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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三卷 光明何在(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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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3月1日

第五回总坛

一辆行屋,便往太白山而来。

太白者,取太白金星之意也。相传太乙真人曾在此山中修行,故又名太乙山。此山乃是秦岭山脉第一高峰,山势险峻、气宇岿然。千百年来,这山中不知走过了多少仙家丹士,而如今,这里已成了工匠们为那个叫郑修的修士践行其造物理想的所在。

一路翻越秦岭各道险峰,终于来到太白山脚下。令晖道:“咱们直接去后山的药王坛吧?前山就不上去了。”陶贞宝便掉转马头,往后山去。不多时,行屋已来到药王坛正门。

檀羽跳下行屋,仔细观察这药王坛。它是建在一处山谷之中,周围树木丛生,鸟语花香,果真是个幽静之所。那大门设在了两山之间,路旁是一个标志一样的石碑,上面是石刻的三个大字“药王坛”。再往上看,在其顶部还有一个正六边形套一个圈的图案。

檀羽皱眉道:“这是什么符纹?江湖上似乎没有使用这种符纹的门派?”

林儿小声道:“我好像在师父丢掉的纸上见过他画的这个图案,可师父也没说什么意思。”

檀羽点点头,看来这个郑修是穿越者的身份,应该是可以确认的了。

那药王坛看门的门子认得令晖,跑过来见礼道:“鲍女公子,来找郭七兄?”令晖便在车上回道:“带几个好友过来看看。”就让陶贞宝驾了行屋,进得药王坛。

进了大门,才知里面别有洞天。偌大的一个山谷中,屋舍林立,整齐而森严,像一个大的村落。行屋顺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山路往下,便进入村中。令晖指挥着陶贞宝将行屋在镇中宽敞的道路上行驶,不多时,即来到一处大院之前。

院中有人听到了马车的声音,出来见是令晖,忙向院中呼喊:“七郎,鲍女公子来了。”

不多时,便有一人走出来。令晖就在车上喊一声“七兄”,然后给林儿介绍道:“小妹,这是郭七郎,江陵来的,与我阿兄是同乡。他现在已经是这里的堂主了吧?”

郭七郎道:“哪有,还只是副堂主而已。大家别站在外面了,进来坐吧。”

綦毋跳下车,将行椅取出来给令晖坐了,陶贞宝则停好行屋,便与众人走进院中的客厅。郭七郎命人取了茶来与众人吃,一面说道:“你们这次来可要多住些时候,过了七夕会再走?”令晖道:“不知道天火仪式准备得怎样了?”郭七郎道:“不瞒你说,我也不晓得。这事情现在是坛中的最高机密,连几个分坛主都不知道。我前两天还向电磁堂的堂主打听,这竖子神秘得很,不肯说。”令晖道:“真让人期待啊。”

林儿问道:“你们刚才说的什么分坛,什么电磁堂是怎么回事?”

郭七郎道:“我们药王坛的构架是这样的。总坛共分六个分坛,分别叫做数学、物理、化学、天文、地理、生物。我们力学堂是属于物理分坛,分坛里还有电磁堂、光学堂、热学堂和原子堂。”

令晖补充道:“据说其它四个堂加起来还没有七郎这个堂的一半大吧?”

郭七郎不无得意地道:“嘿嘿,我们堂出的成果最多、赚的钱资也最多,当然是要比别的堂大。”

檀羽见这郭七郎一副市侩模样,心想其大概是受鲍照这个贾人的影响,并非正经做事的。他本来还想把香皂的事直接去询问这郭七郎,如此一想,还是去找坛中别的人吧。

这时,林儿也道:“我们可以随意在这总坛中走动吗?”郭七郎道:“当然可以,只要没有贴‘闲人莫进’字样的地方,你们都可以随意观看的。”林儿过去拉了檀羽:“我们出去转转吧?”檀羽道声“好啊”,又转头问其他人如何安排,兰英说想休息一会,綦毋则对刚才门口的一个木制展品发生了兴趣,想让郭七郎给介绍一下。于是众人便各自行动。

出了力学堂,林儿趁四周无人,这才对檀羽道:“这些什么物理、化学,我听师父大概提起过,是未来一千多年后从比西域还要更西边的国度传来中原的。就像现在的佛法传到中土一样,那时候的西学也对中原学问产生了很大影响。然而,具体这些学问讲的是什么内容,师父却不肯教我。”

檀羽皱眉道:“那个郑修从千年后穿越而来,又在这样一个偏僻山谷建立如此奇怪的药王坛,我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究竟想做什么。”

林儿道:“会不会是因为那些想要出人头地、大杀四方的穿越者,都战败身亡了,就像当年北海帮那些人?而剩下的穿越者,只能隐匿在偏远之地,才能自保安全?”

“的确极有可能。如若真是如此,这倒是一件麻烦事呢。这郑修尚且展现出了超越时代的认知,我们易于分辨其穿越的身份。然而其他若不展现这种认知的,我们又如何分辨?就像许穆之、郝惔之二人,他们是穿越者吗?如若无法确知对方身份,我们‘匡正乱局’的任务又将如何继续呀?”

“阿兄别想那么远,走一步看一步吧。”

两人出了门,走不多时就见到了一个挂着“有机堂”字样的牌子,字的旁边还有一个和正门处一样的六边形符纹标记。两人一番好奇,便信步走了进去。这院子很小,相比力学堂的层层院落,这里不过前后两间屋子。

有人见羽、林二人进来,便过来询问两人贵干。檀羽道:“请问这里为何如此安静,人也不多?”那人回道:“我们堂人本就少,堂主又带着师兄弟出去寻找炼丹用的丹药了,自然比较安静。”林儿道:“能给我们讲讲你们堂的成果吗?”那人沮丧地道:“别提了,我们堂什么都没做出来,相较无机堂,咱们是没法比啊。前几天堂主还被分坛主骂了一顿,咱们堂这个月的月钱也被扣了一半。”

这时檀羽从怀中取出永宁寺买的香皂递给那人,问道:“请问你见过这东西吗?”

那人接过来看了看,皱眉道:“无机堂有一个人是我同乡,很久以前他给我说过,他们那边有两个人做了一个这样的东西出来,他们称之为香皂。他们把这东西在人身上试了一下,结果没过多久就得了癣疾。于是分坛主下令将这东西封存起来不再考虑,你们是如何得到这东西的?”

