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的封地虽然什么也没有,没有尊贵的太子,也没有太子妃,但那一年却是他人生最自由最舒心的时候,如果父皇没有将他召回京,如果他没有被架上这个皇位,是不是就不会沦为如今这个境地。
“陛下,您在说什么傻话,这里就是您的家啊。”
“这不是。”隆康帝无助地流着泪,衣襟被打湿,绣着五爪金龙的明黄色华服沾上脏污,“回封地,只有我们两个,我不当这个皇帝了,我去和裴次辅说,我什么都不要,我只想和你回家。”
李茹背对着他,甚至不敢低头看那条缝隙,她怕一旦她和赵嘉铎对视,就会忍不住打开门,没用的,她主动让出皇后之位,就是不想让他为难,这个皇位隆康帝坐得很难,她给了裴家想要的东西,也清晰地明白这辈子他们都回不了家了。
寻隆康帝的内侍宫人已经找到西南所,晃动的灯光越来越近,隆康帝往角落瑟缩,整个人惊惧到极点,“阿茹,我求求你,你开门,你不要丢下我……”
“陛下!”
提着灯笼的内侍跑上前,隆康帝的哭声越来越大,他不停地撞着门,血淋淋的双手紧按着缝隙不肯松手,几个内侍从身后抱住他的腰往后拖,“陛下,夜深了,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淑仪娘娘还在等您,您跟奴才们回去吧!”
“我不要,放开我!阿茹,你开门,你跟我走,我们回家——”
隆康帝的身体被抬起,手还死死地扒着宫门,他的指甲翻开,血肉模糊都不肯松手,内侍没有办法,只能再喊了几个人上前,硬是拖着隆康帝的身体往宫道的另一个方向走去。
李茹猛地回过头,病弱消瘦的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扯下沉重的门闩,宫人连忙摁住她,李茹挣扎着往外爬,“陛下!陛……铎郎,放开我,我求求你们,让我见见他!”
寻着隆康帝而来的内侍满面愁容,女人的嘶叫声悲怆哀绝,他有些不忍地别过头,艰涩道:“娘娘,您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难道您还不明白,您的存在,只会让陛下为难吗?”
“今夜闹成这样,您叫陛下的威严放在哪儿,您让他以后怎么办?”
“寿宴上陛下被逼成什么样,您不是不知道啊。”
李茹愣住,哭嚎声戛然而止。
她活着,裴家不会安心,隆康帝只会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夹在中间受尽逼迫。
李茹忽然松了力,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内侍说的话,跌跌撞撞地站起身,跑回殿内捧着那件新衣服出来,“公公,求您,将这个给陛下。”
内侍为难道:“娘娘……”
李茹抽了一声气,浑身发冷,只不过说了几句话便咳嗽不停,苦笑着闭上眼,“一个时辰后,烦请公公带人……来抬我的尸体。”
内侍一惊,颤抖着接过那件衣服,跪下磕了一个头,“奴才,送……娘娘。”
————
灯火通明的养心殿,隆康帝跪在地上,低声下气地恳求道:“我会听话,我以后听你们的话,我再也不会和你们做对了,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阿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求你们!”
裴次辅一动不动,任他拉扯自己的衣摆,“陛下,如果您早有这样的觉悟,事情怎会闹成这样。”
他蹲下身,“老臣给过您不止一次机会,可您呢,先是帮他们发行票引,之后又依两院的意思将礼部尚书革职。陛下您是不是忘了,这个皇位是谁帮您坐上去的,您不会真要忘恩负义吧?”
“我不当皇帝了,我可以立诏书,你们想让谁来当都可以,我真的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我求你们,放了我吧……”
“太晚了。”
裴次辅后退一步,“陛下,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以为你能将自己摘干净吗?”
裴逐站在一旁,冷冷道:“陈屏已经死了,该说的话都说了,我们不敢再赌第二次,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吗?就算我们不动手,李茹依旧活不了,她姓李,这就是她的罪孽,您明白吗?”
“不……”
隆康帝膝行向前,“我已经下旨废后了,我可以不给她名分,我只想她好好在我身边活着,我……”
话未说完,殿外忽然有内侍哭道:“陛下,陛下,西南所的李娘娘……薨了!”
御书台上的烛火闪烁了一下,照得殿内鬼影幢幢,隆康帝倏地开始耳鸣,像是溺水一般,什么也听不清。
裴逐沉默片刻,低声道:“陛下,娘娘既去,您节哀。”
一个时辰前,她还在同自己说话,明明一切都好好的,隆康帝微微歪过头,嘴张了又合,话说不出来,哭也哭不出来。
“哎。”裴次辅弯下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听上去似乎很惋惜,“李娘娘身体一向不好,如今猝然薨逝,陛下,时也,命也。”
“往后,您和淑仪娘娘好好的,早点生下太子,咱们还是一家人,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一家人哪来的隔夜仇。”
隆康帝仍旧跪在地上,双目微怔,神情茫然。
裴次辅笑了一声,背过手道:“宫门快要落锁了吧,怀远,咱父子俩也该告退了,好让陛下一个人静静。”
“是,父亲。”裴逐俯首作揖,“陛下,还望保重龙体,臣告退。”
大门重重合上,偌大的养心殿内转瞬就只剩隆康帝一个人,烛火摇晃,将他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像是一尊石像。
良久,才有人打破了殿内这死一般的沉寂,“陛下,李娘娘薨逝前让奴才将一件衣服转交给您。”
隆康帝僵硬的身体动了动,脸上的泪已经流干了,“阿茹……”
“娘娘是自己走的,很安详。”
隆康帝绝望地扯起嘴角,笑的极为难看,她是为了自己才甘愿赴死的。
内侍叹息一声,将折叠好的衣服轻轻放在他面前,躬身退下。
他双手指甲外翻,伤口血迹干涸,碰到任何东西都会抽痛不止,李茹绣工出众,还未嫁给他时在京中便很出名,针脚密密麻麻,严丝合缝,织造局最厉害的绣娘也比不过她。
以前李茹也常给他做衣服,他身上这件中衣就是她亲手所制,李茹还喜欢在做给他的衣服上绣一个小小的“茹”字,说是无论他在哪儿,穿着这件衣服就好像她也陪在身边。
隆康帝双手颤抖,竭力忍住喉咙里的声音,他翻开衣襟,一个娟秀的“茹”字映入眼帘。
墙上的影子忽然弯曲佝偻,逐渐缩成一团,隆康帝将衣服抱在怀里,瘫倒在地,双目渐渐模糊,泪水一滴接一滴地滚落,受伤的手被布料摩擦得剧痛,十指连心,疼得他只能张大嘴,扯着嗓子才能发出声音。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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