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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五卷 未了当年(1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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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8日

第十六回作坊

说话间,一个大汉被蒙着眼带了进来,檀羽立时认出了来人,正是慕利延。看来自己与他们的密约已经被识破了。

果然,只听陈庆之道:“解开他的蒙眼布,给我绑了!”一群手下闻命,三下两下将慕利延绑了个结结实实。

慕利延一面挣扎,一面说道:“陈公子这是何意啊?我可是诚心来此的。”陈庆之冷哼一声,“我看你胆子倒不小,抓了我的人,还敢来我这里。”慕利延惊道:“陈公子却是如何知道的?”陈庆之道:“难道你那坞堡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吗?”

慕利延道:“也罢,既然陈公子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山人也就实话实说吧。二坞主的确是被我们抓起来了。这些年二坞主用我们吐谷浑坞堡的名义到处劫掠,捞了多少好处,坏名声全让坞堡来背,我想现在是时候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要回来了吧。陈公子如果愿意,我愿代替二坞主,为你效力。”他这一套说词自然是早已准备好的。

陈庆之仍是冷哼着道:“为我效力?恐怕是想趁机窃取消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

慕利延道:“我明白,我这样说陈公子必定不肯相信。江湖上的规矩我懂,入伙前都要先取一个投名状来。山人这就回去准备一份厚礼,献给陈公子。”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一干手下拦住。

陈庆之哈哈大笑,别有深意地看了檀羽一眼,说道:“投名状,你把我当草寇了吗?哼,事先准备一份礼物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他此言看似对慕利延说,实则是冲着檀羽。

檀羽早知他聪明过人,自己的密计被他识破倒也在意料之中。此时被陈庆之看了一眼,他倒恍若无事人一般,两眼观心,静候他接下来会怎么做。

果然,陈庆之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你有意投靠我们侯家堡,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侯家堡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要想投靠,就做一件让我看得上眼的事。”

他停下来思索良久,续道:“近日洛阳有几个客商,在我们仇池国捞了不少好处。我听说,他们最近还要在长安城办一个洛商会议。虽说长安不在仇池国中,可长安这些年战乱频仍,若非仇池国的救济,长安早就衰落了,这些洛阳人跑去长安办会,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给我带回来一千担洛阳客商的货物,就算让你入伙了。”

慕利延还有些迟疑,转头望向檀羽,檀羽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示意他赶紧答应。慕利延便抱拳答道:“既然陈公子这么说,你放心,我保证让你在洛阳客商面前出这口恶气。”陈庆之一挥手,一帮手下仍将慕利延蒙上眼睛,领了出去。

陈庆之回头对檀羽道:“此人我见过多次,心思极深,绝非笼中之辈。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下太多工夫。”

檀羽道:“你既已知道我和他们商量的计策,又为何还要给他们机会?”

陈庆之笑道:“因为我想和你打个赌,看他们能不能完成我规定的任务。”

檀羽也笑了,“有点意思。你是想看看,我在被你严密监视之下,还能不能帮到他们,完成这个任务?”

陈庆之点点头,道声“聪明”。

檀羽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说道:“没问题。那我们的赌注是什么?”

陈庆之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就接受他们入伙,并且今后绝不为难吐谷浑坞。如果我赢了,你要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

后面陶贞宝叫道:“这不公平,你本来就答应了要让他们入伙的,这根本不是赌注!”

檀羽却止住他,对陈庆之坦然一笑,道:“非常公平,我接受你的赌约。”

陈庆之倒是微微有点诧异了,不过也并未深究,只是安排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们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会帮到你。”

午饭过后,陈庆之就拉了檀羽出门,后面跟着陶贞宝和陈庆之的两名贴身卫士侯午和侯未,五人五骑并辔出堡,往东面山中而去。

檀羽也不询问,只由得陈庆之带路。山路崎岖,五人左转右绕,约有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村庄,只见村头石碑上三个斗大的字:云雾村。

檀羽略为动容,心道:“原来这里就是云雾村,刚来仇池时就听说了此村的大名,不想直到今天才来走访,还是身被软禁之后。不知道陈庆之带自己来此,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仔细观察着这个村子。这里与其说是村子,不如说是个乡社,村上大大小小的房舍有数百间之多,而且人声鼎沸、商业繁荣。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着实让人叹为观止。