檀羽道:“我们也是偶然得到。你知道这两人的名讳吗?”那人想了想道:“那两个人是两兄弟,兄长叫郦范,小弟叫郦夔。”檀羽道声“多谢”,便与林儿离开有机堂。

檀羽道:“咱们总算找到这香皂的源头了。”林儿道:“你说这两兄弟明知这香皂有害,为什么还要给别人去害人呢?”檀羽道:“我也不知道,恐怕另有隐情吧。咱们现在就去无机堂调查一番不就清楚了。”

两人问明道路,来到无机堂的院落。这院落位于坛中的中心位置,是整个坛中最大的,可见其在药王坛的地位非凡。

见到看门人,檀羽上前道:“我们想找一下郦范、郦夔兄弟。”门子回道:“他们去和洛阳来的几个客商谈事情了,你们有急事的话,就去会客堂找他们吧。”随后又将会客堂的方位告知檀羽。

檀羽谢了一声,又与林儿转往会客堂去。那地方离无机堂不远,其实就是一间较大的客堂。羽、林二人走进去,只见里面整齐地呈放着十几张长条桌,桌子东西两侧坐人,很像儒道对坐舌战的场景。

檀羽拉住一人打听郦家两兄弟是谁,那人指了指客堂中央的一张桌子,果见有两人在东面,与几个商贾模样的人相对而坐。檀羽又问:“我们可以过去听他们讲什么吗?”那人回道:“当然可以,在这会客堂内,所有谈话都是公开的。”

檀羽心道:“这里到处都很开放,开放是自信的体现,没想到这药王坛倒是这般自信。”他一面想着,一面便与林儿过去细听那边的谈话。

第六回失窃

只听年长一些的郦范对那几个客商说道:“我想再提醒几位两点。第一,控制矿藏是非常重要的,因此建议你们优先选择合适的产地;第二,要严防技艺的外泄,这个事情我们都吃过亏,你的技艺只有你掌握,那你才可以漫天要价,相反,就需要看别人的脸色行事了。”

那几个客商纷纷点头,表示一定注意。郦范站起身来,说道:“按药王坛的规矩,我们行一下握手礼吧。”说罢,便与众商一一握手,双方又交换了手中的一沓纸,估计是契约之类的东西。众商拿着契约,离开了会客堂。

檀羽赶紧示意林儿跟上众商,自己则过去询问郦氏兄弟。

那郦范见檀羽走过来,忙用笑脸相迎。檀羽道:“你们刚才是在谈什么技艺的事情吧?在下对这也有兴趣。”郦范道:“很抱歉,因为和道仙法师他们签的契约是独占的,所以不能再交给你了,不过你可以再看看,我们这里还有许多有用的东西。”

檀羽也不绕弯子,直接问道:“不知你们这里是否有一种叫‘香皂’的东西?”

郦范闻言,一阵好奇:“香皂?阁下怎知道这东西?不错,普通人洗沐通常是用皂角、草木灰或猪胰。而据郑师说,我们可以用食盐和石炭来炼制。可惜的是,我们这里的石炭品相太差,技艺难以完善,所以不能拿来出售。”

檀羽“噢”了一声,便从怀中掏出香皂递给郦范。

郦范一看,大惊失色,问道:“这是哪里弄来的?”

檀羽反问道:“阁下不知道?”

郦范摇摇头,又将香皂交给身边的小弟郦夔。

郦夔仔细看了看那香皂,又闻了闻,最后还用舌头舔了一下,这才皱眉道:“不可能啊。这里面有种丹药是用来调制颜色的,是我自己的独门秘方,这香皂分明就是我当年炼制出来的那种,可是……”他一边说,一边疑惑地转头看他兄长。

郦范眼中显出惊异的神色,说道:“难道密丹房出了问题?”檀羽忙问:“密丹房是什么?”郦范道:“密丹房就是坛里存放一些失败的技艺书的地方。这香皂的炼制技艺,因为技艺不成熟,所以当年由分坛主亲手封存在密丹房,已经很久没人提起。怎么公子却有一个按这种工艺制作的香皂,这着实有些奇怪,不如我们先去密丹房看看。”

檀羽心中一阵好奇。看这郦氏兄弟的表情,的确不像是装出来的。更重要的是,他们超越时代的认知,显然是来自那个叫郑修的穿越者,他们本人很可能只是这个时代的普通工匠。难道,他们真的不知情?

一边想着,檀羽便随那兄弟二人快步来到一座阁楼面前。看门的人见是郦范,忙过来行礼。郦范道:“我要查一下关于香皂的技艺书。这东西恐怕有些年头了。”那人依言领了三人走进那阁楼。

一进门便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四周都是布满抽屉的柜子,很有些像药店装药的那种。每个抽屉上标注着不同的类别、时间和人名。那人按着分坛主的名字寻找,不多时便从一个抽屉中翻出了关于香皂的竹片。那人看了一眼竹片,说道:“在三楼第二行第六个。”

郦范点点头,转身对檀羽道:“进去之后不得东张西望,否则就只好请你待在这儿了。”檀羽道:“一切听候安排。”便随了郦氏兄弟沿一条狭窄的木梯上到了阁楼的第三层。

这里面整齐地放着许多个白瓷罐。郦范按看门人给的号数找到了装香皂技艺书的罐子,打开来往里一看,这一惊可不小,那里面竟空无一物。

郦范惊道:“技艺书真不见了,定是给人偷了去。”郦夔讶然道:“谁会偷这种东西?这东西用多了会死人的!”郦范皱眉道:“先在还不好说,咱们还是先把这事禀报分坛主要紧。”

这时一直在旁的檀羽发话了:“我想问的是,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这里,你们平时都没人管吗?而且谁都可以进来翻看?”

