审,道:“符将军,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符存审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道:“有话便说。”
“河中琅琊郡王暴毙,镇内无帅,看似是个机会,然则北面有河东,西面有定难,南边有陕虢,符将军觉得能站住脚吗?”裴通问道。
“难。”符存审也不讳言,直接说道:“太原之师六万,定难之师四万,陕虢之师两万,河中镇兵三万,若集兵会攻,便是秦宗权也立不住脚,死路一条。”
裴通闻言有些惊讶。自己果然没看错人,这符存审是有头脑的,而有头脑的武将,一般在乱世中能活得很久,只要运气不是太差。
怕就怕李罕之那种,自视甚高,高估自己,低估别人,满脑子杀杀杀,还不会经营地盘,这种一般都活不久。
“符将军既能看出这点,某便放心了。”裴通喜道:“吾主灵武郡王,勇武过人,待人宽厚,又无门户之见,便是降将,只要有才,也予以大用。将军可能不知,原经略军使杨悦,并非元从,吾主爱其才,任命为东南路诸军都指挥使,统帅大军两万余人,攻伐吐蕃。灵州降将韩逊,现在也是一军副使。叛将拓跋思恭家人,吾主亦宽厚待之,并未加害。如此作为,符将军觉得如何?”
“有将将之能,又有仁义之心,当可走得更远。”符存审说道。
这话说得上道,裴通心里大定。
他早闻符存审这人喜谈兵事,应该是个自学成才的武人,而且不像一般武夫那么残暴,与定难军的气质其实挺相合的。眼下又走到了这般境地,不如再加把劲,将其拉拢过来,一路上就安全了,也不担心部队被人拐跑——这才是他最害怕的。
“既如此,不如去夏州走走看看,或有所得。”裴通趁机鼓动道。
符存审并未给出明确回复。
裴通见了也不泄气,他现在只想保证一路上的安全,至于符存审到底投奔谁,他懒得管。想了想后,又道:“杨师厚怕是又要裹挟民众,符将军还是得劝劝他,实在不行的话……”
其实,若是邵大帅在此,未必就讨厌杨师厚裹挟民众的行为了。事实上待李罕之占据泽州后,猛攻河中,这些人多半都活不下来。
李罕之性情残暴,不善经营,泽州、晋州、绛州等地的百姓可是被他祸害惨了。他纵兵劫掠,这三州百姓要么饿死,要么逃亡,甚至逃都逃不走,被李罕之的部下抓来吃了。
李军所至之处,郡邑无官吏,乡间无安民。有百姓在摩云山结寨自保,李罕之亲率百余人攻下,得了“李摩云”的诨号。
数州百姓,几乎都被李罕之部军士屠戮、啖食殆尽,二十余县哀鸿遍野,烟火断绝。
也就是说,此时符存审所带的这支队伍中的百姓,在历史上都是“死人”,要么被孙儒屠城杀死,要么被李罕之烧杀劫掠,充作军粮。
杨师厚这么做,如果能成功将这些人带到绥州,其实也是为这个国家、这个民族多保留了一分元气,邵大帅未必就会多怪罪他了。
“杨师厚、王建及,并非某之部下。李帅待我不薄,某也不会越俎代庖,加害二人。若实在不合,任其自去便是。”符存审道:“此事勿复多言,某自有计较。既应了你,便会将这些百姓顺利送到绥州。”
“到了绥州,可否再将其送到灵州?”裴通试探道。
符存审看了他一眼,似乎想骂人,又似是想笑,良久后,才问道:“去了灵州,是否还要去别的地方?难道是会州?”
