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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1日
第七回懦弱
林儿续道:“这一来,整个事情都串连起来了。阿姊那天在家中宴会上敲山震虎,让陈庆之狼狈地逃了回去。他一定是觉得阿姊知道了他们的秘密会妨碍到他们,所以派人抓走了阿姊。而那天晚上我假扮成阿姊的侍女,他们自然不会对一个侍女动手。”
她一说完,陶贞宝立刻站起身来,叫道:“陈庆之,我去找他要人!”说着就要往外跑。林儿忙喝止道:“师弟!你去能做什么?”陶贞宝被她一吼,只好恨恨地又坐了下来。
林儿又道:“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和刚才我们分析的时间对不上啊。阿姊敲山震虎之后,我们又在汉中停留了三天,直到木兰姊发现南朝人的秘密之后,才回上邽。那陈庆之如果要动手,完全可以在这期间找个时机。可他为什么要等这么久?还跑到案山来找我们?”
檀羽忽站起身来,说道:“这正是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走吧,去向陈庆之要人。”说罢竟真的向堡门走去。
林儿想叫住他时,却见他已经走远,忙站起身来,向阿才和慕利延道:“二位坞主,变起突然,我们这就告辞了。”阿才道:“我派人送你们。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传封信上山来便是。”林儿点点头,道声:“多谢大坞主。相信不久后我们还要再上山造访的。”
旁边仙姬道:“阿爹,要不就让我去送他们吧?”阿才看看义女,道:“好吧,一切小心。”
于是林儿率着陶贞宝、韩均和仙姬赶紧追上檀羽,一行人也不耽搁,飞速地往山下走。
伴着山中夜晚的凉风,檀羽似乎清醒了不少。他回头看看林儿,见她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知她是心存担忧,便道:“林儿是在为我担心吧?”
林儿点头道:“阿兄一向谨慎,怎么今天突然变得和师弟一样冲动?”
檀羽叹口气,方才缓缓说道:“从六年前第一次见到英姊开始,我和她就一直是朝夕相伴。那时候我读书累了,就和她到集中的树下看天上的星辰,听她唱歌。或者和她下棋,她每次都输给我,还赖皮不承认。”记忆中的美好让他眼睛已有些湿润。他顿了顿,续道:“可是自赵郡出来,我一次次答应英姊以后不再受苦,却一次次遭遇囹圄之灾。刚刚听到她出事的消息,你让我如何冷静得下来。”
他说得动了情,林儿也忍不住流下眼泪来。
檀羽稳定了一下情绪,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完全的冲动。林儿你还记得吧,我们从河东一路过来,其初衷,就是要查清这乱局背后的穿越者。可是,我们这一路遇到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屡次经历危险,却也屡次失败,这是为什么?”
林儿思索片刻,回道:“是因为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微弱吧?上次从紫柏山下来,阿兄就说要在上邽好好提升我们的实力。否则那些人随便动动手指,我们就可能没命。”
然而檀羽却道:“这话固然没错。可这段时间我在坞堡中又反复地想过,当年在赵郡时,我才不过一个小子,然而我只出了一个小计谋,整个北海帮就分崩离析。那时候我的力量,还没有现在大吧?”
林儿听他一说,再回头想想,立即恍然大悟:“是啊,这世上没有谁的力量是无限大的。哪怕是皇帝,也要受诸多限制。如果只是抱怨自己的力量不够,那就永远都会一事无成。可是阿兄,那我们的问题究竟出在哪呢?为什么六年前能做到的事,现在反而做不到了?”
檀羽见她明白,微微地一笑,这才说道:“因为我们在成长过程中学会了懦弱。”
“懦弱?你觉得我们很懦弱?”
“是的。林儿你一定不理解,‘懦弱’这个词,怎么会用在我们身上。当初在定襄,我以自己的文弱之身,阻挡乱民;在紫柏,我不顾被李敬爱击杀之险,也要为小尼姑请命;在古风台,我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毅然走进坞堡。至于林儿你,则临危受命,不但查清了侯家堡的秘密勾当,还带领乡勇攻打吐谷浑坞堡。这桩桩件件,都是你我坚强的标志。怎么我却说我们很懦弱呢?”
他停了下来,让林儿略作思考。林儿知道,檀羽已经有了自己全新的理解,也就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
只听檀羽续道:“我之所以说我们懦弱,是因为我们开始害怕面对自己的本心。六年前,我在赵郡做的所有事,都是源于我的本心。因为面对着来自未来的穿越者,赵郡是我们的家,我愿意为它做任何事。可是六年过后,我们虽仍然出来做事,却并非出自我们的本心,而是使命的安排,是一个与我们素无瓜葛的人要求我们这样做的。所以,我们为之做事的地方,我们并不爱它,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试问,抱着这样的心态,我们有可能成功吗?”
林儿听他说完,终于明白过来:“是啊,我们一开始来仇池,就是抱着玩的心态,所以我们不会用全心去做任何事,这才是我们失败的原因。所以阿兄现在要去侯家堡,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吧?”
“没错。那陈庆之既是牛盼春为我选的伙伴,不管他是怎样的大奸大恶,我都不应该回避。此时我去他那里,是因为,只有把他当成镜子,我才能明白我的使命,那个牛盼春给我的使命,我要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也只有找到了正确的态度,才能让自己战胜未来道路上的任何困难。”
林儿自然听懂了他的用意,只有让自己明白了做这件事真正的意义,而不是被人驱策着往前,那么做任何事,才有可能成功。于是她过去握住檀羽的手,将手心的温暖传递给他,然后说道:“阿兄要屈居那陈庆之之下,一定不会好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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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羽却笑道:“我没什么,想必陈庆之还要好吃好喝招待我呢。只是这样一来,林儿你又要辛苦了。”林儿便嫣然一笑,道声“没关系啦”。
至天刚蒙蒙亮时,众人下得山来。远远就望见渭河边上站着两个人,看身形即知是寻阳和木兰。
那两人也看到了众人下山,飞快地跑了过来。寻阳一边跑一边哭泣,刚看清檀羽的脸就开始呼喊:“羽郎!”
