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都不是这样。

她仍然能够回忆起自己和夏凉相遇的那个下午，自己在放学后遇上了那个一人在学校中庭逗留的女孩，她那恬静纯洁的微笑，可爱活泼的样貌是那般显眼，仿佛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公主。

她在那时就已经认识了夏凉，她知道，这就是大家谣传中的那个“杀人犯的孩子”。

杀人犯的孩子怎么了？听上去不是很酷吗？总比自己父亲的罪名听上去要凶悍，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吧？

不过，相比夏凉，她无疑是幸运的，家中长辈都是罪犯的情况下，她的丑事没有变成全年级的笑料。

也不知道是否是出自这样的心理，她也说不清这种感情叫做“共情”还是“同情”，但是，等自己注意到的时候，自己已经走上前去，和那名独自坐在中庭的女生搭上了话。

那个时候的自己是怎么想的来着，自己为什么想要和夏凉搭话？好像没有什么其他的目的，仅仅只是当时的自己，想要……和夏凉当朋友？

这个想法浮上心头的时候，便是连她自己都被恶心到想笑。

她把夏凉带出了那个中庭，她把夏凉引荐给了自己其他的朋友，她教会了夏凉化妆，她带夏凉去自己喜欢的地方一起玩，她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都告诉了夏凉，把真实的自己全部展示给了夏凉，包括自己在做的事，自己麻木于其中的事。

然而，她至今都没能忘记，自己把这些告诉夏凉后，对方的表情。

那是一种，下意识的嫌弃？

“要不别这样了吧，雅晴。”

当时的夏凉，就像是强忍着恶心一般，克制地推开了她的手：“我不想你这样，别继续做那种事情了。”

这一刻，李雅晴怔怔地看着自己被推开的手，这才终于明白，夏凉和她们所有人都不同。

她就像是那只在丑小鸭中的白天鹅一般，不仅仅是因为她更加的美丽，也因为，她的性情与品格，跟自己这样的“残次品”是不一样的。

她值得被别人所爱，她会像现在这样可怜，只是她没有遇到正确的人。

而自己并不值得被爱，现在的处境完全是藉由自取，自己已经是个垃圾一样的失败品。

李雅晴讨厌夏凉。

因为夏凉的存在就仿佛是在告诉她——“自己本可以不变成这样”。

只是，自己已经走上了如今的道路了，自己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自己早就已经没办法再变得像夏凉那样纯洁了。

心中起了这样的念头，她便感觉自己的思维仿佛被无穷无尽的污泥吞没。黑暗与丑恶的思想宛如洪流一般摧毁了自身的所有理智，让她对夏凉的所有感情全都变成了最恶毒的嫉妒。

明明自己已经放弃了，为什么又要让自己想起那样的可能性？

明明很喜欢对方，彼此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但是却无法继续靠近，因为对方这样的存在，对自己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她很想明着请求，一起抛下成见吧，一起做坏孩子吧，一起沉入这片泥潭，不然，已经踏上歧路的自己究竟有什么资格与之走在一起？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李雅晴不断地劝诱着夏凉，让她一同成为大家认知中的坏孩子。

然而，夏凉怎样都不愿同意。

她开始孤立夏凉，她开始辱骂夏凉，她开始欺负夏凉。

只是无论怎样去对待夏凉，对方脸上仍然挂着微笑，仍然对自己言听计从，甚至把自身本来就没有多少的钱财贡献出来，作为小团体活动的开销。

李雅晴只觉得自己的内心宛如被撕碎了一般：她讨厌夏凉，她喜欢夏凉，她想要把夏凉拉近，她也想把夏凉推开。

她真的很想质问对方：你到底想要我多么自惭形秽才满足？

她想让对方离开，但是每当看到对方的笑容，就终归是开不了口。

直到某一天，夏凉好似是答应了自己同行的要求，却在自己心中那丑恶的喜悦刚刚绽放之时，轻飘飘地向自己说道：

“我突然有点事，今天可能要先走了。你们玩的开心一点哦！”

在那一刻，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李雅晴就是有那样一种感觉，自己和她的“友情”，已经走到尽头了。

就如同风筝断了线，悍马失了缰一般，虽然对方还没有离开，但不过是貌合神离。

“小凉。”

怀揣着不知怎样的情感，李雅晴对夏凉说出了这样的话：“你今天走了的话，以后就不要再凑过来了。”

夏凉的回答很简单。

她说“好”。

从那以后，李雅晴就再也没见过夏凉。

不会再有人在自己跳舞时给自己加油，不会再有人苦口婆心地劝自己停下，也不会再有人永远都带着微笑等待着自己，安慰着自己。

一切都结束了。

这理应是她早就等待着的一天，但是真的到来以后，只让她觉得如此无味。

每个人在世界上都是无足轻重的，但每个人对彼此来说都有着不同的重量。夏凉离开后，李雅晴的生活并没有改变，但又好像什么都改变了。

夏凉已经完全忘记了她，但她还在偷偷关注着夏凉。

她听说夏凉好像有了新的朋友，和三班那个叫林小璐的，好像是三班班宠的矮子成了朋友；她听说夏凉好像有了正经的打工，变得有钱了不少；她听说夏凉开始当好孩子了，不再化妆，成绩也变得很好。

