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元墨犯了难。
“别为了我难受,咳咳。”秦翎已经心里有数,“我这个身子撑不了几天,最多三四日,到时候我就真正解脱了,干干净净地走。”
“可这些都是少奶奶亲手做的啊。”元墨又想哭了。
秦翎还是摇了摇头:“以后别让她再做,白费力气罢了,我只想求个解脱。这些年真是太累太苦,我不想重头再来。”
“您解脱了,我和少奶奶怎么办……”元墨是拼了命地想,一时间口不择言,“少奶奶那么好,您怎么忍心她守寡?说句心里话,大家伙都知道她是咱们秦家买来的,真寡了,秦家不一定留她,必要赶出去呢。您才是她往后的路。”
放在平日,“守寡”这词绝对是大忌讳,元墨从不敢想少爷离世。可眼瞧着他的身子一日一日变坏,想来那一天也不远了。
“守寡……”秦翎沉默许久,久到再也不开口似的,“我写过休书,她不必为了我守寡戴孝。她现在走,我给她置办的东西也能一起带走,保她往后衣食无忧,若等我死了再走,没有我发话,那些东西恐怕就要留下了。况且如今我这样子,她和嫁一个死人有什么分别?咳……我曾想过,若我没病没灾,不管娶了谁家的女儿,必定要护她周全,凡事都挡在她的前头,做一对琴瑟调和、相濡以沫的夫妻……可我没有法子好起来。饭菜都撤了吧,你和小翠吃,别为了我难受。”
元墨猛地擦了一把眼睛,强笑着说:“这菜做得可漂亮了,您吃完一定会好起来,少奶奶说过,没准儿你吃完了还能复明呢,我给您讲讲这菜什么样……”
木托盘里的小盅冒着热气,元墨认真至极:“这一碗是蝴蝶燕窝,蛋泡焖熟做的蝴蝶,竹签子一点一点挑出的形状,看着又嫩又滑。下面是冰糖燕窝,吃了润肺养生。另外一道是金鱼蛋饺,蛋皮裹着的是猪肉馅儿,这汤没用老母鸡,用火腿吊的,乍一眼简直就是水里游着的小鱼,活灵活现。”
秦翎原本不理会,可经过元墨这样一说,那画面仿佛就在眼前,他又能看见了。
“她……亲手做的这些?”不知不觉间,秦翎没有落点的目光落到了书案上。
“是,亲手做的!就是挑燕窝这事我有插手,少奶奶一个人操劳,真忙不过来,那口大锅她一只手拎得动,天生神力。”元墨赶紧将蝴蝶燕窝羹捧过去,“您尝尝,少奶奶还说,您吃着喜欢她还做。”
“这话必然不是她说的,她要说,也是骂若是我糟蹋她的粮食和心意就回来收拾我。”秦翎一不小心就笑了,眉眼一动,露出一个求死之人脸上绝对看不着的笑,分明对世间还有眷恋,“咳咳……想必也不会好吃,毕竟她那样凶。”
这话就是要吃了,元墨端着再近近。“尝一口吧,说不定好吃呢。”
“那……看在她亲手下厨的缘故,我随意尝尝。”秦翎伸出手,接了元墨塞过来的小勺。他这些年只吃药,舌头都苦坏了,吃饭也就是进一些无味的药膳和补品。后厨掌勺的柳妈妈尽心尽力,但他从未听过什么蝴蝶燕窝、金鱼蛋饺,更别说入口。
香软的蛋泡滑入口中,温温的,舌头一碰它就碎掉了,润着冰糖的清甜。还没等反应过来,燕窝也滑入喉咙,甜味刺激食欲,秦翎竟然听到肚子咕叽了一声。
想不到,他竟然也有这一天,不躲着吃药了,还可以吃一口佳肴。
“您再尝尝蛋饺。”元墨笑了,哄着,“给您尝个小金鱼。”
“胡闹,这金鱼必定做得不真。”秦翎又笑了,想着那人下厨的样子,一定是板着面孔,嘴里骂着自己麻烦。蛋饺十分精小,刚好够他一口一个,秦翎一时间咬住了,竟然不舍得嚼碎。真想不到,还有人为了自己一顿饭费心张罗。
咽下之后,秦翎回味许久,忽然问:“我昨夜里,是不是对她发脾气太狠了?”