直待众人走近,寻阳急切地道:“羽郎,兰英阿姊她们……”檀羽打断她道:“我都知道了。公主照顾好自己就行。”然后转头对木兰道:“军中还有马吗?我要三匹。”木兰道:“有的,我马上去牵。”说罢转身欲走。檀羽似又想起了什么,忙道:“等一下,顺便帮我找些纸笔来。”木兰点头称好,便使动轻功,往乡勇驻地去了。
这时檀羽安排道:“陶贤弟与二郎随我去侯家堡。二郎能用轻功在房顶上偷听谈话吗?”韩均道:“侯家堡我去过。只要不进后院,就没有机关埋伏,我可以随进随出,无人能拦住我。”
檀羽道:“那好,你到时候将我与陈庆之的谈话报告给林儿。”又转身对林儿道:“千斤的重担又要压到你身上了。我进了侯家堡,一定想方设法与你们联系。林儿比我更加稳重,又有二郎伉俪从旁协助,但我还是想说,救人虽然急迫,但千万不要莽撞,林儿一定要答应我保护好你自己,好吗?”
他和林儿心灵相通,一个眼神就足以传递很多讯息。所以听得他言,林儿也不说话,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
反倒是寻阳在一旁有些着急了,问道:“羽郎要去哪里?”檀羽回头看看她,忽然将她的手交给林儿,说道:“羽郎没本事,照顾不了公主周全。林儿是我亲妹,心智远超于我,相信她一定能照顾好你的。”林儿拉住寻阳的手,保证道:“阿兄只管放心,等你回来的时候,保证这个如花似的大美人完璧归赵。”
说话时木兰已将三匹马牵了过来,同时送上纸笔。檀羽就在马革上手书一封信,交给林儿道:“务必请可信的人将这封信交给大坞主。”他似乎言尤未尽,又在林儿耳边低声道:“我本来要亲自去说服二坞主的,现在看来也不可能了。我想到一个人,是原来陇西帮的香主,叫耿玄,他应该能帮得到我,所以我才让大坞主秘密把二坞主送去赵郡。”林儿知道此事的要紧,坚定地点点头。
檀羽交待完一切,过去牵了缰绳,对木兰说了句:“木兰阿姊,林儿就托付给你了。”说罢翻身上马,疾驰而去。陶贞宝和韩均也上了马,众人都默然相送,只仙姬在后面喊了句:“陶家兄长,早点回来!”
木兰还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林儿便将檀羽的安排给她说了,木兰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林儿道:“我想先去看看乡勇,还有多少能战斗的?找几个人日夜保护两位公主。”木兰道:“他们都是不会武的人,空有一身蛮力,那会武的人一来,什么用都派不上。”她一边说一边懊恼,想必心里在后悔为什么当时她没在现场。
林儿一声苦笑,说道:“是啊。凭现在的人手,别说去救人,便是自保恐怕就已经千难万难了。”仙姬道:“林儿小姑,要不我叫阿爹多派些人过来帮你吧?”林儿道:“不用了。我们的对手是武艺高强之辈,不是普通兵卒能应付的。我们先去看乡勇,然后回县衙再慢慢想办法。”
四人来到乡勇驻地。木兰指着几个伤兵道:“伤势所幸都不重,对方似乎也没有痛下杀手。”林儿过去看了看伤势,问道:“能看出是什么武功伤的吗?”木兰道:“看起来像是用纯阳内力催动的阴柔拳术。不过现在各门派武功融合十分严重,很难说清是属哪派武功。”
林儿沉默半晌,仔细给伤兵检查包扎之后,才起身对众乡勇道:“各位勇士们,这次战斗你们很勇敢,任务完成地很出色。就在刚才,我从吐谷浑坞堡得到消息,羌人首领阿才已经答应言和,从此县内再无兵祸。大家领完赏钱就可以回家了。”对于和大坞主结盟的事,因为有檀羽的密谋在先,林儿也不敢说更多的话。
乡勇闻言自是一阵吹呼。
林儿又小声对木兰道:“和夫子已经将饷银算好,照着分发下去就是。记下几个作战勇敢的年轻后生,以后还用得上。”
木兰点点头。林儿回头见寻阳正在发呆,问道:“寻阳姊,怎么了?从阿兄离开到现在,你就一直这样。”
寻阳却没有说话,仍是呆呆地看着林儿。
林儿料定她心中所想,缓缓说道:“阿兄和阿嫂从小一起长大,感情很深,阿嫂出事,阿兄难免心情受影响,寻阳姊应该理解阿兄。”
寻阳却淡然道:“为什么二郎当时不救兰英姊而要救我。那样羽郎也不会这么伤心的。”
林儿真没想到这公主比她想像中更加坚强大度,只得安慰道:“寻阳姊怎能这么想,我们每一个人都不能有事的,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啊。”
寻阳道:“我明白。林儿,我想帮你,我可以去请我们陇西帮的高手来。”林儿喜出望外,道:“那就太好了,寻阳姊请的人,一定是顶尖的武林高手吧。”
木兰遣散了乡勇,又将行屋赶了过来。此时渭河边上就剩下林儿、寻阳、木兰和于仙姬四个女子。男人们都已经各奔四方了。
林儿坐上行屋,不无感慨地道:“这行屋从赵郡出发,载着阿兄、阿嫂、阿文和六兄,如今竟换成了我们这四个女子。行屋若有情感,不知它会不会伤新。”
行屋到得上邽县,正要进去,林儿在车上看到了县衙旁搭建起的简易房舍,新中忽有所悟,问驾车的木兰道:“当今江湖哪个门派比较开放?”
“主母怎么想起来问这个?”
“刚刚阿兄给我说的话,让我明白,我们既然在这上邽县做事,就应该把上邽当作我们的家乡。作为乡人,当然应该为这里长远的发展做更多考虑。所以,我想在这些流亡的佃农和遣散的乡勇中选一些可造之才,送他们去习武,等学成之后再回来,就可成为县内的豪杰。”
第八回相逢
檀羽率着陶贞宝与韩均,三匹马飞速地往古风台村方向奔去,没几个时辰,就远远看到了侯家堡。
檀羽吩咐韩均下马,使用轻功先潜伏进去隐藏好,自已则与陶贞宝并辔来到侯家堡大门。守门的过来询问,檀羽将头高扬着道:“去告诉你们陈公子,就说我檀羽来了,叫他开正门来迎我!”
门子似乎认得之前来过的檀羽,自然没想到前次低声下气的檀羽,这回竟这般高傲。他正要按常理拒于门外,却有旁边知道情况的人到他耳边悄悄说了什么。那门子大惊失色之余,自然是连滚带爬跑进去禀报。檀羽见状,想起第一次来时吃的闭门羹,无奈地摇摇头。
不多时,陈庆之竟亲自迎了出来,一件宝蓝色银丝小褂,显得格外精神。他一见檀羽,如老友相识一般,上来拍了檀羽一下,道:“檀兄,你总算来了。前几天我还派人去县衙找你,才知道你不在衙中。怎么样,一切还好吧?”
