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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六卷 未了当年(1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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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4月21日

第十九回扁舟

时值朔日,天地无光,江面上只一叶扁舟在随波逐流。船首羽、林二人正肩靠着肩看着前方。没人的时候,他们更像情侣而非兄妹。

尔朱父子是打定主意要把他们软禁到推选过后,找了一艘不大不小的乌篷船,船上只一个老艄公一个老船娘,船划到江心就停了桨,任由船在江面漂流。船内已备了充足的饮食,连解手的马桶都用布帘隔了起来,准备地还算周到。

“还真有趣,”林儿将头倚在檀羽怀中,忽然轻笑起来。

檀羽侧头看着她。

林儿道:“我师父对医家历史很熟悉,最近这一段时期,我把他教给我的先秦扁鹊一派的历史想了又想,突然就有些恍惚,仿佛我与阿兄前世不是兄妹、而是情侣。不然,为什么阿嫂出事,我的心会如此这般的痛。”

檀羽没想到她说这个,愣愣地看着她。

林儿盈盈一笑:“我越发感激牛盼春给我们安排的这一场渊源,无论他是什么心意,至少他让我与阿兄为伴,不离不弃。”

檀羽不安地道:“林儿是我同胞小妹,我怎会离弃你?”

林儿意味深长地道:“如果没有匡正乱局、治愈人心的使命,没有我们从几百年前就结下的情缘,也许阿兄早已和阿嫂生了一群子女,而我,也许会和寻阳姊那样,嫁一个短命鬼……”

檀羽忽然严肃起来:“林儿你要相信我,我从来没你说的想法。我会把你当美玉捧在手心,我不会让你嫁给是非之人。虽然也许前世我没能保护你周全,但此生此世我一定用心守护。呵,我真蠢,这种话说了无数次,但从未做到过。我对不住……”

话未说完,却被林儿用温柔小手捂住了嘴。林儿笑声像银铃般甜美:“阿兄的歉疚都延续了几百年,林儿真厉害,恐怕世间没有哪个女子,能让自己的郎君从前世便愧疚不止。”

檀羽有些痴了,小声地自言自语道:“在我心中,你本来就是几百年来最完美的女子。”

林儿忽然惆怅起来:“完美又如何,又不能嫁与你。”

檀羽见她表情变化,一时也跟着她不知所措。他对林儿的感情是何等复杂,如若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娶她过门。虽然在这神州陆沉岁月,兄妹为乱之事并不鲜见,就连一向以华夏正统自居的南朝,也常有发生。然而檀羽是圣人弟子,这样的事他做不来。

“不过,”林儿见檀羽如此,转而一声开怀地笑,“还是要谢谢阿兄,让我明白了情爱的真谛。我已经想好了,我就当寻阳姊是我自己了,她温柔又坚韧、聪明又沉静,我想看看,她和你的英姊谁的力量更大。”

檀羽慌忙骂道:“小林儿,婚姻大事岂是儿戏,你应该替我劝服公主不要因为我而耽误了青春。”

林儿怅然道:“你以为女子的情愫是那么容易劝的吗?我看她是非你不嫁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好事都让阿嫂一个人占了,寻阳姊才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呢。那时她挽着我,现在我挽着你。也许这就是天命吧。”她的目光已经望向了苍茫的远方,若有所思。

檀羽脑中开始浮现出寻阳的模样,那清丽而绝美的面容。是啊,要想劝她回心转意,那才是亵渎一个女子的真爱呢。也许正如林儿所说,自己的生命中本就注定了应该有这个女子的?他的思想有些迷茫了。

二人就在这船上吃住,那艄公船娘似乎得了严命,完全不和他们说话,只负责二人的吃喝。两人只好相互说话解闷。好在两人都是世上一等一的聪明人,学冠今古,又心意相通、情意绵绵,别说这区区数日,就是十年八载,想来他二人也不会感到寂寞的。能和心爱的人在一处,在纷纷扰扰中享受短暂的安宁,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吗?