想必已有人见到陈庆之之后就去上报了,此时云雾村的白村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陈公子你怎么来了?山路不好走,你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我派人去接你啊。”

陈庆之摆摆手道:“我没事,就是带个朋友来随便走走。你忙你的吧,我们逛完就自己回去了。”

那白村长自然是跟陈庆之很熟的,知道他的脾性,也就不再多话,客套两句就离开了。

陈庆之对檀羽道:“走,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小作坊。”说着当先往前,穿过市集,向一排民居走去。

檀羽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里的市集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cao各种口音的人应有尽有,市中贩售之物也是花样尽出。

陈庆之见他吃惊,说道:“是不是超过了你的想像?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如此繁华。”“是啊,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你就清楚了。”

说着,五人已经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两边是一个个大的院落,陈庆之在一个最大的院门口停下,见门没关,径直走了进去。檀羽也顺势跟进,一进院门,就发现这里正热火朝天的,几十个工匠在摆弄着一个大家伙,看形状,不像是普通纺车织机。

陈庆之驻足向檀羽道:“很陌生吧?”

檀羽点点头,“这是什么?”

陈庆之道:“白叠子布,从西域高昌国传来的,产于一种叫‘棉’的草木。相比于蚕丝,这种棉布产量大、易织造,也是这云雾村主要的货品之一。”

檀羽赞道:“长见识了。”

陈庆之又道:“走吧,进去和钱掌柜聊聊。”说着就拉檀羽进了一个房间。那房中正有两人在喝茶闲聊,其中一人檀羽竟认得,乃是他们刚到汉中时,在那诗会上对过诗的李茂才。那二人见有人门也不敲就往里进,先是一怔,定睛看时才知是陈庆之,忙起身相迎。

陈庆之拱手道:“李兄也在啊,小弟扰了二位的雅兴。”那个掌柜模样的人道:“陈公子怎想起到寒舍来了,这位是?”陈庆之忙给众人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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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分宾主坐定,陈庆之寒暄道:“钱掌柜最近买卖可好做?”

钱掌柜叹口气道:“唉,别提了。都是洛阳那帮人搞的,最近我们布行的买卖是一落千丈啊。”

檀羽诧道:“我们刚从集上过,眼看着商贾云集,何故钱掌柜还抱怨买卖差呢?”

这一句话,惹得另外三人都笑了,好像他很没见过世面一般。李茂才道:“檀公子想必第一次来云雾村吧?我们这儿买卖兴隆的时候,你从村头走到钱掌柜的作坊,至少得两个时辰。”檀羽闻言大惊,不禁对云雾村有了全新的认识。

第十七回平准

檀羽又问:“既然买卖差,为何我看外面院中的织布机还在不停地工作呢?”

钱掌柜道:“买卖总是有好有坏,可工匠却不能停,否则等到买卖好的时候再忙就来不及啦。檀公子是读书人,看来对做买卖还不是很精通啊。”

檀羽心道:“这叫什么道理,万一东西做了很多,却卖不出去,那岂不是要赔钱了嘛。”他疑惑地看了看陈庆之,却见他微微一笑,示意回头再解释,也就不再说话。

陈庆之又和主人攀谈了几句。原来钱李二人是表兄弟,钱掌柜本是当地的农民,因见村中其他人都做买卖发了财,才想到自己也做点什么,于是问亲戚借了钱,从药王坛买回几台新式的织布机,开起了这布行,专售白叠布。要说这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资财和人力,云雾村借着多方势力,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两项,所以赚钱还真是容易得很。至于李茂才,很早就成了茂才,是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即使在汉中也是小有名气。然而自云雾村开了风气之先,人人想着赚钱营生,这“读书”二字不但提不起别人兴趣,反而常常遭人讥笑,李茂才索性放弃了出仕的念头,平日替人绘绘图谱、算算帐什么的,也乐得一身轻松。

又聊了一阵,陈庆之便起身告辞,与檀羽走出布行来,然后带着一丝神秘的语气说道:“感受如何?”