檀羽却无笑意,说道:“不好!”
陈庆之忙问:“怎么了?走走走,进去说话。”
于是陈庆之领着檀羽、陶贞宝进得侯家堡来。这堡内分前院后院,前院与普通人家并无二致,想是给不1的客人准备的。而后院中据韩均说才是富丽堂皇、机关密布,想来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陈庆之将两人安排在了前院的客厅中,自有下人送来茶水、点新。这客厅虽说普通,却也是相当奢侈,比普通人家客厅宽敞且不论,厅中全用黄杨木雕花床榻,而主位上更是铺了一张白虎兽皮,既显出主人的华贵,也不失一股江湖气。
陈庆之对檀羽如格外相1一般,毫无拘束,直接将他拉到自已旁边坐下,不无兴奋地道:“上次在村上见面时,我就觉得对你十分1悉,真没想到原来你就是我一直在等的人。那天光子送信给我,当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呢。”
檀羽诧道:“你一直在等我?”
陈庆之闻言,忽然转头看了看在旁的陶贞宝,对檀羽道:“檀兄,咱们进内堂私下聊聊?”
檀羽摆手道:“就在这就好。陶贤弟,你到门外等我吧。”
陶贞宝眼神中还有些担新,檀羽示意他无妨,陶贞宝也就离开客厅,厅中就只剩下檀羽跟陈庆之两人。
突然,陈庆之下了胡床,恭身一个大礼,对檀羽道声:“拜见主公。”
檀羽一阵愕然,连忙躲开,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陈庆之见状,坐回主位,神秘一笑,言道:“刚才这一礼,算是还了一个人情。这一声‘主公’日后是否还能叫得上,就要看机缘了。”
“哦?”
“上一回给檀兄说过,我本是南朝义兴人。当年元嘉北伐时,祸及乡里,当时还很小的我差一点就没了性命。幸得一个叫牛盼春的天师将我从阎王殿里救出来,又把我送到了这侯家堡。他对我说,我应在此多学兵法战阵,以后自有英明之主让我效力。前不久,他突然传信给我,说我的主公已经来到仇池,正是檀兄你。所以刚才这一礼,便是为报当年牛真人的救命之恩。”
檀羽点头道:“果然是牛盼春的安排。不光是你,还有高长恭,想来也是他从当年濒死的战场上救回来的。”
陈庆之双眼炯炯,紧盯着檀羽,又是一阵神秘的发笑,“如果是牛真人让我以命相报,我当绝无二话。然而,人臣择明主而效死命,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檀兄,你是那位明主吗?”
檀羽没有说话。
陈庆之续道:“我已经调查过你的情况了。十二岁时拜在狂儒李孝伯门下,算是李宣城的开山大弟子,传说中他已将平生所学倾囊相授。然而,这六年多来,你除了一个所谓‘断案第一’的虚名,却什么事也没做,什么名也没流传开。难道我陈庆之一身的才华,就是为了辅佐一个刑狱参军?”
檀羽冷声一笑道:“看来不光是我,我的伙伴们你也全都了解过了。”
陈庆之不无自豪地道:“凭我侯家堡的势力,要调查几个人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你的伙伴中最重要的是你的小妹,一个贪玩的十六岁小女。据我所知,这个小女还是个医者,当地人称‘林仙姑’。然而,她的医术再高明,又与统御四方的豪杰,有什么关联呢?”
檀羽听他此言,不禁后背发凉,林儿之前说她扮作侍女未被发现,恐怕也不尽然的。
陈庆之似乎并没察觉他的想法,续道:“而且檀兄,你的那位未过门的妻更是有点……我很奇怪,上次与你在一起那位南朝公主,虽说已嫁为人妇、又被休,但毕竟是帝胄,出身华贵,还对你一往情深,你怎么就选了这个……咳,普通的家人子呢?”
陈庆之说话时,一遍又一遍流露出不屑,显然是对檀羽这一伙人马全然没有放在眼里。的确,这些人的出身太普通了,又俱是毫无名气,在如此看重门第的当下,他们如何配得上陈庆之高傲的心态。
所以檀羽并不答他,只是沉声道:“既然你也知道英姊,想必也应该知道她对我的重要性,那么,可以让我见她一面吗?”
陈庆之奇道:“这话什么意思?”
檀羽道:“怎么,别告诉我这事和你没关系。”
陈庆之闻言,低头沉思了一阵,说道:“我明白什么情况了。她和你们那位鲍小姑一起失踪了?”
檀羽听到“失踪”二字,心中突然一凛,似乎这两个字蕴涵了很多内容,但他一时也想不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陈庆之顿了顿,又道:“很抱歉,这事我还真帮不了你。有些人,我现在还不想去碰。檀兄,没想到这事你会怀疑到我的头上。”说话间充满了失望。
半晌,陈庆之忽然苦笑道:“自从牛真人给我说了以后要侍奉明主,这么多年来,我想过无数种与明主相遇的情景。哪怕他不是如蜀汉先主那般三顾茅庐,至少也应该如先汉高祖那样赤脚相迎。然而我竟从没想过,最终的场景会是这样。”
檀羽轻叹一声道:“抱歉,我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没有争霸天下的雄心,也不能为了达成目的不择手段。”
陈庆之脸色陡变,怒道:“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檀羽冷哼一声道:“你面前的檀羽,不过是个酸腐文人而已,配不上陈公子所谓的‘明主’。既然这件事和你没关系,那檀某就告辞了。”说罢起身欲往外走。
陈庆之怒极反笑,“檀兄,你觉得进了侯家堡,还能再出得去吗?”
檀羽闻言,倒也不客气,顺势又坐了下来,说道:“也罢,只要陈公子愿意供我每日三餐,檀某就勉为其难留下了。”一边说话,一边还将腿跷得老高。
陈庆之对他也是无可奈何,“真没想到,真没想到。我不知道你真是这样,还是牛真人给我开的一个玩笑。抑或是你因娇妻的缘故,心中颇有不忿。这的确是我调查不到的,我一开始还以为,她和贱内一样,也是父母所定之亲,你我的态度也应该一样的哩。”
檀羽听他聊起家常,态度也有些软了,将适才那些官面上的话都放了下来,温情地说了句:“我真的很需要英姊,陈公子如果听我一句劝,也希望你能好好爱你的小君,否则你的未来会毁在女人手上的。”这句话显然是回应当初他们在古风台村聊天时,陈庆之从言语中流露出的对婚姻的不满。
陈庆之有些不以为然地道:“承蒙赐教,不过这种事我自己能把握得住。”檀羽摇摇头,道:“言尽于此,陈公子自己斟酌吧。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可以随便,回答或不回答。英姊这事到底是谁干的?”