郦范道:“这里存放的都是一些没用的或者不成功的技艺书。按道理说,偷去了也是废物,所以管得就不是很严。一般来说,坛外的人进来,有坛内的人跟着就行。但是有的人不负责,可能一转眼的工夫,就被别有用新的人偷了去。大概香皂这技艺书就是这样失窃的。”

檀羽想想也是,如果真如他们所言,这里都是无用之物,的确不需要太多人手去管,除了别有用新之人,谁会来打这里的主意。于是他又道:“那么谁进来过这里应该都有记载吧?”郦范道:“有是有,可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起来恐怕也是大海捞针啊。”

两人一边说,一边回到楼下。郦范将技艺书被盗之事告诉了看门人,让他再查查别的技艺书是否还有被盗情况,然后转头对檀羽道:“阁下请随我们去见分坛主吧?把你怎么得到这香皂的事情给我们讲一下,或许会有所帮助。”檀羽道:“我来此正是想知道事情真相,待会一定知无不言。”便又随郦氏兄弟来到化学分坛的坛口。

这化学分坛的分坛主是一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见三人来,笑盈盈地道:“郦兄,听说你又做成一桩买卖?不错哦。”

郦范却表情严肃,说道:“分坛主,我想有个更重要的事需要告诉你,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前几年阿夔炼成的一个香皂的事?”分坛主道:“记得啊,阿夔不是说有毒吗?”郦范道:“是的,当时正是你将这工艺封入密丹房的。可是刚刚我和阿夔去检查过了,瓷罐里的技艺书已经不翼而飞。”分坛主讶道:“被盗了?”郦范道:“我想是的。不仅如此,有人还拿了这东西真的去贩售。这位公子手中就有一块这样的香皂。”说着,他将檀羽引见给分坛主。

檀羽把手中的香皂递过去,然后叙道:“鄙姓檀,月前我和几个朋友路过河东的太原郡,发先那里正在发生一场瘟疫,很多人都患上了严重的癣疾。经过调查,我们发先病源正是他们都使用了一种香皂,也就是我手上这块。”

分坛主道:“这个他们是从哪里弄来的呢?”

檀羽道:“是从他们邻近的定襄县中一个叫永宁寺的寺庙购得。那永宁寺利用一些骗术在当地吸引了相当多的信众。”

“哦?什么样的骗术呢?”

“他说他们是光明和尚郑修的弟子,郑师特别强调意念之重要,它有驱动物之力量。他们曾用‘意念’将一根铁棒变弯,但实际上,他们是悄悄在这铁棒上抹了一种叫矾精的药水。”

分坛主忽道:“等一下,你说他们是郑师的弟子?郑师强调意念?”

檀羽道:“是的,他们就是利用这个在当地作祟。我曾与他们的一个头目攀谈过,那人亲口说,他们曾在阿育王寺修学。”

分坛主与郦氏兄弟一听,都乐了。郦范道:“你一定是搞错了。世人谁不知道,郑师之学最忌人的意念影响实物。他最常教训我们的,便是‘实事求是’四个字,他非常反对我们将自已的意念带入到炼丹过程中,他怎么可能强调意念之重要呢?”

檀羽抿抿嘴,他似乎明白过来:是啊,强调意念的人,怎会躲在这山中去鼓捣这些仙丹实物?

第七回灌钢

想通了这一点,檀羽终于了然。

原来,这太白山的药王坛,根本只是那个叫郑修的穿越者将一千多年后的工匠技艺带到了先在,再在此时此地召来了这么多手艺精湛的工匠。他们有着较为严格的律法,凡不足以实用的技艺,都将被封存。如果真是如此,那许穆之跟郝惔之其实是一群打着药王坛名义在外面坑蒙拐骗的歹人,而自已也被他们骗了。

于是他道:“这样的话,我想我是明白整个事情的大致过程了。永宁寺的僧人可能当初在这药王坛待过一段时间,学了些皮毛,然后再利用某个坛内的关系盗走了香皂的技艺书。为防止被发先,他跑到了千里之外的定襄,利用在这里学到的一些皮毛,在当地做起了坑蒙拐骗的营生。恰巧的是,当地有一种神奇的井水,可以消除香皂的危害,于是这僧人在当地的势力就越来越大,最终酿成了惨祸。”

分坛主道:“这么说,这些歹人曾在坛中待过?不知这永宁寺僧人的名字是什么?”檀羽道:“有一个叫许穆之,还有一个叫郝惔之。”分坛主摇摇头道:“没听过,也许是改过名了。他们的相貌如何?”檀羽道:“不如这样,待我回去试着画出这两人的相貌,再交与诸位,以便调查。”分坛主道:“那就多谢公子了。郦兄,我们再去密丹房看看。”

于是檀羽便告辞离开,刚走到会客堂,便见林儿正在堂外焦急地踱步。见檀羽过来,林儿忙上前问道:“阿兄你去哪儿了?让我好找。”“怎么了?”“你不是让我去和那几个客商打照面嘛。我已经打听清楚了,他们向药王坛购买的是灌钢法的技艺。”

“灌钢法?”。

“先汉以来,时人炼铁不是百炼法、便是炒钢法,工艺费时,钢的品质亦不高。无机堂将炼钢技艺极大改进,炼出了一种叫‘宿铁刀’的武器,刀刃极锋,据称能斩甲三十扎。西域来的胡商看准了这个技艺,所以出重金来购买。我现在让师弟把那几个客商留在了供坛中人用餐的食舍里,我们这就过去吧。”说罢两人急往食舍而来。

那食舍很大,不过此时不在饭点上,里面并没什么人,只有陶贞宝正陪着几个客商喝酒。

见羽、林二人进来,陶贞宝忙起身让座,介绍道:“檀兄,这位是西域来的僧商释道仙法师,这位是洛阳客商刘宝,后面几位是他们的学徒。”说着他又把檀羽介绍给众商,众人寒暄了一番,方才落座。

陶贞宝道:“二位掌柜正打算回去,你们就来了。”檀羽道:“两位怎的这么着急走?”一脸胡人串脸胡须的道仙道:“我们要到附近再做几桩买卖,而后还要赶去长安,事情很多,所以才这般着急。”

檀羽心道:“听说西域有一支粟特人,经商是他们的男人自小便有的天赋,这个道仙看样子应该就有粟特人的血统,经商才会如此拼命。”口中道:“听说两位在这里买到的是一种叫‘灌钢’的炼钢技艺?”