如此一夜一日过去。第二天夜里,两人刚要睡着,忽听得船外水中有动静。不多时,就从水中探出几个人头,那几人如鬼魅般窜上船来,手起掌落,就将艄公船娘打晕过去。

羽、林二人闻听到水中有声时,便已坐起身来。林儿只道这些人是来杀自己的,吓得钻进檀羽怀中。檀羽轻拍她道:“别怕,有阿兄在。”可他心里也生出了一丝的恐惧。

那几个水鬼却并没有动弹,小心地趴在船中并不说话。羽、林二人不知是何情况,又不敢作声,双方就这样僵持着。

过了约一盏茶工夫,水中又显出几个人头来,当先一人檀羽一看自是非常地熟悉,那人竟是陈庆之。

陈庆之跳上船来,笑道:“二位好惬意啊,还在这儿享受温柔欢娱。”

檀羽又惊又喜,忙道:“怎会是你?”

“自然是来救你们的,别看你多横,到头来还不是要靠我。”

“我可没要你救我,是你自愿来的,我可不欠你人情。”

“这时候还嘴硬,以后你靠我的时候还多着呢,走吧。”

檀羽尴尬地道:“我们又不会水,这怎么走啊?”

陈庆之奇道:“你们两个南朝江东子弟,从小水边上长大,都不会水?”

羽、林二人齐齐地摇头。

陈庆之道声“佩服”,递过来两根麦管,“拿着这个在水下呼吸,我让水鬼送你们上岸。”

檀羽犯难道:“我们离开这船,万一被那些人知道了……”

陈庆之不耐烦道:“话多得没完。他们在这江上的监视完全在我的掌握中,水鬼自会带你们走安全的水路。这船上我派人监视,他们敢有什么异动。”

檀羽知道陈庆之一向雄才大略,对事情安排巨细靡遗,也就和林儿一起跟水鬼游向了岸边。

上得岸来,陈庆之已安排人在岸边等候,给二人送上了干净衣服换上,陈庆之也随即上了岸。

檀羽赞道:“陈公子你这水鬼兄弟可真厉害,在水中真是如履平地啊。”

陈庆之道:“要做大事,没有水军怎么行。这几个兄弟都是我平时用心培养的,关键时刻自然要派上用处。”

“刚才没来得及细问,陈公子怎会如及时雨一般出现?”

“你还不知道谁真的对你好,出了事也不来找我商量。不过这倒反而让那尔朱父子忽略了我的存在,我可以从容地安排人手肃清他们安插的眼线,再伺机救出你们。”

“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嘿嘿。这是哪里啊?”

“长安往东百余里的小渔村。我们今夜还要赶回长安,我已备了马车,这就上车吧。”

于是,三人也顾不得一夜的疲惫,上了马车就往长安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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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庆之见羽、林二人并无睡意,便问:“檀兄这么尽心地帮助那刘宝选二曹令,到底为何?”

檀羽却并不答他,只是问道:“陈公子怎么认为?”

“我侯家堡虽然在仇池势力极大,却始终难以打入关中,究其原因正是这里被这些洛阳商人经营得如铁板一块。如果真能让刘宝当选,于我自然是有利无害的。”

“不错,这正是我助他参选的用意。只有开放商路才利于大家,当然也利于当地人获得更多利益。让百姓有好的生活,这不正是我辈儒者的宿愿吗?”

“檀兄在大市的论说我也听到了,真是非常的精辟,不过……”陈庆之迟疑片刻,“檀兄真的相信靠‘德、信、乐、宜’四个字就能赚钱吗?”

“那是当然,这正是我平生之志啊。”

“志向和现实却往往难一致。我还是坚信贾人必须要有一些非常手段才能得到最大的利益。我知道檀兄对我豢养盗寇、平准货财的作法很不满,可我同样对你优柔寡断的性格很不屑。所以你最终还是成了别人的阶下囚,未婚妻身陷险境,至今没有下落。”

陈庆之停了一会儿,忽然对檀羽一笑,道:“檀兄,我们来打个赌如何?”

发·*·新·*·地·*·址

第二十回赌约

陈庆之道:“檀兄长安事了想必要回上邽,到时我们不再敌对,而是互为援手,一起对付我们共同的敌人。最后看究竟是我对,还是檀兄对,如何?”