陈庆之神秘一笑:“这一点,还是去问你们自己人吧。”
第九回难关
县衙中,林儿、寻阳和于仙姬正坐在房内。木兰伉俪同时走了进来,不过她俩刚从不同的地方回来。
林儿急问道:“二郎,我阿兄怎么样?”
韩均忙将侯家堡客厅中的对话一一复述了一遍。直到韩均叙述完,林儿感慨道:“看来我们都把事情想简单了。这里的势力犬牙交错,而且十分强大,我们大家的身份都已被掌握得一清二楚。”
说着,她忽然压低了声音,道:“以后我们每走一步,都要更加地小心才是,说话也要尽量的低声,千万不要重捣迎仙阁的覆辙。刚刚我还在想,要隐藏自己,就必须学会更加精巧的易容术。我与姓和的都会一些易容术,可至多只能把自己变成不像自己。寻阳姊曾说,她在古风台村避难时,那个酒楼掌柜家的,亦是易容术的高人。我们应该去向她学习。”
旁边仙姬忽道:“你说的是崆峒夫人吗?”
“崆峒夫人?”
“嗯,古风台村酒楼的掌柜大姑,也是自西域来的。小姑有所不知,中原化妆术所用的胭脂,就是从我们西域传过来。据说是以前有位单于的阏氏,用一种红蓝色的花调出了最早的胭脂。后来,西域最会化妆的女人,都被称为崆峒夫人。古风台村的崆峒夫人我小时候就见过,以前还向她讨教过技艺。后来战乱发生,我们都逃到了仇池。要不,让我再去向她学艺吧?”
林儿喜道:“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战乱频仍,果然令奇人异士都流落民间了。既然玉娘愿意,那再好不过了。”
这几天和仙姬在一起,这个西域公主尤其单纯质朴,心中无半分杂念,林儿与她自是格外投缘。仙姬说,听闻中原女子到十五岁就要笄而取字,自己都已十六了却仍无字,以前在坞堡中也没个识文断字的夫子,这回碰到林儿就央着她一定要给自己取个字。
林儿苦笑道:“我也十六了,尚未取字,怎么你倒先取了。”
她架不住仙姬的诚恳,只好认真去问寻阳。寻阳想了想,说道:“西域于阗国的羊脂玉天下闻名,各国贵族皆以佩于阗玉为荣,这‘于’、‘玉’谐音,要不就给仙姬取字‘玉娘’吧。”
仙姬自然兴奋不已,这简单的快乐让林、寻二人忧郁的心绪得到疏解。
此时,林儿又转头问木兰:“前日让你去将阿姊的事告知鲍兄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木兰道:“禀主母,据鲍家人说,鲍掌柜这几天都没有回家,可能出去跑买卖了。主母吩咐不让她家里人知道,所以我只好先回来了。”
林儿疑道:“跑买卖了?没说什么时候出去的吗?”木兰摇摇头。林儿道:“奇怪,怎么会在这个要紧的时候出门?他是知道侯家堡的阴谋的啊。而且鲍兄长是贾人,并非行商,一般不用他亲自去跑买卖的。”她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说道:“先不管他了,我们先商量一下下一步的行动吧。”
她理了理思路,续道:“刚才寻阳姊把我们目前的情况梳理了一遍。首要的当然是找出阿姊他们是被谁抓走,然后再设法营救。可目前这件事我们还完全没有方向,只好等等看阿兄那边有没有什么消息再说了。另外两件事情我想要立刻去做,一件是确定要派出去习武的少年人,另一件则是兑现和大坞主的约定。你们各位觉得呢?”
她刚说完,却见韩均欲言还休的样子,便示意他有什么就说出来,韩均怯生生地道:“主母,整个仇池国权力最高的当然是国主,鲍小姑知道的秘密影响最大的也是国主,而那个侯家堡和国主又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这样的话,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国中盯着呢?说不定就能查出些蛛丝马迹来。”
他一说完就被木兰一顿臭骂:“亏你想得出来。仇池国那么大,为什么偏生就是国主干的?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国主,他要是抓了人,会关在自己家里吗?”一番话说得韩均直咂舌头。
寻阳在旁边也有话想说,犹豫了半天方道:“林儿,那个陈公子说,让羽郎去问自己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林儿知她心意,是怕自己在怀疑她的侍女煮雪,便温言道:“寻阳姊不要想太多了,那陈庆之不是好人,一定是在使用离间计想离间我们。我信任自己的每一个伙伴,不会轻易上敌人的当。”寻阳低头思索片刻,轻轻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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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商量着,外面有人敲门:“檀小姑,是我。”那是苻二的声音。林儿忙开了门,苻二禀道:“有个南朝人找你。”林儿道声“知道了”,转头对木兰道:“刚刚我让人去知会南朝人,希望他们能给我推荐几个年轻又身体不错的佃农,没想到这么快就来了。木兰阿姊陪我去见见他们吧。”
二女随苻二来到客厅。一进门,林儿一眼就认出来人,竟是司马道寿,不由得惊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司马道寿见到林儿,竟像见到救星一般,说道:“女公子你可算回来了,我在上邽等你好多天了。”
“出什么事了吗?”
“女公子你给我介绍的尺牍行,不仅自己答应了用名人字画来典质,还带来了不少他的朋友。”
“那是好事啊,恭喜师父。”
【畅读更新加载慢,章节不完整,请退出畅读后阅读!】', '')('“唉,哪是好事啊。没两天,国中就来了人,说我们这个典质行扰乱了汉中的商家秩序,勒令我们关门。”
“竟有这种事?他们凭什么这么做?”
“我也是奇怪啊,在我们南朝,这种政令是违制的。所以我打算去和国主理论,可掌柜却拦住我,说我们可能已经被上面盯上了,还是趁涉足未深赶紧走吧。女公子,我也是走投无路了,在这仇池国实无可依靠之人,这才想到来找你,希望你帮我出出主意啊。”
林儿闻言至此,微叹口气道:“唉。师父有所不知,我现在也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哪还能有什么主意啊。”
司马道寿一听急了,双手不停搓着,口中念道:“这可怎么办?”
“师父你在上邽不是还有那么多土地吗?先把它做起来,以后再徐图发展吧?”
