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h1> 泊岸 第21节</h1> 陶叁怕他不顾及身体,会硬撑着跑出去,因此除了煎药时刻都在外面看着他,害怕再有下毒的事情发生,所以陶叁向来都是亲力亲为,不会假借于他人之手。
“公子,喝药了。”
屋内没有点灯,门窗紧闭,因而有些昏暗。
梁齐因并未束发,一个人坐在床边,整个人都陷在阴影里,他只穿着一件中衣,长发散在肩后,有几缕垂在脸颊边,挡住了他的神情。
听到陶叁的声音后,他微微抬起头,有些迟钝地挪了挪身体,裤腿往上提了几分,露出一双苍白的脚踝,上面还有两道又细又长的伤口,是洗髓时留下的。
陶叁扶着他走到桌前,看着梁齐因艰难地拿起勺子,心里很不是滋味。
说不上是不幸中的万幸,还是万幸中的不幸。梁齐因在非常人可忍受的洗髓中活了下来,但他从此以后不能再习武,眼睛也看不见了,尽管徐正则尝试了各种方法去医治,梁齐因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东西,他的身体回不到过去,前程也是。
白家家主白慎也只在梁齐因醒来的第一天来过一次,得知他的眼睛再也不会好了之后便甩袖离开了国公府,不止是他,许多过去围着梁齐因转的人也都没有再出现过,人都是这样,没在他落魄之时踩上一脚就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梁齐因没什么想法,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料到,所有的关注与偏爱都是在他作为国公府世子,且前途无量的基础上建立的,一旦这样的前提条件不复存在,他所拥有的一切也将随之消退,毕竟梁弼有好几个儿子,谁会将筹码孤注一掷地全部押在他身上。
梁齐因低着头,沉默着喝完了药,他静静地坐在旁边,视线里只有几团虚影。
陶叁收好碗,刚要转过身,听到他轻声道:“陶叁,今日是不是秋试最后一天了。”
陶叁身形一顿,眼角酸涩,“是,今日是八月十五。”
梁齐因笑了笑,“中秋节啊。”
陶叁别过头,揩了揩眼角的泪水,公子因为中毒错过了秋试,以后也可能走不了科举路了,明明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却只有白舅爷过来看过他。要是他闹一下哪怕只表现出一点怨恨,陶叁看着心里还好受些,就怕他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的,什么都不说。
“是啊。”陶叁缓过来,笑嘻嘻道:“公子还记得不,小时候我们会找来梯子,然后爬到墙上去看月亮。”
“嗯。”梁齐因点了点头。
“今天就不爬墙了,我帮公子把软榻搬到院子里吧。”
陶叁转身将呈盘放下,将屋内的一席软榻搬到院子里,然后扶着梁齐因出去。八月的时候天气算不上炎热,晚间的风甚至有些微凉,陶叁返回屋里拿来一条毯子,刚要给他盖上,便忽然听到梁齐因开口道:“陶叁,我想吃莲蓉月饼了,你能不能帮我去厨房里拿两块。”
“啊?”陶叁顿了顿,神情有些错愕。
他不太放心留梁齐因一个人在这儿,但好不容易听到他主动开口提要求,总不能不满足他。陶叁犹豫了片刻道:“我这就去,公子你等一会儿。”
梁齐因顺从地点了点头。
于是陶叁稍微放下心来,将毯子放下,然后往厨房跑去,路上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很快到了地方,问厨房管事的张嬷嬷要了几枚莲蓉月饼,等出了门的时候才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
公子素来是不喜欢吃甜食的。
陶叁心下一惊,急匆匆地往回跑,推开院门一看,果然,软榻上已经没人了。
他气得跺了跺脚,早知道喊个丫鬟帮忙去拿了,公子还是不肯死心,一根筋一样杵到底。
原以为这几天过去,梁齐因已经想清楚了,镇北侯身败名裂,季时傿锒铛入狱,这段所谓的婚约其实已经名存实亡,哪怕从此以后梁齐因对季时傿闭口不谈,甚至另与他人结亲,都绝不会有人去说他的不是,这就是人之常情,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跟何况他们还没成亲呢。
他愤愤地冲出大门,因为今天是中秋节,所以街上有灯会,到处都是人,比肩接踵,少不得碰撞,陶叁在街上找了半天才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看到了梁齐因,不远处就是刑部大牢,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公子。”陶叁拦住他,“你听我一句劝,不要再往前了,事到如今,你跟她已经没可能了,无论最后她会不会被处斩,都跟你没有关系,为什么还要再把自己牵扯进去。”
梁齐因一言不发,兀自避开他。
陶叁又挡在他面前,半步不肯退让。
梁齐因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虚虚地落在他身上,淡淡道:“我这条烂命本就已走到底,她死了,我也活不了。”
陶叁倏地睁大双眼,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他并不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正是因为明白梁齐因必定说到做到,因此才悻悻然地垂下脑袋。
见状梁齐因收回视线,从他旁边走过。
陶叁叹了一声气,挣扎了一会儿,还是选择上前扶住他,面对梁齐因诧异的表情幽幽道:“我总得帮公子你去把狱守打点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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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今天是中秋,刑部大牢里看守不像往常一样严格,加上值班的狱守也比较好说话,所以陶叁给了一大笔银子,对方也就放行了,只不过只有一炷香的时间。
季时傿过去毕竟是重臣之女,因此关押她的地方是单独的一个牢房,陶叁在外守着,梁齐因便一个人进去了。
这里只有昏暗的火光,连路都看不清,他摸索着墙壁,走得有些艰难,按着狱守的指示去找倒数第二间牢房,这里常年不见天日,越往里便越潮湿阴寒。
梁齐因迫切地想找到她,结果却在越发靠近关押季时傿的牢房时停住了脚,他侧身贴在墙后,握紧了拳头,压低嗓音,轻声道:“季时傿。”
早已察觉到动静的季时傿抬起头,狱卒都是些魁梧高壮的习武人,行走时步伐沉重有力,而此刻出现在门外的脚步声却很虚浮,像是气血不足,体弱之人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谁这个时候会跑天牢里来?
听到自己名字后季时傿凝神一望,借着牢房里昏暗的灯光只能看到门外站着一个清瘦的身影,相貌隐在阴影中,看不太清晰。
她警惕地抓紧了身下的草席。
谁知那人却缓缓蹲下,透过缝隙塞进来一个纸包。
季时傿闻出味道,是杏仁酥,从前在泓峥书院时她经常吃的东西,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她的喜好,而且还敢买通狱卒进天牢里来,难道他也是泓峥书院的学生?可是自己并没有听过这个声音,又或者是他刻意压低了声线,所以自己才听不出来?
那人还放下几瓶药,温声道:“这是治外伤的,另一个是用来涂抹受伤的关节,还有……”
季时傿打断他,“阁下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东西你还是拿走吧。”
梁齐因一愣,有些慌乱的解释道:“没有毒,我试过了,你将药瓶藏在草席下,若是有人对你动刑,你……”
“我知道你是泓峥书院的学生。”季时傿道:“买通狱卒,私闯天牢是大罪,你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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