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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那些人知道他和李月驰发生过什么,大概会想尽办法,叫李月驰不能出现在他面前。
唐蘅挤出一句:“不耽误你做生意吗?”转念又想,“哦……你女朋友能帮你看店吧。”
李月驰轻哂:“对啊。”
唐蘅闭嘴不说话了,李月驰也转过身去,一副不欲再多言的样子。唐蘅默然看着他的后脑勺,乌黑的发茬令他想起六年前,那时李月驰的头发比现在长一些,长到——他的手指穿梭在他发丝之间时,堪堪能被遮住。
李月驰忽然开口:“昨天你是不是晕车?”
唐蘅愣了愣,说:“走得急,没带晕车贴。”
李月驰伸手进衣兜,唐蘅瞬间警觉起来,生怕他再掏出一包女烟。
然而快得来不及细看,李月驰把纸盒掷进他怀里,低声说:“贴上。”
是一盒晕车贴。
第一天的工作量并不大,整个上午只走访了两家工厂,一家生产牛肉干,一家生产腊肠。唐蘅和孙继豪带着二十来个学生走走停停,老黄跟在一旁殷勤地介绍着,在他们身后,又跟着随时待命的工厂领导和工人,阵势十分浩大。
“孙老师,您看,这是我们的风干设备,德国进口的,”老黄指着一台机器介绍道,“去年澳门的资金到了之后,厂里才有钱去买。”
孙继豪抱着手臂,笑了笑:“噢,不错。”
“那真是!没有澳门的援助,我们这个厂子根本开不起来!”
“是的,是的,”一个中年女人凑过来,她穿着厂里统一的绿色工作服,“尤其是我们这些女的,又不能像他们男人出去打工,只能在屋头闲着呀,现在好了,厂子就在家门口,又方便,又有工作了……”
孙继豪颔首道:“这是最好的,扶贫么,肯定要给大家解决就业问题。”
听他这样讲,又有几个工人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厂里一个月发九百块钱,比种果树赚得多多了;国家政策好,给他们找了工作;领导,你们澳门真有钱啊……一时间,气氛热烈得仿佛表彰大会,孙继豪大概见惯了这种场面,脸上挂一个波澜不惊的微笑,时不时回以“应该的”“确实”“是的”之类的话。
唐蘅却有些不自在,他们不过是受澳门中联办的委托,来此地考察扶贫项目的落实情况,说白了,他们既不出钱又不出力,一群大学老师和大学生,更和“官员”沾不上边。
这些人热情得近乎谄媚,其实只是因为,他们的调研结果会影响之后澳门政府对此地的扶贫投入。
四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声音,唐蘅有些无聊地回头,一眼看见李月驰站在人群的末尾。他个子高,肩膀宽,灰色夹克戳在一片绿色工作服之中,显得格格不入。
他侧脸望着一台机器,似乎在发呆,神情难得地柔和。
下一秒,心有灵犀似的,李月驰扭头,对上唐蘅的目光。他眨了眨眼睛,仿佛没想到唐蘅会看自己,目光温柔得不可思议。然而待他反应过来,只一瞬间,神情就变了。
他看着唐蘅,目光冷下去,似漠然,像嘲讽。
中午在工厂的食堂吃饭,八菜两汤任选,饭后甜点是慕斯蛋糕和绿豆沙,老黄亲自把绿豆沙端给学生,笑着说:“我们食堂的师傅特意学的呀,广式绿豆沙,哈哈,大家尝尝正不正宗!”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却没见李月驰。唐蘅心不在焉地吃完了,见孙继豪和老黄聊得正欢,便说:“我出去走走。”
老黄连忙站起来:“没问题!我找个人给您带路……”
“不用,”唐蘅忍不住了,“让李月驰给我带路,他人呢?”
好像直到此时,老黄才发现李月驰根本没和他们一起吃饭,“诶”了一声,说:“唐老师,您稍等啊,我去找他。”
说完就急匆匆往外走,唐蘅不言不语地跟上去。
其实李月驰就在隔壁后厨,他和几个司机站在灶台前,每人手捧一个白色饭盒。唐蘅到时他们正在吃饭,饭盒里是米饭,和一些汤汁——看得出来,是那八菜两汤剩下的汤汁。
当着唐蘅的面,老黄笑得尴尬:“哎!小李!刚才吃饭的时候还找你呢,怎么自己跑到这边吃起来啦!走走走,咱俩喝两杯。”
“不打扰领导们了,”李月驰笑得十分恭敬,“我马上就吃完了。”
“哎哟,再过去吃几口嘛,那边还有绿豆……”
“黄董,让他赶快吃吧,”唐蘅说,“吃完带我去转转。”
刚才叫的还是“老黄”,现在就成“黄董”了——老黄笑得脸颊发硬,没办法,只好拍拍李月驰的肩膀:“那你好好招待唐老师,啊。”
李月驰倒是挺配合:“没问题,您放心。”
可惜老黄一走,他就变了个人似的,周身气场都冷下去。几个司机过来给唐蘅打招呼,唐蘅一一应着,眼睛不时朝李月驰那里瞟。
他一手捧饭盒,一手攥筷子,不停把米饭往嘴里赶,喉结也上下滚动着,简直是狼吞虎咽。唐蘅忍不住想,难道他急着离开?
很快李月驰就吃完了,他把饭盒丢进垃圾桶,从兜里掏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嘴,抬腿向唐蘅走来:“走吧,唐老师。”
唐蘅点头,和李月驰走出后厨,来到厂区里。耳后还贴着李月驰给的晕车贴,唐蘅觉得自己只是礼尚往来:“你有急事?有的话,你可以先去忙你的。”
“没有。”
“哦……看你吃饭吃得急。”
李月驰平静道:“在里面都是这么吃饭的。”
唐蘅觉得脸上像被无端抽了一巴掌。这痛感比昨晚听李月驰说“里面没得抽”时更剧烈,像宿醉的早晨,积累了一夜的头痛汹涌而至。
可能是因为,中午那八菜两汤里,有一盆小龙虾。
六年前他们在武汉,晚上乐队演出结束之后,经常去万松园吃红焖小龙虾。他在,蒋亚在,安芸在,当然李月驰这个编外成员也在。他懒得动手剥虾,总是叫李月驰代劳,而李月驰从不拒绝。他双手捏着红通通的虾子,耐心地掐头、去尾、剔出虾钳里的肉丝,神情那么专注,像在做一件伟大的事。
李月驰说:“你想去哪?”
唐蘅收回思绪,低声道:“随便走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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