道仙道:“是啊,那位郦匠师给我看了他们炼的宿铁刀,真是不可思议,这种钢比我在西域见过的最好的铁还要硬。”

另一位商人刘宝道:“不过檀公子说得不对,我们并没有买到这种技艺,只是替他们打造和贩卖而已,赚到的利润要分给药王坛。”他说着,脸上露出不悦的表情,显然这次的谈判他是失败的。

这时檀羽脑中忽然萌发了一个主意,便说道:“不知两位准备在何处建立作坊呢?”

刘宝道:“自然是去洛阳。”

檀羽道:“洛阳离此地要走大半个月,如若工艺上出了什么问题,不知你们准备如何应付呢?”

刘宝似乎看出了檀羽的想法,问道:“阁下有什么好的建议,请不吝赐教。”

檀羽道:“赐教不敢,不过此处往西数十里,有个上邽县。县内刚换了县令,大有励精图治的意思。两位不妨考虑在那里建立作坊,一来当地工钱也少,二来靠近长安、汉中这些富庶之地,三来又离药王坛很近,方便交流。不知两位意下如何?”刘宝笑道:“阁下说上邽县这么多好话,想来和这位新任县令有什么瓜葛吧?”檀羽也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实不相瞒,在下是这位新任县令的幕宾。”

刘宝拱手道声“失敬失敬”,突然话锋一转,说道:“话虽如此。不过据我所知,这上邽县时常有匪盗出没,如何能在那里做买卖呢?”

檀羽心道:“此人果然是常年在外跑的行商,对各地情况都有所了解。看样子不是个善与的主。”口道:“按足下的意思,如果此地没有盗寇,就能在这做买卖了?”

刘宝道:“若没有盗寇,那自然是再好也没有了。可是征伐之事,又岂是一两天就能完成的。”

檀羽道:“足下放心,有你这句话,我这就修书给苻县令,让他立刻召集乡勇,征讨吐谷浑,肃清匪患。”

刘宝道:“爽快!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把话说开了吧。在上邽建作坊并无不可,然而盗寇猖獗,只恐难有安宁。既然阁下这么有信心,那我们就约定一个期限,期限之内若能肃清匪患,我们就来上邽县做买卖,如若期限一过,那就只得另行选址了。”

檀羽欣然道:“如此甚好!就请足下定期限吧。”

刘宝想了想,道:“长安之事一完,我们就可回洛阳。既如此,不如我们就以冬至为限吧,离现在尚有半年左右,我想时间是相当充裕的。”檀羽道:“够了够了,半年之内,定能让上邽县恢复呈平。”刘宝便站起身来,说道:“那咱们就约定,冬至以前,请阁下派人到洛阳中兴巷盛汇钱庄,某在那专候。”檀羽也起身,笑道:“放心,我相信我们定能有缘共事的。按药王坛的规矩,咱们也来个握手礼吧?”众人一笑,檀羽便与两位商人握手道别。

这边檀羽领了林儿、陶贞宝回到力学堂的住地。兰英和令晖正在屋内闲聊,林儿一进门,便兴奋地道:“阿嫂、阿姊,适才阿兄做成了一桩大买卖。”兰英忙问:“什么大买卖?”檀羽道:“别听林儿瞎说。”林儿道:“至少是有希望的嘛。”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

令晖笑道:“檀公子本就是善辩之士,做起买卖来想必也很在行。”檀羽道:“这还得多亏前段时间在令兄那学的一些行商的经验呢。先别说这个了,我得赶紧给主公写封信,让他立刻组织兵丁、筹措粮草、侦清盗寇情况,以便伺机行动。陶贤弟替我送过去吧?”陶贞宝道:“放心,我一定快去快回。”

檀羽又将香皂的情况和众人说了,然后道:“我们得把许穆之跟郝惔之的相貌画下来交给郦氏兄弟。”林儿道:“让阿姊来画吧?阿姊对绘画很有心得的呢。只可惜她没见过这两个人。”檀羽奇道:“和鲍小姑在一起这么久,我却不知她还善此道。”林儿道:“阿兄心里只有国事,哪关心我们女儿家的事啊。”引得檀羽瞟了她一眼。

兰英道:“这样吧,我们把那二人的相貌给鲍小姑描述一下,小姑先画个大概,哪里不对再改就是了。”檀羽道:“这样最好,那就辛苦鲍小姑了。”

第八回画像

于是兰英把许穆之与郝惔之的模样大致给令晖描述了一下,令晖按着描述,画出一个草图来。另三人看着草图,再与记忆中的样子一对比,便你一言,我一语,哪里胖了,哪里瘦了,全都标示出来,就这样一遍一遍地改,一遍一遍地画。

正画得热火朝天时,綦毋突然跑了进来,满脸兴奋地道:“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已经正式加入药王坛了。”众人闻言,忙停了手上的话,都来询问究竟。

綦毋道:“阿羽还记得吗?我以前和你说,我们木匠行当中最了不起的就是鲁班,传说中他能削一只木鸟在空中连飞三天三夜。没想到,这里也有人想做这件事呢,而且他们还要造能把人装进去的木鸢。我听了他们的想法也想参与,就求郭副堂主给我安排个职事来做,现在我已经是力学堂木鸢组的成员了。”

他一边说,一边神情得意地把熊前一枚徽章亮给檀羽看,又道:“这就是药王坛的徽章哦。”檀羽定睛一看,那徽章上正是大门石碑上刻的符纹。

兰英问道:“阿文你成了药王坛的人,那以后就不能和我们一起走了?”綦毋道:“副堂主说,总坛的进出是很自由的,没事的时候我也可以到上邽来看你们啊,反正离得也不远。”

檀羽道:“阿文打小就在木工活上有天赋,在这里的确能发挥你的长处。不如带我去看看你们组吧?林儿也随我们去吗?”他满以为林儿免不了要去凑热闹,谁知这小妮子却道:“不去。我要跟阿姊学画画。”檀羽完全猜不透她的心思,无奈地摇摇头,便与綦毋出去了。

出了客房往力学堂深处走,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就是木鸢组所在的地方。綦毋领着檀羽走进前厅,当先便是一张极大的方桌横在厅的正中央。有几个人正在桌边拿着一堆纸,激烈地讨论。在他们旁边的地上,摆放着大大小小的许多木鸢,有木制的,也有铁制的,这大概就是吸引綦毋留下来的原因吧。

檀羽蹲下来检视了几只木鸢,发现他们的两翼被制成了不同的形状、大小和角度,想必木鸢组的成员已经按他们自己的计算,试过了各种可能的组合。当然,这些组合都是失败的。

檀羽看见场中有个人正在地上摆弄着一只木鸢,便走过去弯腰和他们搭话:“请问,鸟儿飞上天都需要扑打翅膀。不知这里的木鸢靠什么力量让自己飞上天呢?”