“这赌约有趣,那彩头是什么呢?输了我还跟你三年?”说着檀羽微微一笑。

陈庆之却摆手道:“三年可以,不过不是你的,”他转头看向林儿,“而是她的。”

林儿奇道:“我的三年?”

陈庆之道:“没错。如果我赢了,我要檀小姑待在我身边三年。”

他见二人诧异之情,续道:“本公子可不傻。檀兄素日喜欢独来独往,身边只带一个陶兄。可檀小姑却有大将风范,只要她在,别说檀兄你,她身边的各路奇人都将为我所用。所以檀小姑的三年可比檀兄你的划算多了。当然,这个赌约很大,我如果不以诚相待,相信二位也不会答应。所以,如果我输了,我就按照与牛真人的约定,率侯家堡全体弟兄归顺,听候檀小姑差遣!”

羽、林二人听他说完,都是一惊,没想到陈庆之赌约这么大。林儿笑道:“小林儿一个人,抵侯家堡百顷良田、万贯家财、千余武士,陈公子是真看得起我这小女呢,还是看得起牛盼春呢?”

陈庆之道:“我这些年带领弟兄走南闯北,见过多少英雄豪杰,岂能轻易看走眼。檀小姑日后前途无可限量,不让乃兄。区区一个侯家堡,恐怕还比不了吧。”

林儿道:“陈公子如此抬举,我要是不答应可真拂了你的面子。好吧,林儿跟你打这个赌。我相信阿兄之志一定能实现的。”说罢,回头深情地看向檀羽。檀羽握住她的手,重重地点点头。

良久,檀羽方才正色问道:“陈公子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而为之,这次跟我们赌这么大,可否如实相告其中缘由?”

陈庆之也严肃起来:“来长安之后,你们得罪的人越来越多,连带着我也跟着遭殃。不过那些人和侯家堡明争暗斗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这回索性挑明了大家对着干,我看到底谁怕谁。”

“陈公子所说的这些人是指……南朝人?”

“哼!除了南朝人还能有谁。”

“这我倒是很奇怪,上次听我源贺兄长说过,南朝的朝廷近年来一直乱得很,几位皇子斗得不可开交,根本无暇旁顾,只是偶尔到河西骚扰一下商路。而南朝子民则是生计堪忧,许多南朝人还要到中原找活路,像司马灵寿兄弟就是这样。陈公子财大气粗,却为何这般在乎他们?”

“司马灵寿兄弟都是上不了台面之人,何足道哉。看起来你们对谁是我们的主要对手还没搞清楚。”

“我们的主要对手?你是指鲍照?”羽、林二人惊得险些没叫出声来。

陈庆之却镇定地道:“自上次元嘉北伐之后,这些年南朝朝廷虽然荒yin混乱,但总体政局还算稳定,皇帝刘义隆一直想再伐中原,超过他父的伟业。所以他们在中原各地安插了不少奸细,以备北伐时作为内应,我也不确定他们到底是从南朝直接派过来的,还是就地培养的。你还记得在离宫中为难你的那个觉贤吗?此人就是南朝在河东的总管之一。他通过传播他们那些邪教,不仅排除异已,同时蛊惑教众,其用新昭然若揭,就是从蚕食北朝士民开始。而派在仇池的奸细头目则是你们已经1悉的鲍照、以及紫柏山掌门昙无谶,除此之外,这里还有数十个深藏在各地的老狐狸。这些人老奸巨滑,多少年来隐藏极深,从未暴露。他们凭借南朝的暗中支持,已经占据了官、商各界的重要位置,而且野新勃勃,还在不断地扩张。像这次鲍照秘密来长安,就是想趁洛商会议的契机广泛拉拢洛阳商人为其所用。”

檀羽听他这一指点,所有经历的事便都连在了一起。

此时,他忍不住感叹道:“原来如此!的确如你所说,中原的人新已坏,实是难以恢复。如何治愈崩坏的人新,这正是我此行的最终目的。而在中原作乱的,除了觉贤,还有许穆之、郝惔之二人,在我们看来,他二人正是乱局的根源,也是一路引我们来此的最重要之人。刚来仇池,我们就到太白山去调查那二人的身份,而之后,你又叫我们去紫柏山。于是一路走来,我们经历了紫柏僧人、侯家堡、离宫、南朝客商、鲍照,大家互相勾连,错综复杂,让人难知真相。而直到此刻,我才终于了然。”

