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湘儿有奖励吗?”
“奖励?这……你帮为父的忙,怎能索要……”
“那我现在就去和那个长胡子徐伯伯好好谈谈我喜欢大声背诵诗书的真实目的。我还要告诉他,我爹最喜欢读女妖精报恩和红袖添香的故事。”
“嗯,等等,湘儿,既然你帮了为父,那为父也不能小气……”沈启堂一把揪住女儿的小辫子,同时努力考虑有哪些不花钱的奖励。
裴湘轻哼一声,她晃了晃头,目露期待地等着沈启堂的答案。
沈启堂轻轻捏了捏贴在胸口的钱袋,沉吟着说道:
“为父晚间便给你祖父和你大伯父写信,告诉他们你今日……”
“祖父和大伯父的礼物要另算的,他们是他们的,你是你的。”裴湘见亲爹又要赖账,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给出了十分明显的暗示,“哎,过年的时候,娘亲给湘儿做了一套可漂亮可漂亮的袄裙了,就是没有和新袄裙相配的首饰。爹,湘儿觉得馥芳阁新出的那一批绒花挺别致的,其中一款的颜色与花型都和湘儿的新衣服非常相配。”
闻言,刚攒了一点儿私房钱的沈启堂认真瞧了两眼闺女乌黑浓密的头发,再想想馥芳阁里那个笑眯眯死要钱的秃头掌柜,真情实感地建议道:
“为父觉得湘儿梳辫子就很好看。馥芳阁的绒花头饰不戴也罢,湘儿,你看他家掌柜,近年来越来越秃了,肯定是被那些头花发钗给克的……”
裴湘立刻转身留给亲爹一个黑黝黝的后脑勺。
毫无疑问,贫穷使得沈家父女之间的感情再次变得岌岌可危起来。
第182章
眼见着沈家父女就要因为金钱问题而内讧了,不远处曹寅及时出声,打断了裴湘和沈启堂这对父女间的悄悄话。
“沈兄,此次颀儿能够化险为夷,全赖令嫒机智警惕,小小年纪便有勇有谋。此番救助之情,曹某必将铭记在心。沈兄,所谓……”
沈启堂听着曹寅语气真挚地说了一大段很长很长的感谢之言,在心里稍稍总结了一番。大体含义就是,因为湘儿救了曹家长子,所以曹家要感谢湘儿、感谢沈家,然后又问沈启堂有什么想要的?如果曹家能够做到,必然竭尽所能,绝对不会迟疑敷衍。
当然,曹寅肯定不会直来直去地问沈启堂想要什么回报。是要名?要利?还是全都要?
他引经据典文绉绉地说了一大段,把这个答谢的意思表述得既委婉又体面、既文雅又诚恳,似乎生怕沈启堂会觉得自己被看轻了或者认为曹家行事轻浮唐突。
在众人面前说完感激之语并许下答谢承诺后,曹寅自然不会当场就和沈启堂讨论谢礼的内容和多少。而是语气一转,以裴湘今日初来江宁为由,扬声吩咐长随白桦亲自帮小姑娘准备好衣食住行方面的所需之物。
期间,曹寅一再叮嘱,千万别短了少了什么,并且一切都要准备上好的,绝对不许怠慢。
对于曹寅的这份细心安排,沈启堂没有过多推辞,因为这正是他和女儿目前所缺的。
不多时,沈启堂就和裴湘坐上了一辆非常舒适宽敞的马车,然后和随同而来的白桦等曹家下人返回了沈启堂租住的那幢小院。
到了住处后,白桦发现这座小院中确实只有沈启堂居住过的痕迹,并且完全不适合小孩子入住,算是侧面证实了沈启堂之前的那些解释。
去掉心里最后一丝怀疑后,办事麻利的白桦立刻吩咐手下去江宁的各家老字号商铺大肆采购。
之后,他一脸抱歉地对沈启堂解释说,本该为裴湘准备一些更加精细雅致的日常物品的,但他们也是今日初抵江宁,仓促之间只能暂且如此安排。待日后曹家上下也安顿妥当后,必然不会再委屈沈小姐。
闻言,连一支新款绒花头饰也要掂量着买不买的沈启堂只能干巴巴地笑了笑,头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他们小门小户家的闺秀和高门大户的千金在生活条件方面的巨大差距,以至于之前那个不让女儿认新“亲爹”的想法,都有一瞬间动摇了。
他侧头望向正在院子里四处“巡视”未来住处的女儿,见她虽然穿得厚实暖和,可全身上下无一点贵重之物,心头不禁微微一酸。
沈启堂少见地多愁善感起来。他忍不住暗自忖度,如果让女儿亲自选择的话,是愿意留在沈家每日里为着几两碎银斤斤计较,还是愿意去曹家当个绝不缺少珠玉绫罗的旗人格格……