那人继续着手上的活,答道:“把它从高山上放下来,或者趁着大风天气像放纸鸢一样放到天上去。”

檀羽点点头,心道:“如果这木鸢真能做成,倒是一个上佳的攻城武器呢。”

当然他并未言破,只是在旁边小心看了一会。他没有綦毋的匠人精神,于这些物事不甚了然,也看不出什么趣味。不多时,便告辞回去。

离开这一会工夫,令晖又已画出了几张草图,样貌也越来越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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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儿拿着草图欣赏了一阵,满意地道:“阿姊真厉害,已经像得差不多啦。”檀羽也过去仔细观摩,果真已有几分神似,赞叹道:“虽说是大家一起努力,但鲍小姑要把一个从未见过的人描绘得如此相近,这技艺之高超也是世所罕有啊。我们有这样一位大才女做伙伴,当真说得上三生有幸呢。”

令晖道:“檀公子别再夸我了,既然你们都说像,那我就按这个样子着色了。”檀羽道:“辛苦了,一会儿我就给郦氏兄弟送过去。”

待令晖把完整的肖像图画完,檀羽便拿着去找郦氏兄弟和分坛主。分坛主拿起画像仔细看了半天,又交给郦范,两人看来看去,始终认不出来。

分坛主沉吟道:“我从创坛至今就一直在这儿,在坛中待过一段时间的人都认识,但却从未见过这二人。”

檀羽仍不死心:“会不会是他们在坛内活动时用了易容术一类的,所以你们才认不出形貌来?要不你再想想,在那里待过的人中,有没有比较可疑的?”

分坛主想了半天,方道:“可疑?来我们坛中客居的,大多是各地匠人或客商,汉人轻视工商,这些人多是贱籍,也无甚可疑之处。要说唯一的例外,是一个叫萧思话的人,他是南朝的贵族,却时常随他师父来坛中盘桓。”

“萧思话?是什么人?”

“他是南天师道掌教王玄谟的大弟子。王掌教和我们郑师是多年的好友,经常来坛中论道,这个萧思话则总是跟在他身边。大约是修道日久的缘故,其人举止甚是乖张,故而算的是来坛中最怪的人了。”

檀羽恍然大悟,原来王玄谟和郑修还有这样一层关系。不过想想也是,既然都排在七大族宗之列,即使道法各有不同,但私交应该不错。反倒是他们的追随者,许穆之与那陆修静,却在太原争得不可开交。

于是他道:“王掌教想来也是不世出的高人,他的大弟子应当不会去偷这技艺书吧?”分坛主摇摇头,表示不知。檀羽

失望地道:“看来,要想查清这件事,还得再费些周折了。不过,贵坛的执事可要再留意一些,别又被别有用心之人钻了空子。”

分坛主叹口气,说道:“承蒙阁下提醒。刚才我和郦范又去密丹房仔细检查了一遍,原来不光香皂,还有许多技艺书都被盗了。我又去找其他几位分坛主,到自己坛里一检查,才发现失窃的问题极其严重。看来,坛里在执事上的疏漏确实太大了。我们正准备向掌门上报此事。”

檀羽也叹了口气,还不知道这样的失窃,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影响。他辛辛苦苦来药王坛,本是要寻找香皂的奥秘,可查到最后,才发现这仅是一起失窃案,这实在有些讽刺。他不禁一阵无奈,难道这许穆之、郝惔之真的只是两个别有用心的歹人?又或者他们抱着更大的目标,要通过这些超越时代的技艺书,影响甚至改变历史轨迹?他还是不死心,可又无可奈何,查到这里,整个线索也就断了,不知该如何再继续下去。

檀羽垂头丧气回到住所时,却见林儿正兴奋地和兰英、令晖说着什么。见檀羽搭着头回来,林儿忙问:“阿兄,怎么了?”檀羽道:“鲍小姑,真是过意不去,让你白忙了,郦氏兄弟说完全不认识这两人。”

林儿却笑道:“阿兄,今天我们很有收获呢。刚才我们在商量,咱们要好好考虑考虑,怎样能更准确更快速地把一个人的相貌画下来,这可是很有用的呢。”

檀羽一听,一扫失望的情绪,说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这个主意好。就像令使捕盗,如果能直接根据人证的描述画出准确的相貌,那的确是对抓捕很有帮助的。”林儿道:“以后阿姊就收一群小画工当徒弟,把这个方法传遍整个天下。”令晖微笑道:“林儿真是心急。这事情还要和檀公子好好斟酌斟酌。能不能真的画好,我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檀羽道:“没关系,反正最近都会待在这里,咱们就好好来探究一下这件事情吧。”

于是,众人便在药王坛住下,綦毋也到木鸢组正式开工。檀羽则与三姝在一起研究画像的问题。大家不断地想出自己认识的人让令晖画,几个人下来,令晖在这方面已经相当纯1了。

过了几天,陶贞宝也回来了,带回了苻达的消息。原来苻达刚一到任,国中的檄文就下来了,要求征伐盗寇,国主会派精兵强将负责。县衙一面招募乡勇,一面准备粮草,直待一切就绪,便请檀军师回去。

诸事完毕,众人只待七夕会开始。趁着这个空,檀羽在太白山周遭游览了一圈,也去前山参拜过,只是没能见到郑修。毕竟这样的名人,并非他这个小子可以轻易见的。不过,不管怎样,他对药王坛和阿育王寺的认识,和来之前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九回七月

临近七夕,药王坛内进来观礼的人越来越多,也逐渐地热闹起来。坛内没地方住,许多人索性就借宿在周边农户家中。

坛中各个堂则十分应景地将自己的各种成就展示出来,就连原子堂都贴出了几张大布,上面写满了各种奇怪的符号,只是没有人懂,那里真正是门可罗雀。

鲍照也带着家眷来了,一见到小妹,就是一番嘘寒问暖。令晖道:“阿兄,有檀公子他们的照料,我过得很好呢。”鲍照闻言悄悄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看上那位公子了?”令晖脸刷地红了:“哪有啊,阿兄别瞎猜。”

