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还在摇晃着,身子的重心都找不稳,元墨定睛一瞧,他们竟然不在岸边,而是在船上了!
“少奶奶!这……”元墨大惊失色。
钟言就坐在他的对面,见怪不怪地笑他:“你以为我折纸船要干什么?当然是一起过来。”
“这就是纸船?”元墨不放心地看了又看,摸了又摸。船身是纸浆白色,可摸着很是厚实。
“别摸了,这就是我做的那只船,船底也抹了油,散不掉。咱们两人皆是生魂不全之人,离魂术最好施展,所以一下子就过来了。”钟言看向四周,“你瞧,岸边那是什么?”
元墨顺着少奶奶的指向去看,吓得一惊一乍:“天爷!见鬼了!”
岸上站着两个人,一个穿白色长衫一个穿青色小褂,直勾勾地看着湖心这边,僵硬地朝他招着手。惨白无色的脸带着一丝笑容,头发还随风而动。
“你这孩子就是不稳重,将来怎么单挑大梁?”钟言又给他一个脑瓜崩,“那是咱俩的身子!”
“我知道,但看着也太……瘆人。”元墨捂住了脑袋,生怕再崩一个。他再次朝岸边看去,那两个身子还朝他们招手,可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实的。忽然船身震动,元墨赶紧扶稳,再一抬头,目瞪口呆地望着上方。
巨大的、参天高的莲花枝子从眼前缓慢滑过,枯萎的莲蓬宛如一座山峰,投下震人心魄的阴影,遮天蔽日般的莲叶又将天幕完全遮盖住,如吃人的怪树。船身在莲叶中穿行,世间万物都变得扭曲而庞大,等元墨缓过神来,一颗从干枯莲藕里掉出的莲蓬子刚好落入水中。
而掀起的水花差点将船翻过去。
清澈的湖水能一眼看到湖底,元墨小心翼翼,看着那颗饱满的莲蓬子忽悠忽悠地下沉,一直沉进了黑色的淤泥当中。身后传来哗啦哗啦的划水声,他不敢直接回头,只敢低着头往后看一丁点儿。
余光里,他身后还站着一个人,正在划船。而这人的脚上就套着一双白色的鞋。
元墨一个哆嗦,立刻回过身。“是船夫?”
“嗯。”钟言点了点头,“这湖看着不大,其实往里头走还是深了些。你下过水对吧?”
“下过,以前给四小姐捡过东西。还有一年,丫鬟姐姐们说脸上长痘,想喝莲子水,我下水扑腾两下就给她们摘了,她们给我买了糖瓜。”元墨回答。那时候他可真不觉着这湖又大又可怕。
话音刚落,船身又开始猛烈地摇晃,元墨还以为又是什么莲蓬子掉在旁边了,却惊觉周围起了好大的漩涡。他看向水面,漩涡越转越小,直至不见,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正当他松了一口气时,船身再次猛烈地动了起来。
一条比船身还大的背鳍从旁边一滑而过。
“这!”元墨跟着看,果然瞧见了薄如蝉翼的鱼尾。他再低头,船身四周不知何时围了好些红鲤鱼,一个个凸着眼睛,张着大口,盯着他没完没了地看。
更可怕的是,这鱼还不是只有一层,在稍暗的湖水下层还不知道有多少,数不清的鱼眼睛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快坐好!”钟言实在看不下去了,“小心点儿,一会儿让鱼吃了你!”
“这鱼还能吃我?”元墨一阵后怕。
“水本阴,鱼乃水中生,自然能吃了你。”钟言牢牢地攥着他,“况且鱼的食性最杂,你给它吃死人腐肉它都吞,在它们眼里咱们可不就是上佳的点心?”
“唉,我还以为它们只是看看呢。”元墨又学了新东西,急忙坐好,“咱们要飘到哪里去?”