“应是陇右。”裴通道:“灵武郡王亲率雄师五万,征讨吐蕃,志在收复河陇失地。方今天下,有哪位藩帅有此家国之志?陇右陷蕃两甲子矣,天宝遗民几忘了自己乃中国子孙。灵武郡王如今便要拨乱反正,一扫胡风,重振大唐雄风。”
“再者,陇右风物,与中原大不相同,符将军有暇,不妨去看看。人皆言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岂不闻陇右亦豪杰辈出?汉时便有六郡良家子,立下了赫赫功劳,惜乎,汉庭有愧于六郡良家子也。国朝亦有陇西劲兵,平灭安史乱贼,然朝廷亦对不起陇西百姓,大帅如今便想还他们一个公道。”
“若有朝一日,符将军能统帅河陇诸州雄师,西征北伐,勒功燕然,岂不一桩美谈?亦可名留青史,被人传颂千年。后世之人提起符将军,便知乃收复西域、北伐大漠之符将军,而不是攻伐哪个藩镇之符将军。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裴通知道符存审这人喜读兵书,喜谈兵事。而读了那么多兵书,肯定知道历史上诸多名将的事迹,也一定非常羡慕那些人。从这个角度劝说,或许效果更好。
但凡有点追求的武将,哪个不想当卫青、霍去病、李靖?李罕之、秦宗权之辈就算了,就算留名青史,亦不是什么好名声。
果然,被裴通这么一番“蛊惑”,符存审有些意动了,只听他说道:“便去夏州看看再说。天宝末年,陇西劲兵东调,方才止住了安史滔天凶焰,某确实想去看看。不过,眼下还是想想怎么把这些百姓带去绥州吧。”
“自然先重眼前之事。”裴通连连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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陇西的夏天其实并不怎么炎热,但刚刚结束战斗的洮水河谷附近,晚风中依然飘来了一股尸臭气。
夜色中,一点点流萤高下明灭,似冥冥中的使者提着绿火灯笼,为一个个奈何桥上的幽灵引渡迷津。
哦,记错了。党项人自称是弥药王的后代,死后要魂归雪山。就是不知道这些吐蕃化了的党项人的魂灵归谁管,雪山还收不收?吐蕃化了的吐谷浑人的魂灵又归谁管?长生天要不要?
河州吐蕃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不投降。河州“名将”眉古悉已经死在了兰州城外,精锐尽丧,到底是什么在支撑着你们抵抗?
陈诚私下里对邵树德说,可能是兰州杀戮过重了,让这些吐蕃部落感到害怕,害怕遭遇同样的下场,因此死战不降。实在顶不住,就遁入周边的山里,然后投奔鄯州、廓州、洮州的亲戚。
邵树德觉得可能有这方面的因素,但他不能在公开场合这么说。相反,他还要褒扬汉人奴部杀贼归正的精神,兰州汉人奴部如是,河州奴部亦如是。
“河州三县,还有多少唐人百姓?”坐在了一棵有些年头的银杏树下,邵树德轻声问道。
银杏树位于枹罕县城外,据说是郭知运栽下的,年代久远,富有象征意味。“马屁精”陈副使建议在树下立碑,由卢嗣业撰写碑文,纪念定难军收复河州的丰功伟业,邵大帅从之。
“本有两万多人,经历了攻河州之战,应只有两万出头了。”陈诚答道。
攻河州,其实没发生什么大战。大军从兰州南下,兵分两路,主力沿着洮水河谷进军,计铁林军、铁骑军万余人,偏师义从军南渡黄河,攻占了吐蕃弃守的凤林关,然后东进。
六月上旬,临州吐蕃在先期南下的天德军、振武军的威逼下投降,因此主力未经战斗就依次收复长城堡、狄道、长乐等地。而东南路诸军的阴山蕃部也从大来谷北上,与主力汇合,历史性的场面,画师们又画了一幅大军在洮水河畔会师的画。
随后,诸路兵马渡过洮水,沿着大业五年隋炀帝西巡的路线,一路进兵。
在大夏川(今大夏河)西岸,吐蕃人集结了数千人马,阻河对峙。邵大帅又玩了一招主力作势渡河,铁骑军绕道偷袭的把戏,大破河州吐蕃,斩首两千余级,收大夏县,然后西进,一举攻破兵力稀少的河州城,凤林县汉人奴部闻讯,杀贼归国。
至此,河州三县尽复,前后斩首两千四百级,俘吐蕃男女老幼一万七千余人,牛羊马驼十二万余。
六月十七,邵树德在河州宴请诸军大将,黄推官又得佳句:“功高马卸黄金甲,台迥宾欢白玉樽。”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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