檀羽摇摇头,示意还是不太懂。

陈庆之便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檀兄,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买卖差了,可他们还不停止生产呢?这是因为商贾的真谛在于人心。除了战争饥荒时期,一件货物值多少钱,不完全取决于它本身,而是人们对它的期望之心。要想保持住商业的繁荣,就必须要保证人们的心理需求,让人觉得货物总是不足的。这就叫‘谷贵伤民,谷贱伤农’的道理。所以,要实现这种局面就只有一个办法——平准。”

檀羽听明白了,二坞主慕聩的作用,不正是打击那些与他们争利的富户和消耗他们剩余的货物吗,难怪他要让慕利延去劫洛阳客商的货物而不是钱财。

对历史谙熟的檀羽,自然联想到了西汉的桑弘羊和他的平准之策。的确,桑弘羊天才的经营为汉武帝赢得了大量财富,也因此成功消耗掉了当时最大的敌人匈奴。如果没有桑弘羊,或许就不会有大汉四百年的辉煌。

然而一向从儒者角度看问题的檀羽,虽然并不十分认同《盐铁论》过度偏向儒者的观念,但还是对平准之策心有芥蒂。如今看到陈庆之对自己的“天才”做法沾沾自喜,他心里却堵得更加难受。在他原本的想像中,除了技艺、货物、买卖,云雾村本应该有更多的东西。

记得那时候第一次听到令晖说起云雾村时,提到了郑修希望把云雾村建成世外桃源,这里只有欢笑与幸福。而现在看来,她的确是赌徒们的世外桃源,也的确是有忙碌的幸福,可她的面貌却让人难以喜欢。檀羽说不出这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因为陈庆之的道理似乎无懈可击。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高长恭,那个对赚钱很自信的高长恭,或许能为他解此谜题吧。

接下来的几天,檀羽就一直和陈庆之待在一起。陈庆之好像卯足了劲,绝不让檀羽参与长安的事,内有鸣蝉、采风,外有侯午、侯未,四人无时无刻不盯着檀羽和陶贞宝,以致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向外传递消息。

直到这一日上,刚吃过早饭,陈庆之忽道:“檀兄,国主传下话来,请你过去一叙。不如一会儿让鸣蝉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到汉中去吧?”他语气虽是询问,实为命令,不等檀羽点头,鸣蝉跟采风两个小女就下去收拾细软,准备出发了。

檀羽新中一阵苦笑,暗道:“也罢。来仇池国时间不长,即得面见国主,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我倒要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究竟是什么角色。”

趁着陈庆之回房准备的间隙,檀羽悄声对陶贞宝道:“贤弟,昨天让你办的事怎样了?”陶贞宝苦着脸道:“采风那小女,我走哪儿她跟到哪,根本没有机会到前院。也不知道师姊有没有派人来与我们联系。”

檀羽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上,道:“你将这封密信放在身上,等我们走出侯家堡的时候,你找个机会扔在路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但愿林儿会派韩均尾随我们。”陶贞宝捏着纸团,默念道:“师姊,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啊。”

二人正商量着,下人已经将细软什物装上了马车。陈庆之别过小君,与檀羽登上另一辆马车,加上两名服侍的小女,四人一车在前,陶贞宝与侯氏兄弟、鸣蝉采风在后,三辆马车驶出了侯家堡。

此时陶贞宝手中正紧紧攥着那个纸团。那四人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还没到目不转睛的程度。所以陶贞宝总能找到机会,借着欣赏车外风景的间隙,将纸团远远地抛出车外。接着就只剩默默地祷告了,希望那纸团真能被捡到。

其实,他的担新是多余的,韩均已经在侯家堡外徘徊许多天了。檀羽临走时就留下了话,一定想尽办法将消息传出去,林儿他们一到汉中,立刻就派了韩均过来接应消息。只是这几天侯家堡一直大门紧锁,韩均几次试图闯入后院,都差点被人发先,好在他轻功了得,才没引起大的动静。直到这天,他看到三辆马车驶出,自然会使动轻功远远地跟随,直到发先车上扔下的纸团为止。接下来,他就是骑上快马,飞奔到汉中宫殿后门的淮北医馆。

这医馆堂面不大,可能是新开的关系,堂中并没有什么病人。坐堂医师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说话间还带着一丝女子气。此时见一匹快马奔到,来人直接就进了后堂,医师忙吩咐自已的南朝伙计上了门板,今天不看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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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师与手下正是林儿与司马灵寿。后堂中除了寻阳、木兰、仙姬、煮雪,还有一人,长相憨厚老实,自然便是綦毋怀文。煮雪是从上邽县衙过来,自然是带来了陈庆之给慕利延提的条件。至于綦毋,则调查了郭七郎近期的动向。那郭七郎最近一段时间都神出鬼没的,没有几天是认真待在坛中,据1识的人说,他一直在长安一带活动,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