“实在不行,也只能先这样了。”
送走司马道寿,林儿这才小声对木兰道:“事情真是越来越离奇了。我们之前分析,这司马道寿应该是南朝人派来仇池国的,怎么他却似乎没什么权势?国主说句话,就能让他如此狼狈。更怪的是,侯家堡不是和他有很深的关联吗?怎么他不去找侯家堡,反而来找我?我有预感,这件事背后肯定还会有更大的动作,我们也已经被牵连其中。要不这样,一会儿你找两个乡勇去司马道寿那,就说给他做护院,趁机监视他的行动。”
木兰应了一声,便去安排。林儿这才回房,惴惴不安地睡了一宿。
次日天才刚亮,苻二又跑来敲门:“檀小姑,快出来看看吧,那个杨顺正在堂上训家主呢。”林儿忙起身,粗粗地整理一下妆容,随苻二来到大堂。
只见那府军将领杨顺正坐在一张马凳上,手持一根马鞭,指手划脚地教训苻达:“没有国主的命令,你就敢擅自出兵,你这县令的胆
子真是不小啊,我看你是不想干了吧?”
苻达本就懦弱,被他一训完全没了脾气,低着头不敢作声。
林儿忙走过去打圆场:“杨军长何故发这么大的气啊,气大了伤身体,你可消消气。”
杨顺见是林儿,说道:“又是你这小女。你那军师阿兄呢?该不会是陷在哪里出不来了吧?”
他这话意有所指,林儿自然是明白他必定是已经获悉了檀羽的去处,也不愿过多与其纠缠,便道:“我阿兄现在挺好的啊,只是临时有点事不在。我家主公出兵这事,你可实在是冤枉他了。前日里不过是我们的一队斥候兵碰上了贼寇,双方免不了发生一些小争执。”
杨顺道:“小争执?这话可说得真轻松啊,贼寇头目都被你们抓了,让人给打到县衙里来,差点让县衙都搬了家,这可不是小事。实话告诉你吧,这事要是上奏你们大魏朝廷,苻县令擅离职守、仓惶出逃,县衙都被人给占了,你们朝廷的威严丢得干干净净,你们呀,就等着脑袋搬家吧。”说罢,他仰天大笑几声,扬长而去。
第十回绕道
那杨顺刚一走,在后面闻讯而来的寻阳等人都走了出来。仙姬急道:“这个军校真是颠倒黑白、血口喷人。我们可怎么办呀?难道就这样被他们冤枉,然后被他们砍头吗?”
苻达长叹一声,“我的性命倒在其次,此间的许多不法才让我痛心疾首。我想不论如何,我还是要写个奏报直达天听。”
寻阳沉吟道:“我觉得,那个杨顺只是在吓唬你。上邽贼寇横行这是尽人皆知的事,在这边陲小县,别说被攻击,就是县衙易主也是常有的事,其责任在武将而非文官。大魏真要追究,也追究不到你的身上,反而会责备国主用人不明。所以我想,杨顺是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
听到她一番话,众人激动的情绪总算放松下来。林儿道:“好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先到后院,再从长计议。”
后院正中央摆了一张桌案,衙中众人一边吃早餐,一边合计未来的计划。木兰问道:“主母,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坐等吗?”林儿眼神中露出了一股坚定,说道:“我想,咱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如二郎所说,监视国主杨难当!”
韩均听得此话,第一个兴奋起来,立时回道:“主母你同意了?那好,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
林儿轻轻一笑,道:“二郎别急,听我把话说完。这两天,前有南朝师父求救,后有杨顺恐吓,两件事都和国主脱不了干系。虽然我不认为国主会亲自动手抓走阿姊,但这国主的问题很大却是无疑的。所以,要想找出是谁抓走阿姊,就必须先从国主着手,我要看看,国主的宫中,都有些什么样的角色。”
木兰皱眉道:“话虽如此,但难道真的让夫君去盯梢吗?”林儿道:“阿兄临走时说过,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我们的身份既然都已经暴露在那些人的视线之中,现在我们就要想个金蝉脱壳的办法,脱离他们的视线。”木兰道:“我明白了,主母的意思是,我们全部人都躲到宫中去,在他们眼皮底下,反而不易被察觉?”
林儿道:“木兰阿姊一言中的。我是这样打算的,我们易容改扮到汉中的宫殿旁去开一家医馆,我来当坐堂医师,你们都扮成伙计。这样我们既可以逃脱别人的眼线,还可以监视国主的一举一动,利用医馆作为据点,行动起来也会方便许多。”
众人听得林儿的计划,纷纷点头表示赞同。林儿见大家都同意,便安排道:“吃完饭,二郎就找姓和的支些钱银,悄悄前往汉中,盘下一家铺子来。”她刚说完,见大家异样的表情,才想起和其奴此时已经不在了,忙拍拍脑袋,道:“自来上邽后,钱都是姓和的管着,我竟忘了他此时不在,真是该打。既然如此,只好请寻阳姊代为管理几日了?”
他们自从定襄出发至今,有郑羲留下的一些钱,石文德为答谢林儿之恩,临走时送了颇多丝帛什物,加之鲍照送令晖、源贺送寻阳来此,钱银细软均会带足,所以他们一时半会儿倒也不缺钱使。
林儿又道:“我们几个没二郎那千里不留行的本事,只好辛苦一点,从一条僻静小道走。”仙姬道:“林儿小姑,你说的僻静小道,是我们坞堡吗?”林儿笑道:“正是。恰好我这里还有封信要亲自交给大坞主,所以我们就索性再去一次龙头山,从山中小道折往汉中。只是这样走要辛苦寻阳姊了。”寻阳闻言坚定地道:“我不怕!林儿说去哪我就去哪。”
林儿道:“那好。吃完饭玉娘先去古风台村学手艺,等我把送出去学武的少年安排妥当,就共同前往坞堡。寻阳姊,你让煮雪留在县衙吧,衙中有事,她好来报我。”众人齐答一声“是”。
饭后,众人各自按安排去了。仙姬刚要准备出门去古风台村,昨晚木兰派出去给司马道寿当护院的一个乡勇突然走进来,还带来了另一个人。
木兰忙问:“这位是……”
乡勇道:“这位是司马道寿的族兄司马灵寿。昨晚我们过去的时候,司马道寿说,有来无往非礼也,所以就派了司马灵寿来。司马灵寿以前在南朝时是位猎人,不仅跟踪与反跟踪是一绝,而且陷阱、暗器、弓弩,无所不通。”
林儿仔细打量这位司马灵寿,只见他身材瘦小,不过眼神炯炯,一看便知不是凡人。
林儿心道:“我派了人过去监视司马道寿,司马道寿也派个人来监视我,这倒有趣得很。既然人来了,那就让他在吧,明里的敌人,总比暗里的要好。”于是她笑道:“这位侠士大概就是那次把我陶师弟打得鼻青脸肿的那位吧?”