“我此次仇池之行,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调查乱局背后的真相,先在完全明白了,乱局的背后,都是南朝派来的奸细在作怪。”檀羽长舒了一口气,续道,“先在我也知道了,要匡正这场乱局,原来其实就是要与南朝对抗。”

他说完,便和林儿相视一笑,将这些时日以来调查真相的辛苦,全都放在这一笑之中。

作为被南朝皇帝刘义隆害得家破人亡的檀氏两兄妹,骨子里透着对南朝的恨,要对抗整个南朝,他们感到的不是艰难,而是如愿以偿。或许,这也是牛盼春选中他们兄妹的原因之一吧。

停了一会儿,檀羽又问道:“不过,今年开春时北朝不是及时铲除了他们在河东的奸细吗?不知道是哪位朝臣有这样的先见之明,做了这件大事。”

陈庆之见他表情,便坦诚道:“不瞒你说,我父最近一段时间不在堡内,正是去了平城,想要打听究竟是谁牵头和这些南朝势力对着干的。不过据传回来的消息说,这件事里面有许多蹊跷,北朝对此事三缄其口,没人能说得确切,所以一时也难以查清楚。”

“那既然觉贤已遭北朝驱逐,为什么仇池国主杨难当还敢收留他?不怕引火烧身吗?我记得那时候在紫柏山,李敬爱老尼就说他们知道如何应付国主。看来这国主可真够蹊跷的。”

“杨难当这厮,就是一头狼,你们千万要小新他。他可是先接受了刘义隆的爵位,后又向北朝称臣的。”

檀羽点点头,对于汉中的局势,他终于搞清楚了。

陈庆之见他表情,则适时地喊起了冤来:“可我却被你冤枉得好惨啊。这些年我周旋于各方势力,不仅要去讨杨难当的好,还要和鲍照他们打交道、做朋友。而在暗中,我则是不断地想办法打压这些南朝奸细,让坞堡去对付的也无一不是南朝奸细的拥趸。这次泄漏征伐吐谷浑的秘密、让南朝人来上邽买地,更是平准之策中的神来之笔。当然,我不否认我一直在从中渔利,可怎么说也是功大于过吧?”

檀羽却正色道:“你可知道,为了调查你这样一个平准的策略,我们可谓是绞尽脑汁,一路抽丝剥茧,始终想不明白你泄漏征伐秘密的原因。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较真?还不是因为对你豢养盗寇、以暴制暴的策略难以认同。”

“你我思想不同,作法也有所区别,那就‘和而不同’好了。今天告诉你这些事,我是希望真的能有一个坚实的盟友,大家共同努力,把敌人都赶出去,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孤军奋战。”

“承蒙陈公子看得起,只是我们兄妹人微言轻、无权无势,恐怕还要相当长的时间才能有所作为吧。”

“不瞒你说,你们刚到上邽时,我也是认为你们实力太弱,所以那时候我并没有把你们当回事,更没把南朝奸细的秘密告诉你们,怕你们反而坏我的事。可先在我的看法变了,成大事者必须要有足够的能人相助、也要顶得住之前的挫折和失败。你们来仇池这几个月,可以说是愈挫愈勇,还招揽了各种豪杰加盟。所以我相信,你们要想成事,不是问题。我陈庆之虽然财大势大,可想想自已的能力,也未必真能在和南朝人的对抗中必胜,这也是我不惜拿侯家堡来做赌注的原因。”

“看来,不管是出于任务安排,还是朋友之情,我不接受你的要求都不行了。我答应你,和你共同对抗南朝人的势力。不过我还是会选择我的方式,和他们公平、公开的竞争。”

“好,有檀兄这句话我就放新了,以后有什么要求尽管向我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定会全力以赴。”

檀羽道了声谢,回头看向林儿。他并没有说话,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看来未来很长时间我们都要在危险和劳累中度过了。”林儿同样用眼神回答了他:“跟着阿兄,再大的困难我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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