林儿不等曾韩均坐定,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阿兄有消息吗?”韩均忙将捡到的纸团交给林儿,道:“从侯家堡出来了三辆马车,应该是往汉中方向来的。从马车上扔出来这个纸团,我猜是阿羽留下的。”林儿拍手道:“好啊,阿兄终于有消息了。”

第十八回端倪

檀羽信中写道:“我们一切安好。陈要带我去汉中见国主,想个办法把你们近况告知我。长安之事不必着急,先派人去长安探探虚实再说。陈说的‘自已人’可能在药王坛、也可能在紫柏山,让阿文和木兰详加调查。派人去定襄把高长恭请回来,他能解开很多谜团。这里各方势力交织在一起,盘根错节,林儿务要以保护自已为上。羽。”

林儿看毕,第一个转头看向寻阳。那日韩均传回陈庆之原话,寻阳还担新他们会怀疑自已的侍女煮雪,羽、林二人却从头至尾信任自已的伙伴。

林儿略作一笑,对煮雪道:“有一件要紧的事,只能交给你去办。在定襄县城西有一户姓高的人家,女儿名唤作乐安,你去那里一打听就知道。阿兄信上说的高长恭就是这家人的。你骑快马去把我们这里的情况告诉他,就说他师父让他赶紧回来。”她沉吟片刻,续道:“此人有些疯疯癫癫,你说的话他如果听不进去,你就给乐安说是我让你去的,让乐安帮忙劝他。”

她对高长恭仍是耿耿于怀,不知檀羽为什么一定要找回这个人。煮雪“哦”了一声,又回头看看寻阳,寻阳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交给她,道:“你顺便去一趟陇西帮,把这信交给慕容香主。”煮雪依言去了。

那边仙姬等不及了,问道:“小姑,我们该做什么,你赶紧安排任务吧。”林儿菀尔道:“玉娘怎么这么着急?”“这几天一直在等消息,又不敢出门,都快把我闷坏了。”“要是天天都像在坞堡里跳舞那样,那就快活了。可惜那些人不给我们这个机会。”

她叹了口气,续道:“正好,阿兄说让我们先去长安探查虚实。前几天我已派人去给三坞主传信,让他先行前往。我看,三坞主在明,不如玉娘你和木兰阿姊再去长安,从暗中探访,一来你会易容,可以隐藏身份,二来三坞主在那边,两下也能互相照应,你觉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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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立时拍手答应,反倒是木兰不放心道:“主母,我若一走,你和寻阳公主的安全如何保证?我觉得不如让司马大侠与玉娘同去吧?”她话一出口,立时遭到仙姬绝口反对。

林儿却不理她,点头道:“嗯,司马大侠心思缜密,不在木兰阿姊之下,他是个不错的人选。那就这么定了,司马大侠和玉娘去长安。”

看着仙姬嘟起了小嘴,林儿在她耳旁轻声说道:“你想替师弟报仇这不正是机会吗?”

仙姬闻言,狠狠地看了司马灵寿一眼,心想:“是啊,到了那边,有我三叔撑腰,还怕制不了你。”神秘地朝林儿一笑,抢先出了门去。后面知道原因的,都忍不住哄笑起来。

待二人走后,林儿方道:“木兰阿姊,司马灵寿走了,你有话现在可以说了。”原来自从司马灵寿来了之后,木兰一直在防着司马灵寿,可那司马灵寿一如既往地不动声色、不苟言笑,也搞不清他心里在想什么,有许多话也就不敢轻易说出口。

此时,她才放心大胆地说出心里话来:“主母,我心中实在纳闷。你明知道那司马灵寿是来监视我们的,却为何一直让他待在身边。万一他有什么奸谋……”

她一说完,韩均急道:“啊?那司马灵寿明明有问题,小君你为何还让他和于公主去长安啊?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木兰见他犯傻,白了他一眼,道:“就你聪明,如果司马灵寿会对我们下手,早在灵官村不就动手了嘛。”

韩均被他一骂顿时傻了,旁边綦毋却忍不住扑哧一笑。韩均眼见自己在小伙伴面前丢脸,急得打了綦毋一下,骂道:“笑什么啊,你以后肯定娶个比她还凶的。”綦毋偷眼看了林儿一下,也急道:“要是能娶木兰阿姊这样的,我还巴不得呢。”说着也动起手来,两人就这样小动作不断,仿佛回到了孩提时代。