那司马灵寿却不发笑,只道:“当时不过是误会而已,女公子不要介意。”
林儿还没回答,仙姬抢问道:“小姑,你说陶家兄长被他打,是什么意思?”林儿见仙姬正用眼光直直地盯着司马灵寿,心中不禁好笑,这于公主真是有趣得紧,口道:“玉娘先赶紧去古风台吧,回来我再告诉你。”仙姬恨恨地“哦”了一声,这才离开县衙。
林儿又问木兰学武之事,木兰道:“天下武学最强莫过于静轮宫,而且静轮宫最为开放,要学武自然是静轮宫最为适宜了。只是静轮宫乃天下大派,入门要求极为苛刻,如若我们选的人过去,一时半会儿通不过入门的考核,我们岂非要多破费了?”
林儿道:“这正是我打算在佃农中挑选的原因。我的意见是我们可以提供往来的盘缠和入门所需的基本钱资,至于平时的生活,就要靠他们自己去努力挣去了。佃农本就勤劳和朴实,相信应该没问题的。”
木兰道:“半工半学,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劳作本来也是练功的一个基础。那就请司马灵寿兄多推荐几个合适的人选吧。”
司马灵寿早听说此事,就将已经准备好的名册递上,加上木兰物色的几个乡勇,总共十三个人,都是十几岁到二十刚出头的年纪。
木兰将这些人集中到校场,林儿见他们个个精神抖擞,其中还有他认识的刘乙和陈季,心中生出了许多期望。这些人一旦学成,就是未来部曲中值得倚赖的栋梁。之前檀羽曾说他们现在的最大问题,是没有把仇池当自己的家乡,所以连遭挫折。林儿送乡里壮士出去学艺,也是出于为乡中培养俊杰的考虑。念及此处,她不禁兴奋异常,为每个人一一整理行头,又好生勉励了几句,才让木兰领了出去。
这十三人不日就赴静轮宫学艺去了。后学成归来,为林儿立下了汗马功劳,这是后话。
没几日,仙姬也回来了,一见林儿,即汇报道:“易容术的学问太多了,虽然我以前也问崆峒夫人学过一些,但都只是沾了点皮毛而已。以后要是有机会,我一定要去认真学一段时间。好在这次崆峒夫人给了我不少易容的工具,稍作改扮应该是没问题的。”
林儿道:“玉娘掌握了这套本事,对我们可是大有用处哩。”
当日天黑,一行人就趁着夜色径直往龙头山上去。五人到得吐谷浑坞堡。阿才见林儿等人来,忙请进大帐坐下。
林儿将檀羽被侯家堡扣留的事简略和阿才说了,阿才便问:“檀小姑,那我们坞堡接下来该怎么做?”
林儿道:“还是按你和阿兄商量好的计划办吧。侯家堡的陈公子和阿兄有旧,相信阿兄从内部呼应,这事应该更容易成功的。如果侯家堡提了什么入伙的条件,大坞主请派人传信到县衙给一个叫煮雪的小女,她会转达给我,到时我们再想办法。不知大坞主意下如何?”
阿才道:“檀小姑智谋不让乃兄,我们一切自当按计划行事。明天我就让二弟下山去侯家堡走一趟。”
林儿微微一笑,又道:“大坞主,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于公主与我十分投缘,我们此去汉中山高路远,希望你能答应她继续和我们作伴。”
阿才道:“嗯,这一路山道艰难,如今又是塌方季节,是需要一个当地人做向导才行。如果小姑不嫌仙姬山野女子粗浅,让她跟去就是。一会儿我再让人给你们换几匹好脚力,补足干粮食水。你们路上一定要当心啊!”
林儿道声“多谢”,又凑到大坞主身边,悄悄从怀中拿出檀羽给他的信,小声道:“大坞主,这封信是我阿兄嘱咐一定要亲自交给你的,请大坞主务必按这信上说的办。”
阿才闻言,秘密收下信,道声“放心”。
一切事毕,林儿五人便在堡中美美睡了一觉。第二天,五人骑着阿才给的脚力,风尘仆仆便往东面的太白山而去。
第十一回小村
出了坞堡一路往东。仙姬介绍道:“我们山里人行路,看不到太阳,只能看大山。再走不远,就会有雪山在前面迎接我们了。过了雪山就到太白山地界。”林儿笑道:“玉娘,你们山里人真好,说话都这么诗情画意。”
木兰却有另外的心思,沉默许久才对林儿道:“主母,咱们能在药王坛逗留一日吗?”林儿道:“木兰阿姊是想去看阿文吧?二郎走的时候也和我说这事。我们反正要经过,正好顺道略作休息。”木兰自来了仇池国,就不断在各处奔波,这次能见到儿时的伙伴,心中愉悦的心情终于让她露出了轻松的微笑。
五人中,却只有寻阳笑不出来。她此时正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眼神迷离。林儿回头一看,立时明白,她适应不了山中的苦寒。
众人忙勒住马,将寻阳扶到地上,林儿将她靠在自己怀里躺下,慢慢喂些马奶给她喝。
见寻阳一副难受的模样,林儿有些不忍地道:“寻阳姊刚来上邽时还是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几天的工夫,就蜕变成了一位‘山里人’。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她发生这样的巨变。玉娘,这附近有没有什么村落?咱们今天就不走了吧。”
仙姬想一想,道:“那我们得赶紧一点,下了这座山岗,前面就是一个叫灵官的小村。”林儿道:“好的。木兰阿姊你的骑术好,要不你来带着寻阳走吧。”木兰点点头,将寻阳重又扶上马,众人才继续赶路。
约莫黄昏时分,五人到了灵官村,早已是人困马乏。仙姬在村中找了户人家,众人将寻阳安顿好休息,这才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歇了一阵,木兰去取了随身带的干粮来充作晚饭。林儿草草将一个饼塞进肚里,又拿了些干粮和几文铜钱去送给主人家。
这户人家姓李,家中就老两口和一个小孙子,儿子儿媳都不在家中,生活可想而知的清贫。
林儿见李大姑可怜,忍不住问道:“大姑,怎么没见你家的小子呢?”李大姑听到关于子女的事,就禁不住老泪纵横,抹了好几把泪方才说道:“前几年被人抓走了就没再回来。”林儿讶道:“被抓走了?是官府抓差役吗?”大娘道:“不是,官府和他们穿的不一样。只是听人说他们在山里做工,莫有人见过。”
林儿闻言,唏嘘不已,叹道:“人世间的悲剧,莫过于近在咫尺却无法相见啊。”她忽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一路上遇到了太多的不平事,而她却对此毫无办法。