“船家会告诉咱们的。”钟言不焦急,他在纸船下面涂了秦翎的血,这船到了地方自然就停。
小船继续摇晃,一直在湖里绕弯子,可见那蛹藏得多迂回。元墨没怎么坐过船,自然不好受,晕得他不停地揉眼睛,可这会儿顾不上难受只想着赶紧找到那东西。不知过了多久,船停了。
这是怎么了?找到了?元墨紧着看少奶奶,可钟言并没说话。
只是短暂地停了一下,随后这船便继续漂流,奇怪的是再未像方才那般摇晃。元墨好受许多,想问问主子这事成了没有,可见主子那样严肃,便没多嘴。
船继续漂,这回是稳稳当当,就在元墨觉着没事了的时候,船停了。然而离岸边还早着呢,远远不到。
身后哗啦哗啦的水声也停下来了,船夫没再动作。元墨绷着脖子,眼神贴着船底往后瞟,只看到纸鞋破了。
不,不是破了,而是被水洇湿了。
不知什么时候,船进了水。
“进水了!进水了!”元墨急忙用手掬水,顾不上自己也是纸人,“少奶奶你快跑!这船不行了!”
“不,不是进水了,是有东西跟上来了。”钟言看向了湖水。元墨也跟着看:“是鱼?”
“不是,但我想……那东西就黏在船下面,不然咱们的船怎么会不摇晃了?”钟言话音刚落,一只枯瘦如柴的手扒住了他们的船沿,手好似泡了许久,已经泡烂了皮肉。原本应当是手背的地方露着骨头。
元墨往后一缩,怪不得这船后来稳稳当当,敢情是这东西黏在船底!它是什么?什么时候上来的?还没等他想明白,小小的身子已经挡在了钟言前面:“主子您快走!”
“你靠边!”钟言再次给他拎回来,对付这种东西自己绰绰有余。元墨的纸身子没什么分量,一下子被拎到少奶奶的身边,正前方刚好是船夫,披着蓑衣,戴着一顶斗笠。脸上蒙着一张纸,看不出什么脸色,风吹起一角,元墨怎么都觉着这船夫的脸像大少爷。
而钟言已经抓住了那只枯手,嘎嘣一下折断了。
“是皮,不是蛹。”钟言将那只手扔回湖心,随后抓着船沿的那东西也沉下去了。小船再次动了起来,船夫转过身去,元墨想再看看他什么样子都没机会。
“什么皮?”他忽然扭头问,“不是那蛹吗?”
“不是,这叫‘畸皮蛹’,是会掉皮的。”钟言说,“张开给我看的那条层生鱼便是受了这东西的侵蚀,从正常的鱼变成了层层叠叠长肉。这蛹起初很小,大概也就是一颗莲子那么大,藏在淤泥里头,谁都找不见。随着它慢慢长大,秦翎身上就长出了脓包。”
“等到它再大一些,每年蜕皮一次,逐渐顶出了淤泥,便开始被湖里的鲤鱼分吃。”
“你可知鱼性?鱼性猛烈,贪食且不忌,同类相残且食子。一旦有一条鱼的鳞片受伤,其他的鱼便会群起而攻之,不消几日就会将那鱼的半边身子吃完,所以水里经常能瞧见半身鱼。露着刺,少了一半的肉,还在划水。”
“生产出来的小鱼苗若不留意,也会瞬间被雌鱼吃掉。这样的鱼围着那蛹,东一口,西一口,那蛹受什么伤,秦翎身上就什么样。你仔细想想,是不是?”
一语点醒梦中人,元墨眼前一亮:“是了是了,郎中看过少爷的伤,那伤口确实古怪。那就是鱼啄出来的,伤口宛如鱼口!”
“没错,那样深的伤口就是鱼口,且无药能治,当真吃苦……不过这蛹已经离开了水,秦翎那伤明日必定不会潮湿,只是咱们得赶紧找。”钟言只松了半口气,“得趁着这东西还小的时候抓住,杀之,否则等到畸皮蛹长大了,蜕皮到和你家少爷一个岁数,那才是真正的不好办。”
眼瞧着快到岸边,元墨点了点头:“它若想害人必定不会远离,一定在宅子里!只是……大夫人那事您有头绪了吗?”
钟言愁就愁在这里,他不仅没头绪,还察觉不出院里有鬼,这才叫可怖。从前百试百灵的铜板手串不管用了,变成了六枚普通的铜钱,他不知道那人想用大夫人的样子来骗什么,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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