木兰看着这两个不争气的,叹着气摇着头,一阵无语。反倒是寻阳颇为兴奋,小声对林儿道:“羽郎对我说,他以前从军时,小伙伴们每天都在一起打闹,开心得很。二郎和阿文到现在还像孩童一般,真好。”林儿似乎也有些触动,点点头,任由他们打闹,并未阻止。直到木兰实在看不下去了,才让两人赶紧收手。

林儿给綦毋淡淡一笑,方对木兰道:“阿姊说得没错,这正是我心中一直以来的疑问,也是我让司马灵寿待在身边的原因。你们想,那司马道寿分明是南朝人,可他在仇池似乎并没什么地位。记得在密同时,司马灵寿完全不认得同中之人,而且还主动提醒和保护我。这说明,他又不是奸细,且对我们似乎也没什么恶意。不仅如此,他做事情严肃认真,是一个非常值得信赖的伙伴,我打心里希望他不是一个奸细。两相斟酌,也令我对他的真实身份无法看透。这次倒好,叫他去长安,让玉娘和三坞主去想办法对付他吧。”

众人闻言,纷纷点头。的确,大家这几天和司马灵寿接触,都发现其人思想简单、执着,并不是一个深藏奸谋的人。此时听到林儿的心中所想,也就将心中的戒心稍微放下。

这时,寻阳又悄悄拿起了檀羽的信来反复读了几遍,小声道:“林儿,我觉得羽郎一定是想到了什么,所以才让木兰阿姊去调查紫柏山。说不定兰英阿姊真是紫柏山人抓走的,整个仇池国,除了侯家堡,也就他们有这样的武功啊。现在,如果排除侯家堡,便只有紫柏山最为可疑。”

众人一听,便纷纷点头。唯独綦毋还有些犯傻地道:“可我不太明白,虽然我们一直在查许穆之与紫柏山的秘密勾当,可是却并没有真正做什么威胁他们的事啊?他们也未必知道阿羽的目的是匡正中原乱局。要说起来,我们和他们真正直接的冲突,也就是几个小师太出走的事。难道他们就为了这个抓走英姊她们?”

林儿微笑道:“是啊,阿文兄说得很有道理。紫柏的昙无谶和尚当时到鲍家向阿姊赔礼时,那么和蔼,虽然这可能是装出来的,但他实在犯不着为了几个小师太的事迁怒于阿姊和阿嫂。不过,这也正是事情最奇怪的地方,我敢肯定,紫柏山一定是我们解开所有秘密的钥匙。”她第一次叫綦毋作“兄”,这句话让綦毋从耳根一直红到了脖子。

木兰这个阿姊,自然看出了綦毋对林儿有意思,不由得啐道:“阿文都快十八岁了,还像当年那么忸怩。”一句话让綦毋更是羞得想找个地同钻进去。

林儿反倒是放得开,微微一笑,又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按阿兄说的,兵分两路。阿文兄仍回药王坛,详细调查那里的每一个细节,记住一定要注意保密。木兰阿姊则再上紫柏,探访那山中虚实,尤其是自从我们上次离开之后那里都有哪些变化。一会儿我把上次我们在紫柏的详细遭遇再和你讲一遍。”

木兰道:“主母放心,此去一定不辱使命。”林儿又嘱咐道:“紫柏山是个龙潭虎穴,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虞,你要千万小心,绝不可大意。”

木兰点点头,又看看韩均,忽道:“我走了之后,你们如何能与阿羽联系?郎君说他观察过仇池宫殿的情况,里面至少有四个侍卫是江湖顶尖的高手。以郎君的功力恐怕难以越雷池一步。要么还是让我先去会会他们吧?”