鲍照只道小妹口是心非,当真找了檀羽谈这事:“檀公子,老夫有句话憋在心里有些日子了。我幼妹令晖,身体虽有残疾,但公子知道,她心地善良,而且十分聪颖,老夫作为长兄,一直如女儿一般疼爱她,从没让她吃过半分苦。而今,小晖也到了待嫁之年,我想着,门当户对的人家恐怕都不乐意,但嫁给一般草莽,我又怕她受人欺负。我知道公子高雅之士,又是有婚约之人,然而大丈夫在世,三妻四妾也是平常……”

檀羽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可心中却有些疑惑。他的小妹即便有残疾,那也是聪慧美丽,怎么他倒好像小妹嫁不出去一般着急?

于是没等他说完,檀羽便抢道:“你这可真是乱点鸳鸯啊。”鲍照大惑不解道:“这是什么意思?”檀羽道:“提起这事,我也正想问问,不知你觉得我那位陶贤弟如何?”鲍照想了想,说道:“相貌堂堂,而且性格稳重,是个不错的人。难道公子的意思是?”檀羽道:“不错,陶贞宝对鲍小姑一见钟情。他乃医侠陶隆之子,也非无名之辈。你如果信得过我,不如就让鲍小姑跟着我去上邽县。我保证,定能撮合他们这段美满姻缘。”

鲍照闻得此言,竟是想也不想,便即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好,老夫就把小妹交给公子。不求夫婿是什么豪门贵胄,只要他能一心一意对小妹好就行。”

檀羽也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当下便找了林儿和陶贞宝来,问道:“陶贤弟,你对鲍小姑到底是怎么回事?”陶贞宝愕然道:“檀兄怎么突然问这个?”檀羽道:“既然对她一见钟情,你为什么到现在还忸忸怩怩不愿开口?”林儿也道:“就是。阿姊又漂亮又能干,难道还配不上你吗?”陶贞宝忙道:“不是的。”林儿急道:“那你在想什么?”陶贞宝顿了顿,小声说道:“鲍小姑家中殷实,人又漂亮,像个天仙一样,我这一方游侠,哪里配得上她啊……”

“啪!”他刚说完,林儿竟一个耳光打在他脸上。

陶贞宝忙捂着脸:“师姊,你干吗打我?”林儿怒道:“我替阿姊打醒你!真没想到你脑中竟有这么多势利污浊的想法。我看你还是早点歇了你的念头,别亵渎了阿姊。”

陶贞宝被她一说,低头道:“师姊,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谁知林儿仍是气愤难平,转过头去并不理他。

陶贞宝只得向檀羽求救,檀羽也没料到林儿这么厉害,劝道:“贤弟,你要记住今天这一掌。鲍小姑腿有残疾,比常人需要更多的关怀与呵护,日后不管你是富贵贫穷,都要记得今天对鲍小姑的感情才是啊。”

陶贞宝坚定地道:“兄放心,小弟日后若做了伤害鲍小姑的事,叫五雷轰顶。”

檀羽点点头,又对林儿道:“林儿别生气啦。陶贤弟脸皮薄,说不来情话,这媒还得你来做。我看七夕节马上就要到了,正好为他们提供机会。”

林儿瞟了陶贞宝一眼,道:“还是得靠你师姊我。”陶贞宝顽皮一笑道:“嘿嘿,谁叫师姊从小就对我好呢。”檀羽啧啧道:“真没看出来,林儿还有认真的这一面。我可真要重新调整对林儿的认知了。”

林儿回到住处,趁夜半安静,便和令晖聊起了私房话。林儿问道:“阿姊,你有没有心仪的郎君啊?”令晖笑道:“怎么小妹你也问这个问题啊?是不是我阿兄和你说了什么?”“没有啊,我这样问还不是为了我那个不争气的师弟。”“陶公子,他怎么了?”“阿姊,你这么聪明,我想你能看出他的心思吧?”

令晖自然是明白她的意思,可还是害羞地问:“小妹,什么意思啊?”林儿道:“阿姊,师弟他嘴巴笨,不像我阿兄那样口若悬河。可是他这人真的很好。”令晖小声道:“嘴巴笨又不是坏事,我也觉得他人很好的。”林儿道:“那阿姊的意思怎么样呢?”令晖笑道:“我知道陶公子待我好。陶公子性格简单纯朴,我很欢喜他,可我想再多了解他一些。小妹,给我点时间,为我保密好吗?”林儿拍手道:“好啊好啊,只要阿姊心中觉得他好,那他就有希望。我答应你,不告诉师弟。”

那边陶贞宝早已等得焦急难安,见林儿出来,赶紧上来询问。林儿却故作神秘地道:“阿姊让我保密,不告诉你她的想法。你呀,就好好表现吧。”一句话弄得陶贞宝摸不着头脑。林儿“扑哧”一笑,哼着小曲跑开了。

自此,陶贞宝对令晖又多了一分殷勤,而令晖也因此机缘成就日后林儿身边最重要的谋士。此事先按下不表。

又过了两日,令晖又迎来一位访客,正是那天诗会见过的侯家堡公子陈庆之。陈庆之和令晖是诗友,他也来药王坛观礼,听说令晖在,自然要来见礼。

陈庆之道:“女公子好啊,那天诗会你提前离开,是因为那个真长法师的事闹得不开心吧,那天真是过意不去。”令晖连忙答道:“陈公子别客气,我没有放在心上。说起来,上次我写信请陈公子代为寻找的两个人,不知可有消息了吗?”

陈庆之点头道:“这两个人名声可不小,我的手下很早就向我报告了他们的行踪。不过,本来几天前我就想给你回信,可又不知该怎么说。实际上,他们并不在太白山,而是在紫柏山。”

令晖讶道:“紫柏山?他们怎么会去了那里?”