“这……”元墨不敢说。
“她有没有和你埋怨什么?”秦翎紧张起来。
“倒是没有。”元墨摸着良心说,“说来也奇怪,我从没听少奶奶埋怨您。”
“我也不是非要发脾气,她总乱碰我,动手也太鲁莽了。”秦翎将勺子握在手中,“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元墨一时想不出怎么应答。
“你说,我是不是得和她赔个不是?或者……”秦翎显然陷入了百般纠结,“别人家成亲之后,都是怎么哄人的?”
“这……我不清楚啊。”元墨只想大倒苦水,自己才十岁出头,不可能明白这里头的事,“现下家里头成亲的就您一位,我也没处看,要是二少爷三少爷也成亲了,我好歹能偷看几眼,给您学回来。”
“小泠还小呢,估计还要等两三年,二弟他倒是快了。”秦翎算着岁数,其实秦烁也早该成亲了,是自己这个长子因病搁置,他不能在自己前头。
元墨这时瞄着了砚台和毛笔,忽然灵光闪现:“有法子了!”
“你说。”秦翎听着。
“少奶奶不戴戒指也不摇扇,也不讲究金钗玉钗,可我看她很喜欢您的笔墨,要不您找份文房四宝送她,说不定成。”元墨十分笃定,他可是看到少奶奶没少往袖子里藏。
“是我粗心,都不知道她喜欢这些。她从小过得不好,爹娘苛待,饭都吃不饱,更别说读书识字了,那日我不该笑话她。”秦翎指了下书阁,“你去翻些我练字用的字帖,让她往后拓写用吧。”
“是。”元墨露出一个放心的笑。
这顿饭吃得很慢,等元墨再次见到钟言已经过了晌午。外头的烈日照得晃眼,他赶紧跑过去:“少奶奶当真是神仙菩萨,少爷他吃了不少!”
“我可不是神仙菩萨,这点手艺连我娘亲的一半都不如呢,说我是地下阎王还差不多。”钟言没说谎,往屋里瞧一瞧,“他现下干什么呢?”
“刚才说心口热,喝了消梨饮就睡下了。”元墨回答。
“那好,让他睡着,补补精神体力,咱们办咱们的。”钟言将元墨拉过来,“你去宅子里打听打听,今日都少了什么人,后厨杀了什么牲畜,打听好了赶紧回来。”
“是。”元墨说完就跑了出去,钟言在院中等着他,无事可做,慢慢走向了那几棵梨树。
梨树的年头不短,说不定岁数和秦翎一般大。昨日那皮身人伪装自己,究竟和秦翎说了些什么交心话呢?钟言想不出来。
不一会儿,元墨回来了:“问清楚了问清楚了,后厨今日没宰杀牲畜,买了现成的鸡鸭牛羊。就是看门的狗少了一条,清晨还有人看见呢,这会儿就没了。”
“狗……”钟言若有所思,“那狗是不是白色的?”
“您怎么知道?”元墨不解,未卜先知,这就是神仙菩萨吧?
“我说我掐指算出来的,你信不信?”钟言一笑,看了看头顶的日头,“下午这院里恐怕有大事发生,你好好看着吧。”
元墨更不解了,但还是选择相信。果不其然,下午刚到申时天色就起了变化,日头被整片的乌云盖住,风又刮了起来,像是又要暴雨一场。
风吹得窗棂咣咣乱撞,钟言算着时辰差不多了,这才整好了衣衫,拿着一把全红的纸伞离开秦翎的院落。地面积了不少雨水,奇怪的是头顶的乌云并没有落下一滴,他轻手轻脚地绕着水走,避开了家仆,重新走回了风水逆转的东四宅。
刚迈入一步,头顶的云彩像是直接暗了一层,黑压压地压在四方小院上头。门上还贴着门神,像是凶神恶煞地怒视世间一切邪祟。
门神在,正邪离。这句就是说给鬼、仙听的,门神才不管你是何物,不是人的一概拦在外头。钟言是半人半鬼,所以不是很怕这个,但还是尊重地将红伞打开了,站在原地暂时按兵不动。
正对着他的那扇门半敞着,尽管风大,可是门板纹丝不动。现在正值盛夏,哪怕是雨前风也不该有刺骨的寒意,可是这会儿一阵阵阴风扑面,犹如寒冬,显然都是从那扇门里吹出来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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