林儿忙阻道:“不行,我们都不能轻易露面,否则之前隐身的安排都付之东流了。”

她一边说着,眼睛不住地四下张望。忽然,她发现了挂在墙上的水心琴,这琴从小一直陪她到现在,从未离开。林儿会心一笑,说道:“我想,我已经有了联系阿兄的法子。”

第十九回暗语

是夜,出奇地静。空气中传来一阵古琴之声。琴声微弱,带着丝丝伤感,懂琴之人都知道这是再普通不过的《小石调》,想是某个怨妇又在思念着离家多年的夫君。檀羽此时尚未入眠,也听到了琴声。他并不怎么懂琴,这曲子在他生命中也只听过一次。可此刻,他却已完全听懂曲子的含义。

今天白天,陈庆之带着他和陶贞宝、以及一干手下到了仇池宫殿。谁知国主临时有事,没空接见,只好先由宫卫安排在了客房住下。随后一个宫卫传过话来,国主明日将在冷水溪设宴,专请檀羽。檀羽倒并不在意这个,反而是那个传话的宫卫让他大吃一惊,那不是别人,竟是紫柏山因他们而被扫地出门的阚爽。阚爽传话之时,对檀羽冷笑不已。

陈庆之自然知道个中关系,好言提醒道:“檀兄,明日宴会可是你露脸的好机会,你要好好把握才是。”檀羽明白,他们已经为他设下了重重的考验。

仇池国不是什么大国,疆域大小还不如中原一个大州,而汉中为仇池国所占也并没有几个年头,所以这所谓的宫殿,也就是一个大郡的守衙规模。其中的客房并不比石文德庄上的舒服,今夜也没有下雨。

檀羽独自靠着窗台发呆。林儿琴声清晰地告诉他,她们就在附近,并且已经得到了他所传递的讯息。当务之急,固然是早点与林儿接上头,互通消息。可是,白天阚爽的眼神清楚地写着,自己已经被重点看管了。如果连阚爽这样的武僧都能在此做宫卫,这宫中必定是藏龙卧虎,要想靠韩均进出来传递消息恐怕是不可能的。很显然,林儿专奏这首《小石调》是隐含深意的,因为当初第一次听她演奏此曲时,檀羽正在病中。所以唯今之计,便只有那一招棋了:装病。

檀羽自六年前留下咳喘病根,每年秋冬之时必发。此次离家远行,也正是为了求医问药而来。自从上次碰到王显,得了一个良方,又遇到学医多年、医术精湛的胞妹林儿,他就再没犯过病。林儿用梨汁、杏仁等物做成丸剂,让檀羽随身携带,遇痰多实热时取来含服,又嘱他在咳喘欲发时挤按熊背俞府、定喘诸穴,使痼疾得以控制。然而,此时机缘巧合,生病竟也成了一招妙棋。咳喘病发,难受不过几日,却不但避开了国主之请,还能引林儿进宫。

檀羽思量既定,便除去了周身衣服,任由窗外寒风吹打在身上。咳喘本自寒起,此时又已深秋,不自觉檀羽就打起了喷嚏。直至半夜,檀羽喘息之声大作。鸣蝉本睡在外屋,听得檀羽呻吟之声,忙进得内屋来,但见檀羽坐于床沿,双手撑着身子趋前,面红耳赤、大汗淋漓,正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鸣蝉一下慌了神,转身冲出门去,喊着公子快来。

陈庆之此时正在梦中,闻得鸣蝉叫喊,忙起身过来探视,见檀羽模样,问随之赶来的陶贞宝道:“这是怎么回事?”

陶贞宝一面过去替檀羽揉揉熊脯,一面说道:“我兄长从小有这咳喘病,逢秋风肃杀时必作,想是这几日天气转凉,触动肺脉,才使发作。要不我现在就去请个医师来替他诊治吧?”

陈庆之伸手一拦,转身对采风道:“出宫往南不远,有家炮灸堂。坐堂医师就是号称四大名医之首的医神雷学文,雷医师有‘火神’之誉,宫中有什么病人全都是请他诊治。你赶紧去敲开他门,让他来此看诊。”采风应声去了。

不多时,采风孤身一人又跑了回来。陈庆之忙问:“医师呢?”采风道:“那炮灸堂的伙计说,下午时分,有人持了拜帖来请雷医师,说是雷医师多年的好友,雷医师见了帖就跟那人走了,至今未归,想是老友相见,喝酒去了吧。”

陈庆之皱眉道:“怎么这么巧。”他又回头看看檀羽,檀羽的表情更显得难过万分,只得道:“那附近还有别的医馆吗?”采风道:“刚刚回来的路上,看到有一家好像还亮着灯,应该还没有睡下吧。”陈庆之道:“也罢,赶紧去请来先救个急。明天再去请雷医师。”采风应声又出去了。

这次跟着采风来了两个人。前一个是一位年轻医师,在他后面的伙计则悄无声息地紧紧跟随。陈庆之也是习武之人,立时觉察出异样,小声对鸣蝉道:“让侯午兄弟在院中待命。”然后试探地问道:“这位医师好面生啊?不是仇池人吧?敢问尊姓大名?”