陈庆之却摇摇头:“这个……有许多话呢我实在不方便多说,还请见谅。女公子要是有意愿,不如自己去寻访吧。”

令晖明白,他们这些道上的人,总有各种各样见不得人的秘密,包括她的长兄鲍照也时常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所以陈庆之既然这么说,她也就不再多问。

陈庆之走后,令晖便将他的话转告给了檀羽和林儿。

檀羽立时便重燃起信心。只听他道:“我们自赵郡出发,已行遍了小半个中原,于各地风土人物都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这几天我又反复把这些历程思来想去,只这许、郝二人最是离奇,他们绝不只是普通的窃贼。他们嚣张跋扈、扰乱中原,能够在河东之地掀起那样的风浪、最后还需要朝廷派战将来解决,这说明,他们分明是两个居心叵测的歹人、其背后却非同寻常。现在本已经断了的线索,终于又有了一丝曙光。既然如此,离开太白山后,我们立即前往紫柏山!”

林儿在旁忙点头道:“阿兄说得对。我们为了这两个人,从太原到定襄、从汉中到太白,走了这么多地方,绝不是因为他们仅仅是两个贼人那么简单。我都有预感,他们两个人就是匡正历史正道的关键人物。”

第十回流火

七夕节一天一天迫近,众人都在期待,不知要到何时开始。迎接天火的地点设在另一座山谷中,早已有人在那严密把守,外人全然不知里面的状况。七夕节那天,众人索性拿了蒲席,就在坛西侧一处大场里坐了,一面闲聊,看牛郎织女见面,一面等着天火的消息。谁知似乎天公不作美,并不打算将天火降落人间。

又过了两日,依然没有动静,有耐不住性子的看客就有了打道回府的想法。这日,天空忽现乌云,到下午时已是一片阴霾,眼看着大雨就下来了。众人心想今天肯定又要落空了,索性躲回了房。谁知到傍晚时,外面忽有人敲锣打鼓地喊:“郑师请诸位前往观摩天火下降了!”这边林儿抱怨道:“这外面风雨交加的,观什么礼啊,郑师真是奇怪。”檀羽道:“别说了,赶紧拿上伞走吧。”

几个人刚出门,就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齐往迎接天火的山谷赶,也顾不上大雨淋湿了衣裤。檀羽等人也就随了人流往那山谷中去。进到谷中,才发现里面别有同天。这里有两处山壁,夹着一条山道,形成一个一线天结构。一边山壁之前有一个小土堆,上面用柴草搭了一个巨大的高台,想必一会儿天火就会将这个高台点燃。顺着高台往下看,有一条引火的线延伸出去,上面铺了木屑之类的东西。一路看过去,终点是一个大的水车模样的物事,却不知是做什么用。山壁对面则是一个很大的观礼台,客人都被请到了这上面。由于山壁的阻隔,这里反而一点雨也淋不到,看来总坛的人想得果然周到。

待观礼台上诸人都找好位置站定,台下一个司仪便朗声说道:“请各位少安毋躁,天火即将降临我们药王坛。请无机堂的匠师们打开天师炉,请出天剑!”

他话音刚落,下面便有人齐声吆喝:“开炉!”

众人齐向对面山壁观看,黑暗中这才发现那边有一个用土石方高高垒起的炼铁房。这时随着吆喝声起,炼铁房的门被缓缓打开,但见那里热火朝天,数十名铁匠正在里面忙着对刚出炉的一柄铁剑作最后的修饰。

不多时,打造完毕。司仪又朗声道:“请郑师接过天剑,呈送天台!”

便有一个中年修士走到炼铁房门前。只见他身着白色净袍,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潇洒飘逸,英伟的身量,健硕的步伐,难怪这么多人对他崇拜有加,他就是位列七大族宗之一的光明和尚、荥阳郑修。

郑修从匠人手中接过天剑,凌空向上一举,引得众人鼓掌欢呼。随后,郑修双手平持天剑,走到了两山壁之间的峰顶之上。

司仪又道:“天剑归位,迎接天火!”

但见那峰顶上,早已有人安放好了一个巨大的金属圆台,郑修便将天剑剑尖指天,剑柄则插在了圆台上的一个小孔中。

这时,司仪开始用吟唱的语调念道:

皇皇天帝,浩浩上苍,育我黎庶,德兴四方。

民实无知,帝惩其狂,山河变色,千里受殃。

生灵乍醒,互助自强,人间有义,大爱无疆。

愿以圣火,护佑炎黄,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他最后两句诵完,观礼台上许多人受其感染,也纷纷诵道:“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正念着,只听天空中一声霹雳,众人忙抬头观看,见一道闪电从天而降,正打在峰顶的天剑之上。天剑登时一颤,同时爆出许多火花。不多时,又有一道闪电袭来,那火花就顺着下面圆台连着的一根铁链越传越远。铁链的另一端,是一个刀形的金属片,横在一个小的山坳之间。几道闪电下来,都顺着铁链传到了这刀片之上,刀片受火花的冲击,竟慢慢地熔化开来。

只待刀片逐渐化开,就如开启了一个机关一般,连在它下面的一道石闸被缓缓地开启。原来,那石闸后竟关着一塘雨水。石闸一开,雨水瞬间冲了出来,顺着山壁一泻如注。山壁上登时形成了一条瀑布,十分壮观。观礼台上众人都忍不住一片欢呼。

这时,顺着飞流而下的瀑布看去,下面正是适才所见的一个木制水车。瀑布借着奔涌之势打在水车之上,便引得水车飞快地转动起来。那水车的轴还与另一个小转轮连在一起,大水车的转动也带动了小转轮更快地旋转。那小转轮上镶着许多木刺,旁边则放着一根巨大的辕木。

辕木上想来是涂了特殊的疏水性材料,瀑布的水打在上面,竟直接滑落及地,丝毫不会沾湿辕木。同时,这材料还是易燃物,小转轮的转动与辕木飞快地摩擦了一阵,不多时,辕木便着火燃了起来!那火势就攀着辕木一路往前,顺着早已铺就的木屑引线,烧至最终的高台。那高台上的柴草被火一点,“扑”的一声便燃了起来。人群中立时有人欢呼“天火点燃了”,引得在场的人,全都忍不住高呼起来。

檀羽见到这一盛景,也禁不住心中的澎湃。这天火仪式设计之巧,真可称得上独具匠心。全程采用的是五行相生的原理:从土炉中炼出的铁剑应了土生金,金制刀片的熔化形成瀑布应了金生水,瀑布击打木制水车应了水生木,木转轮摩擦生热应了木生火。环环相扣,严丝合缝,当真是无懈可击。

当此时,司仪就着众人的兴奋之情,说道:“天剑已成功迎接天火。哪位勇士若能取下天剑,天剑便是他的了!”