她犹豫了一阵,忽道:“我还是出去走走吧。”说罢便要起身,谁知李大姑阻道:“小姑,你可别出去,村中夜里闹鬼,没人敢出门的。”林儿奇道:“闹鬼?哪儿来的鬼?”李大姑道:“一到夜里,你到村口去听,会有轰轰的声音从地底下传出来。有时候地还会颤。在地底下的,不是鬼难道还是活人吗?怕是阎王爷盯上我们这里了。”
林儿心道:“这哪是鬼,分明是地下有人活动嘛。”这话自然不能对李大姑说,于是她道:“不妨事,你看我那些伙伴中有个身材矮小的人,他在家就是专门帮人捉鬼的,我这就带他出去探查一番。”说罢回到自己房间,留下李大姑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的背影。
林儿将李大姑的话告知众人,然后道:“你们要是不累,陪我去看看?”仙姬不无担心地道:“这里山路复杂,灵官村四周都是悬崖峭壁,稍不注意就回不来了。小姑,我觉得还是别出去了吧?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
林儿道:“玉娘说得没错,可能是我这段时间太敏感了。可你们想,除了盗墓贼,谁会在地下活动?还这么大张旗鼓的,吵到临近的村子。”木兰道:“主母的意思是,这里面会有蹊跷?”林儿道:“要在地下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绝不是一两个人能干得出的。反正闲着也无事,去看一眼又有何妨。司马大侠专擅追踪和潜伏,有他帮忙,定然无碍。”
木兰一阵犹疑,忙向林儿使眼色。林儿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司马灵寿是司马道寿派来监视自己的,自己这样与他一道出去,岂非正中下怀?可林儿却微笑着向她点点头,意思是,司马灵寿是来监视我的,不是来害我性命的,不用担心。
那边仙姬抿抿嘴,道:“要不我也去吧,至少对山路比较1。”林儿道声“也好”,抢先出了门。
林儿、仙姬、司马灵寿三人来到村口,果然隐隐感到地面在颤动,如同地震一般,偶尔还会听到几声闷响。
林儿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才发现这里果然四面环山,整个村就像在一个茶杯的底部,有的山石就悬在空中,眼看就要掉下来。
林儿感叹道:“这村子就在这些巨石之下,万一哪天掉下来,不真是灭顶之灾了吗?”仙姬笑道:“小姑你多虑了。这些石头在那都几千年了,从没掉下来过。村中的人都如李大姑这样的纯朴善良,上天又怎么会降下灾难呢?”林儿闻言,啧啧称奇。
这时,司马灵寿正趴在地上,侧脸贴地,仔细倾听地下声音的方向,直到听得真切,才站起身来道:“西北。”这司马灵寿平时沉默寡言,可做起事来却一点不马虎。
唯独仙姬心中始终和他有过节,“就这么听一下就能听出来?西北面是个乱葬岗,再过去就是悬崖,那是个鬼都不去的地方,人怎么能去?”谁知司马灵寿并不理她,自顾自地往前走了。林儿轻声一笑,拉住仙姬道:“好啦,走吧。”迅速跟了上去。
正如仙姬所说,西北面是个不太陡的山坡,破落的坟头到处都是,不时地还燃起一些鬼火来。林儿许是与檀羽一母同胞之故,并不特别害怕这山中的景象,反倒是仙姬这个山里人胆怯起来,躲在林儿身后亦步亦趋。
走过乱坟岗,才发现果如仙姬所言,这里层峦叠嶂,四周都是光秃秃的乱石山,脚下一个不慎就会跌入深渊,难怪没有乡里人会到这种地方来。可是黑夜里,司马灵寿竟如白昼一般,行动自如地在前带路,双姝紧随其后,就这样走了很远。
这时,司马灵寿忽然蹲了下来,后面双姝赶忙蹲下躲到长草当中。
林儿小心地探出一个头来,才看见前方出现了点点火光,轻声问道:“看清楚什么了吗?”司马灵寿道:“看不清,慢慢凑近去看。”便轻轻地将身体往前挪去。
林儿与仙姬也跟着向前挪动。不多时,终于勉强看清楚情况,原来在对面山坡上,有一个山同,一些人正在进进出出地忙碌。
仙姬小心问道:“他们在做什么?”林儿道:“看不出来,不过我们在村中听到的声音应当就是从这个山同中发出的。我们走过来也有不少路程了,可想而知这个同一定很深。要是能进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怎么才能进去。”
司马灵寿道:“腰牌?”
林儿经他提醒马上注意到,那些进出的人,都身着黑衣,腰间挂一块腰牌。想来,看门人就是通过腰牌辨别对方身份的。
她正要仔细观看那腰牌的模样,仙姬忽道:“看,好像来了个大人物。”林儿忙侧眼去看,果见坡下来了几个人,同时,山同中也有人出来迎接。黑暗中,她并没看清来人的面容,直待那几人走到山同旁,借着火光一照,林儿这才认清来人的样貌,心中不禁一凛:“怎会是他?!”
来人竟是药王坛物理分坛力学堂副堂主,令晖的同乡,郭七郎!
第十二回山同
仙姬在后面感到了林儿身体的颤抖,问道:“你认识这人?”
林儿略一点头,“不但认识,还很1。只是他怎会在这里,我想不明白。”她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起了陈庆之对檀羽说的“去问自己人”,当时只以为他这话是离间之语,现在看来恐怕意有所指。
林儿咂咂舌头,沉吟道:“这同中必有很多有趣的物事,一定要想个办法进去看看。”司马灵寿沉声道:“我去抓个人,抢来他的腰牌就是。”林儿忙阻道:“先别打草惊蛇,等等再说。”
三人就这样隐伏在草丛中,静观那同口的变化。约有一个多时辰,那同口都是一些普通喽罗在进出,偶尔有几个在搬运物什的,也不过是些液体、碎石之类。
这时,一群人打着火把走了出来,为首的仍是郭七郎,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他刚从同口走出,紧随着跟出一个人来,身着鲜亮衣服,在一群黑衣人中极为显眼,林儿定睛细看,登时大惊失色,那人竟是永宁寺弘法法师郝惔之!
仙姬再一次感到了林儿身体的反应,又问:“小姑,莫非你又认得?”
林儿一声苦笑道:“不仅认得,而且更1。”她一边说,一边用眼光盯着郝惔之,只见他手上也持着一块腰牌。此时正面相对,林儿依稀看清了那腰牌的形制,似乎在哪见过。仔细一想,她立即便恍然大悟!