那医师正是林儿。白日里她定下妙计,用琴声告知檀羽,然后派了木兰去打探宫中一般都是请谁看诊,得知是雷学文,林儿心道:“天助我也。”

原来林儿师父陶隆与雷学文有故交,两人时常书信往来,雷学文还去过陶隆处一二次探讨医术,林儿是认得他的。于是林儿盗用了师父之名去帖赚出雷学文,让木兰稳住他。再派韩均在宫外守候,只待有人出来寻医,即想方设法将其引到自家的淮北医馆来。经过这番巧妙的安排,她与韩均二人也就顺理成章进到了宫里。

可林儿万没想到,千算万算,就忘了提醒韩均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甫一进门,就引起陈庆之的怀疑,林儿不禁后背都凉了。

好在她与这陈公子已有多面之缘,在鲍府上还有过近距离接触,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不才姓郭,家父姓郝,陇西人氏。我

家祖上是一个郭姓一个郝姓,因为当年在太白山附近做点秘密勾当,关系极好,这才有了我家隔代传姓的规矩。又因为他们的买卖和药有些关系,后来我家就世代行医,所以不才也是医学世家之后。”

她这话是用仇池方言说的。他们到上邽也有不少时日了,接触的全都是当地人,本地方言虽还不够纯1,但绝没有了刚来仇池时的赵郡口音,再加上她这几天还跟仙姬突击学了不少土话,这仇池本就是十里不同音的地方,她这口音竟瞒过了身为上邽本地人的陈庆之。

陈庆之有些不耐烦地道:“行行行,赶紧看诊吧。”

林儿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正在床上难受的檀羽。他二人对互相的眼神是何等1悉,只一眼檀羽便知这是林儿了。他把刚才林儿的话细细一想,立时便明白林儿是想告诉他,发现了一个姓郭和一个姓郝的人在太白山附近的秘密据点。至于姓郭和姓郝的人是谁,他们最近接触过的这两个姓氏的人并不多,凭檀羽的才智,毫不费力便了然于心。

此时林儿正走过来替他看诊,忽的“啊”了一声,道:“这么严重啊。拿我的药箱来。”后一句是对韩均说的。

韩均正要将药箱递过去,陈庆之一伸手抓了过来,道:“对不住,我得先检查一下。”便让采风将药箱中的物什一件件翻出来放在桌上。

林儿佯怒道:“你们做什么,我是要拿我秘制的止喘丸。刚刚你那个小女不是说病人是得了咳喘病吗?”说着去桌上取来一个瓶子,倒出两颗丸药来。陈庆之见药箱中也没什么异样,也就随她去了。

林儿拿着药丸对檀羽道:“这是用前不久一个紫柏山的老法师送给我郭某的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专治咳喘,官人先服下一颗。”

檀羽接过药丸吞下,闭上双目,表面上是消受药力,实则是将林儿送来的情报好好消化一下。

不多时,檀羽睁开眼来,林儿忙问:“感觉如何?”檀羽颤巍巍地道:“感觉不错。丸中加有石决明吧?”

林儿略一皱眉,随即答道:“石决明是雷学文医师在他的《炮灸论》中写的一味药,专治肝虚血弱。小人不是雷医师,不会用那药,以后还要多多学习使用。”

檀羽点点头,便闭目不再多言。

他二人这一番对话,旁人实在听不出什么漏同。然而兄妹二人心意相通、又都博学多闻,一番暗语便将信息沟通了。

檀羽提及石决明,林儿作为医术精湛的医者,岂会不知。所谓的石决明,实则就是烘干研磨后的鲍鱼壳。檀羽提及“鲍”鱼,自然是指出了鲍家在整个事件中的重要性。于是林儿用暗语告诉檀羽自己的确疏忽了,回去便尽快去找鲍照。

此时,陈庆之虽听不出暗语来,却已经着实不耐烦了,嗔道:“叫你来看病,没让你解读本草。赶紧诊脉开方子。”

林儿见他发怒,知道再说更多话必为所疑,赶紧住了口,真格地给檀羽把了脉,写下了上次王显留下的方子。陈庆之在旁不停催促,直待方子写毕,就立即命采风送林儿两人出宫,顺便去抓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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