众人闻言,纷纷向峰顶望去,一道道闪电仍不时地打在天剑之上,众人观之,不由一阵胆寒,哪还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谁知人群中有一人大声说道:“我来!”众人忙回头去看,那人正是陈庆之。

陈庆之今天也是一身白色衣衫,比那天拜将台所见更多了几分飘逸。

司仪显然也识得他,于是说道:“那就请陈公子上山取剑。”陈庆之拱手一礼,快步往那峰顶而去。

上得峰顶,只见他跪了下去,向天剑恭恭敬敬拜了三拜。然后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些麻绳一类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了手上,只伸手一拔,便将天剑擎在了手中,而后又高高地举起指向空中。众人见状,又是一阵欢呼。

司仪在下面喊道:“陈公子擅长剑舞,何不为众人舞上一段,以助雅兴。”

陈庆之在那峰顶上答一声好,就在雨中舞了起来。但见剑尖挑着雨花,长袍伴着电光,好一个潇洒的美少年!

陈庆之舞了一阵,似又萌发了熊中的诗兴,竟一边舞着,一边吟诵起来:

观天火之降临兮,仗天剑之威武。

斯盛况其空前兮,遂纵身而起舞。

冰风割于皮肉兮,热血燥于心腹。

意随兴其神游兮,目怆然而四顾。

惟九州之不宁兮,令枭贼之并出。

外有强敌扰边兮,内有流寇犯主。

悲吾国之分崩兮,怜吾民之寡助。

借我雄兵百万兮,成我勇气无数。

驰入京以勤王兮,解倒悬之疾苦。

携美人以还乡兮,受封荫之荣禄。

享温柔于泛舟兮,得逍遥于江湖。

观礼台上不乏妙龄少女,见到这样一位智勇双全、才貌无匹的少年,早已芳心暗许。林儿此时更是恨自己画工不济,无法记录下这最美的时刻。

又舞了一段,陈庆之方才走下山来,早有下人引了他去另一处换去湿透的衣服。

这边司仪道:“下面请郑师教训吧。”

此时郑修已手持拂尘站在当地,于是单手合什,向着观礼台说道:“善哉!感谢诸位乡亲今天来到这里。相信看了陈公子的剑舞,大家都不高兴听我这个老汉说话了,那我就长话短说吧。此次药王坛举行这样一个七夕会,固然是靠着我们这些能工巧匠的支持,但更要感谢的,则是我仇池国乡中父老,对于巫医百工之流,不存世俗的歧见。山人曾在大魏和大宋多地推建药王坛,俱都无功而返,由是可知行事之艰难。然而山人一向以为,要让天下百姓生活富足,工匠们的努力是必不可少的。每个人都要吃饭穿衣,不论儒释道哪一家,都应把这个作为最高的教旨,只要能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它自然能为人接受。”

台上众人闻言,又是一番鼓掌喝彩。

司仪待众人情绪平复,方才宣布:“迎接天火仪式到此结束,各位请回吧。”

众人听得此言,仍有些依依不舍、不愿离去。直待郑修率着众匠离开,人群才渐渐散去。然而今夜的盛况,却将长久地留在这些人心中。

次日一早,众人便要准备启程前往紫柏山。可林儿的兴奋之情自昨夜至今一直未曾平静,只听她不住地道:“真是不想走啊,昨夜的场面太震撼了。”

令晖笑道:“小妹,天下可没有不散的宴席呢。”林儿道:“席可以散,但人不能散。阿姊你要跟着我们哦。”檀羽也道:“是啊鲍小姑,前些日子我已和乃兄说过,他已经放心地把鲍小姑交给我们了。”令晖道:“可我会给大家添好多麻烦。”林儿道:“哪有的事。真要有麻烦,那也交给我师弟就是了。”陶贞宝在后面干脆地答道:“没问题!”众人齐声一笑。

兰英忽道:“只有阿文没办法和我们一起走了?”檀羽道:“是啊。我们去看看他吧,他今天还在参加木工的比试呢。”于是檀羽携了兰英来到綦毋较量的所在,其他三人则在房中收拾行头,准备出发。

綦毋见羽、英二人来,忙走上来拉住檀羽道:“阿羽,你们要走了吗?”

檀羽见他脸上流露出不舍的表情,心中的酸楚也登时涌了上来,只得强作笑颜道:“怎么没上场?”

綦毋也是勉强一笑:“刚刚过了第一轮,在等着其他人的较量结束。”

檀羽点点头,心中哽咽了一下,方才说道:“那我们就走了。”

綦毋紧紧握住他的手道:“要保重啊。”

檀羽道:“你也是。”说罢赶紧撒开綦毋的手,转身离去,深怕眼泪就这样掉了下来。

綦毋又转头对兰英道:“英姊,照顾好阿羽。”

兰英女儿家哪里顶得住这离别之情,早已泪流满面,深深地点了点头道:“平时得了空就到上邽来吧?”说罢也转身去追檀羽。

两人回到房中,林儿见二人脸上都有泪痕,笑道:“你们咋了?阿文输了比试?”

檀羽没理她,自顾自地去收拾行装。

兰英道:“阿文和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多年来日日在一起,感情比亲兄弟还要好。没想到今天却在这里和他作别,所以才会这样伤感。”

林儿啧啧称叹,又转头看了看陶贞宝,言道:“不知道哪天如果和师弟作别,我会不会哭。”

五人收拾完毕,便坐上行屋,往紫柏山而去。羽、英二人又是一番感慨,从赵郡出发时,是郑羲要求走陆路,才让綦毋做了行屋,如今这两人相继离队,车上却换了另外三人。人世间的分分合合,真是让人唏嘘。

(注:“七月流火”出自《诗经·国风·豳风》。本回司仪之诵词乃为汶川地震灾区所作。多难兴邦,真心希望“从此中国,永世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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