这天晚上,坐在炭火温暖烛光明亮的书房内,沈启堂望着桌案上价格不菲的上等笔墨纸砚——都是白桦在给裴湘置办起居物品时顺带给沈启堂添加的,到底还是在写给妻子的家书最后添加了一句话。沈启堂让王婉把他之前仔细收藏在书柜下层的四角包铜方匣取出来,然后亲自带来江宁。
撂下笔,沈启堂下意识摸了摸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钥匙,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那个被锁得严严的方匣中的一切。
其实,匣子里的东西并不值多少钱,只是一块质地非常柔软绵密的宝蓝色缎子。六年前,那块缎子被当做临时包裹婴儿的襁褓,连同一个刚出生的健康女婴被放在了一个篮子里,随后又到了沈启堂的手中。
沈启堂大概能推测出为何对方连个像样的襁褓都不给孩子准备,肯定是担心精美难得的布料与绣工会泄露太多的秘密,所以才选用了一块看起来没有多少特色的宝蓝色缎子。
“在普通人家看来,那块缎子是极好的料子。可是对于曹家人来说,那大概就是再普通不过了。哎,他们那家人什么样子的好料子没见过呢?”沈启堂心中暗道。
烛光下,沈启堂微微出神。
他回忆起女儿出生那日的种种,想到那个无声无息没了呼吸的孩子,无声地摇了摇头。暗道幸亏那块缎子上没有任何特殊印记,这样的话,将来一旦事发,自己也可以推脱说并没有猜出“意外”捡到的孩子和曹家有关。
“当然,最好还是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吧。或者,哪怕发现曹颀不是他的亲生儿子,也别查到我身上。我让婉娘把装有‘证物’的木匣带来江宁,也是为了以防万一,说不得就是多此一举呢……对,一定是多此一举!”
沈启堂心中默默祈愿。
片刻后,有些坐立不安的老父亲决定去看看女儿那边的情况。他满心慈爱地想着,湘儿今晚换了个新地方入睡,白日里又遭遇了危险,说不得要惶恐不安的。自己这个当爹的,怎么也该去关心宽慰一番。
然而,一腔父爱的沈启堂见到的并不是一个可爱、可怜又一脸濡慕看着自己的贴心软糯小闺女,而是一个正在灯光下悠闲摆弄着新玩具,并且在见到他后立刻兴冲冲地转交了一沓厚厚课业并建议他熬夜苦读的讨债孩子……
“爹,外太翁之前都不想再管你的课业了,还是我央求了好久,他才同意继续教导你的。看,这上面都是外太翁的亲笔批注,外面的人想看都看不到呢。外太翁的一个学生为此在我面前说了好几句酸话。”
沈启堂想,何必呢?让需要的人得到他需要的东西,不好吗?
他表情沉重地翻阅着手中写满字迹的纸张,片刻后,完全没有任何形象包袱地说道:
“湘儿,你以后千万不要再给为父弄这些了,也无需再因此缠着你外太翁,就让他把更多的心力都放在那些勤学苦读的学生身上吧。你知道的,为父一向志不在科举,其实更愿意做些读书之外的庶务。”
裴湘立刻摇头道:
“不行不行,爹,庶务要做,养家的银子要赚,但书也该好好读!湘儿以为,读书并不是为了应试做官,而是为了明理成长,为了拓宽眼界,为了有所沉淀。嗯,还有,父亲,要是你不变得更加厉害一些的话,湘儿和娘亲连件像样的首饰都买不起了。而且,你还得努力给湘儿攒嫁妆呢。”
闻言,沈启堂沉默了稍许。
他心里承认女儿说得对,虚舟先生让他学的东西确实很有用处。比如,今日和曹寅等人应对之际,倘若之前没有虚舟先生的严格督促教导,他大约会表现得更加慌张无措,但是……
沈启堂捏了捏手中纸张的厚度,好似已经看见了自己未来辛苦读书的艰难时光。他又低头看了一眼高高兴兴无忧无虑甚至从来不知道学渣痛苦的女儿,想着自己的大半努力都是为了给这个小丫头攒嫁妆。心甘情愿的同时,沈启堂又忍不住不平衡起来。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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