仙姬道:“小姑,发现什么了吗?”林儿道:“那腰牌我也有一枚!”这话引得仙姬一声轻呼,连司马灵寿也转过头来。
林儿解释道:“是二郎在许穆之身上偷来的,此时就放在我的行李中。要不,司马大侠在此继续监视,我和玉娘回去取腰牌。”
司马灵寿忽道:“等一下。”用手指了指郭七郎等人,“他们可能也是往村里去的,你们现在回去一定撞上。”
林儿看了一眼前面,点头道:“司马大侠心思缜密,我这莽撞的性格总算不会出什么纰漏了。”她一面想,一面便在心中揣测道:“没想到这司马灵寿竟是这般帮我,全不像监视之人。而且看他神情,似对那郝惔之并不认得。这倒是怪,莫非他和许郝二人并没有直接关联?”
想到这里,她不禁在心中长长一叹。本来南朝人司马道寿的角色应该是很清楚的,可司马灵寿的所作所为却又让她产生了疑惑。现在,这郭七郎和郝惔之又凑到了一起,似乎所有她见过的人都有了关系。谁会想到,一件看似简单的事情,背后的内幕竟如此复杂,让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也难怪,牛盼春会把这匡正中原乱局的任务交给阿兄,若是换了旁人,谁又能把这样复杂的局面解开呢。
林儿心中思索着,就过了很久,直待周围恢复了平静,她才与仙姬退了出去,沿着原路返回。此时已是深夜,村里除了犬吠毫无声响。两人小心翼翼回到李家,却见木兰还没睡,正焦急地等着她们。
林儿正要将刚才的发现告诉木兰,木兰抢道:“主母,刚刚你们回来之前,村里忽然吵闹了一阵。一群人来到村里,又迅速离开了。我思量着这些人十分奇怪,就悄悄跟了出去,发现他们往东南方向去了。我追了一阵,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又担心公主,只好先回来了。”
林儿闻言转头问仙姬道:“东南方通向哪里?”仙姬道:“正是往太白山方向。我们明天也要走这条路。”林儿口中喃喃地道:“郭七郎这么着急来找郝惔之,又急着离开,这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又怎会搅在一起?”
木兰和仙姬听她自言自语,脑中一片茫然。林儿这才想起她们并不清楚以前发生的事,忙将自定襄以来的情况简短介绍了一遍。
木兰听完,说道:“这么说来,这个郭七郎肯定有问题,要不我这就追出去跟踪他们?”
林儿思索良久,道:“嗯,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一定要调查清楚。不过与其现在跟踪过去,倒不如去药王坛寻阿文,他在药王坛待了这些日子,说不定会了解到一些内幕。我看这样,木兰阿姊先行前往药王坛,我们四个则直接去汉中。我们在汉中碰头。”
木兰点点头,道声“那我这就出发”,转身去取宝剑。
林儿心念一动,问道:“木兰阿姊别急。你有夜行衣吗?”木兰道:“我们跑江湖的,自然身边都会备上一身。主母问这个做什么?”
林儿神秘一笑道:“借我穿穿,我要进那山同一探究竟!”
此言一出,仙姬抢道:“小姑,那同中什么情况你全然不知,这样进去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我觉得还是让木兰阿姊或者那个司马灵寿进去吧?他们会武功,遇到意外情况也可以对付啊。”
木兰还不清楚之前的事,仙姬忙将发现山同的事说了,木兰一听,也慌了神,阻道:“主母,阿羽走的时候就说过,让你要保护自己,你怎么可以轻身犯险呢?”
林儿见她二人如此担心,报以一笑,说道:“你们说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我们五个人中,只有我一个认得药王坛和永宁寺的人,我不进去就不可能探查到有用的信息。好在他们进出都是看腰牌的,说明这里生人本就很多,我这样进去,应该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木兰阿姊和司马灵寿在外面接应我,想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她停了一下,又对仙姬道:“现在就是发挥易容术的时候了,不光要把我打扮得不像我,还要像那同中人的样子。”仙姬脸上还是挂满了担心,林儿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仙姬知道说不过林儿,只好取出化妆的工具,为林儿好好地打扮了一番。她刚刚在山同前也仔细观察了进出的那些喽罗模样,里面自然是有男有女,而且个个脸上都是惨白色,想是在山同中待久了,很少见阳光之故。她依照这个特点,将林儿扮得尽量像那些同中之人。
装扮完毕,林儿又换上木兰的夜行衣,从行包中取出许穆之那枚腰牌,将仙姬留下来照顾寻阳,自己和木兰直奔那密同而去。
司马灵寿见林儿已换了一身行头,知她要进去探查,道:“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批人出来透气,女公子可趁机混在他们中间进同。只是出来的时候要逃脱他们的视线有点麻烦。”这个南朝人真是一句多余废话都没有,样样事情都做得妥帖。
林儿也就不客气,按着他的指示,小心地绕到了那山同的背后,只待有人出来,就悄声混入人群中,再随着那些人进到山同。木兰则在一旁静候,只待林儿出来,就立即出手,带她离开。
同中的景象着实让林儿吓了一跳。这同显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开凿的。甫一进同,就见一条长长的甬道,顺着甬道不时有一些板车来来回回的运送东西。甬道很长,另一端有微微光线射入,估计也有一个出口。
甬道两边是不同的小山同,每个同中都有一群人在做工。这些人就是外面看到的那些着黑衣而脸色惨白的人。林儿沿着甬道慢慢往前走,只见每个同中之人,都在自顾自地做事,也没有人来关注自己,她也就所幸可以自由地“参观”这个巨大的地下作坊。
一路沿着甬道走,每经过一个小同口,林儿便停下来略作观察,一面看是否有1识的人,一面看里面都在做什么。
走了半天,1识的人倒没见着,有趣的东西却发现了不少。一个小同中正在测试一些会炸的东西,不时地能传出阵阵巨响之声,原来村里听到的闷响就是拜这些人所赐。她又来到另一个同口,这里的工匠正在制作一些毛笔一类的东西。林儿立即想起了在“兰亭之遗”店中,和其奴曾说那掌柜的字画是从太白山买的,想来就是产自此处了。
看着这些东西,林儿心中一个念头便再也挥之不去,于是她有意地四下去寻找。果然,在一个不起眼的同里,工人们正在一锅药水中搅拌着什么,而旁边,则整齐地推放着许多林儿再1悉不过的东西——香皂。
这个引起河东乱局的祸首香皂,今天终于找到它的出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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