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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蘅说:“滚。”
蒋亚笑嘻嘻道:“我就不。”
周五的傍晚,他们如约来到“长爱”。老板在草坪上立了一块荧光蓝LED牌子,粉色小灯串起来,写成“最爱的夏天”五个花体字。舞台就是一张防水塑料膜,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四周摆满了小马扎,已经有几个观众坐在那里等候了。
阿豪的乐队也来了,几个人打过招呼,阿豪溜到唐蘅身旁,小声说:“蒋亚今天好骚。”
唐蘅表示认同。
蒋亚烫了头,染了头。他现在是满脑袋红色小卷,仿佛顶着一碗红油方便面,再加一副硕大的蛤蟆镜挂在脸上。三人刚见面的时候安芸震惊地问:“蒋亚你受什么刺激了?”
蒋亚说:“时尚,你懂个屁。”
其实唐蘅似乎有点明白蒋亚的想法。这大概是今年他们最后一次合体演出,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唐蘅穿了川久保玲的白T恤,就是那个被“阿珠”围殴的晚上,他穿的那件T恤。他知道或许这也是他最后一次在“长爱”唱歌。
演出开始时草坪上已经坐满了人,现在学生开学了,比暑期热闹许多。天色彻底暗下去,LED牌子上蓝色和粉色一闪一闪。不断有乐迷赶过来,没有位置坐了,就围成一圈站着看,老板准备了啤酒和零食,观众们伴着音乐又吃又唱,空气中啤酒的香味、零食的咸味,还有隐约的汗味,被歌声揉成一团。
唐蘅手心攥着吉他拨片,他坐在嘈杂的人群中,有些走神。竟然真的要离开这里了。来武汉六年,这应当是第一次,他离开武汉那么长时间。他早就厌烦了武汉,厌烦这里的酷寒和酷暑,厌烦夏天雨后的脏水,厌烦没完没了的细雨,厌烦黑漆漆没有路灯的巷子,厌烦太多太多。但其实他报名交换生项目的时候并没有想到这些,就像他也没有想到乐队的专辑和比赛。他唯一的念头是,这样就见不到李月驰了。
尽管他不愿承认这件事。
当唐蘅他们上台的时候,气氛已经彻底high起来,原本坐在马扎上的观众也都站起来了,一个个连蹦带跳,摇头晃脑。唐蘅把松散的马尾绑紧,拍拍麦克风,高声说:“大家好,我们是——湖士脱!”
“啊!!!”露露大叫,“唐蘅你好帅!!!”
观众开始起哄,唐蘅笑着说:“她男朋友不是我啊。”
蒋亚抢过麦克风:“你男人在这呢!!!”
音乐响起来,第一首歌是《Don’t Cry》,唐蘅唱到一半,看见台下真的有两个女孩哭了,泪光在她们眼睛里粼粼闪烁,像不远处东湖的波光。唱第二首《三万英尺》时, 唐蘅闭上了双眼,他听见众人和着他的声音,很多种不同的音色融合在一起,那么响亮以至于这首歌都不那么悲伤了,令唐蘅想起飞机起飞时的轰鸣。
李月驰如果在家,大概也会听见吧。
第二首歌结束,露露大喊:“再来一首!”
“再来一首!”也有许多听众跟着她一起喊。
唐蘅的声音带了些沙哑:“你们想听什么?”
“——都行!”
“《夏夜晚风》好不好?”
“——好!”
唐蘅抱着吉他席地而坐,轻声说:“这首歌送给一个人,尽管他不知道。”
然后音乐声响起,唐蘅难得唱得如此温柔。其实这首歌最适合在夏天的海边唱,咸涩的海风从台湾海峡吹来,轻拂在脸颊上。月光明亮,洒在海面,洒上一层薄薄的银色。但是没有海也无所谓,唐蘅想,东湖宽得像海一样,一眼望不到头。没有月光也无所谓,人造光同样洒进眼睛,洒进人群。没有爱也无所谓,并不是所有爱都能得到回应,他为自己还愿,无论李月驰能不能听见。
唱完了,三人向听众鞠躬。唐蘅什么都没说,径直下台。他拨开重重人群,只想离开这里,离开关于这里的记忆。
唐蘅独自绕过听众,打算去“长爱”取他的吉他包。然而才走了几步,就陡然停在原地。
有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树下,一动不动地。若不是蓝粉的灯光恰好照亮他的黑色帆布鞋,唐蘅一定不会注意到那里站着个人。他在看演出吗?那么为什么站在人群之外,仿佛借一棵树的影子作掩护?可是他——他为什么会来看演出?
唐蘅的心跳越来越快,他深吸一口气,走上前去,以一种佯作镇定的语气问:“李月驰,你在干什么?”
李月驰的脑袋很慢很慢地转向唐蘅,他的声音有些浑浊:“我来听歌。”
喝酒了?唐蘅说:“你家不是能听见吗。”
“不能,”李月驰低笑一下,“我骗你的。”
“……”
“上次你唱《夏夜晚风》的时候,我也站在这儿,”他带着醉意说话,语速很慢,“我不知道走过去听歌要不要收费,所以我,站在这里听。”
唐蘅沉默几秒,低声说:“免费的。”
“嗯……我知道了。”他话音刚落,忽然向前一步攥住唐蘅的手腕,猛地用力一拽,就把唐蘅拽进黑漆漆的树影之中。
唐蘅整个身体都僵了,因为李月驰抱住了他。李月驰的重量沉甸甸压在他身上,不远处,人群还在欢呼,李月驰的指尖碰到他背着的吉他,发出低沉的声响,那么低,一定是六弦。
“你……你怎么了?”
李月驰不说话。他醉醺醺的呼吸拍在唐蘅颈侧,令唐蘅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他们站在这里是很容易被人看见的,但唐蘅没有动。
半晌,李月驰说:“唐蘅,我很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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