与自己相处过的痕迹在夏凉身上已经所剩无几。

也正因如此，当在街机厅中再一次看到夏凉的时候，自己才会这样兴奋吧？

她忍不住自嘲起来，自己居然还会觉得，夏凉到这里其实是来找自己的。

听到夏凉加油声的那一刻，她就彻底明白，其实都已经结束了。

周边嘈杂的人群，周围鼎沸的人声如同隔了一个世界一般，与她没有任何干系。

望着眼前跳舞机屏幕上闪烁的提示，以及即将到来的高难风暴，她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收回了自己的脚。

不因为什么，只因为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聊。

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那至少留下一点体面，不要再玷污自己最后那一些喜欢的东西了。

“你已经走了啊。”

她喃喃自语，侧过头看向了身边的蓝发女孩：“似乎，也确实不需要回来了。”

话语声被街机厅中喧闹的音乐所盖过，变成了无人听到的呢喃。

随着歌声渐息，脚步停缓，跳舞机上的两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最终结束了这场比试。

李雅晴的评分是ss，距离满分只有一个错漏；翠雀则是sss，allperfect，当之无愧的满分。

台下一片欢呼，掌声雷动，周围围观的玩家们纷纷大喊“再来一场”，仿佛刚才经历过的不是一场比试，而是赏心悦目的表演。

夏凉也站在人群中，轻轻地鼓着掌。

曾经的她无数次站在这个位置，作为单纯应援的观众为李雅晴鼓掌应援；而如今，站在舞步板上的依然有李雅晴，但是获得她掌声的却是不是这位“旧友”，而是旁边的那个身影。

这场比赛，最终的胜利由翠雀拿下，顺便还打破了街机厅中的最高记录。

周围的人群仍然在欢呼，但是不良少女们却一点都不开心，李雅晴自跳舞机上走下来后就一言不发，于是由金发不良少女向翠雀提出了下一项挑战。

结果同样是显而易见的。

结果令不良少女们十分绝望，不管是选择怎样的游戏项目，她们最后都无法胜过翠雀。直到所有人全都尝试过了一轮，她们才愕然发现，自己居然一项都没有赢过。

翠雀一直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直到所有的不良少女都承认输得心服口服以后，才缓步走到了李雅晴的面前。

“……什么？”她的行为让李雅晴感到有些疑惑，抬起头，却只见翠雀向街机厅的角落指了指。

心事重重的她没有去思考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怀揣着疑惑，跟着翠雀走向了街机厅的角落。

啪！

而刚等到她站定，紧随而来的，就是一记耳光。

啪！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便是又一记耳光从另一侧打来。

强烈的疼痛和眩晕感让李雅晴感觉自己的脑袋嗡嗡作响，只能下意识捂住脸，一时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第一下是因为你今天的挑衅，第二下是因为你过去对那个孩子的伤害。”

翠雀声音平静，认真地看着她：“夏凉告诉过我你的所作所为，她可以不在意，她可以原谅，但这不是你可以心安理得的理由。”

“我不是你的父母长辈，没有教训你的资格和义务，但是我要帮助那个孩子，所以我得给你相应的惩罚。”

捂着脸，李雅晴有些发懵地向前看去，只见翠雀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本子，将之翻开，摆到了自己面前。

而本子翻开以后，她便见到首页上的头像下面盖上了一个有些显眼的印章。

那是异策局的印章。

这是翠雀委托异策局给自己这个身份所作的身份证明，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职位，但是下方的印章却是货真价实。

哪怕李雅晴再怎么不学无术，也是能认出这个标志的，因为某种意义上，这个标志就代表着政府。

“你是……”她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有些讷讷地开口道。

“我是谁并不重要，但接下来，我希望看到你道歉的诚意。”

翠雀收回了本子，盯着李雅晴的眼睛：“我可以当做今天没有看见过你们，但也可以通过异策局的渠道向警方传递一些消息，你应该不希望明天就被青少年指导找上门来吧？”

李雅晴捂着脸，愣愣地点头。

“那就好好对她道歉。”

翠雀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而待到李雅晴顶着有些红肿的脸走回来，在其他女生的嘘寒问暖声中逐渐恢复了思考能力后，她看着仍然在抱怨的不良少女们，垂下眼，轻轻地说了一句：

“别说了，道歉吧。”

到了这一步，便是再怎么狡辩，也已经没有意义了。

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街机厅门口，娃娃机旁，在双方最开始会面的地方，几名不良少女焉巴巴地低下了头。

“对不起。”

“对不起啦！”

“对不起……”

不良少女们的道歉声此起彼伏。

虽然她们脸上仍然带有不甘心的神色，但是没有办法拒绝，李雅晴主动要求她们一起道歉。迫于领头人的压力，她们终究还是老实了下来。

而最后一个道歉的，则是李雅晴本人。

“抱歉，小凉。”

她的道歉内容或许有翠雀施压的成分，但其中也不乏真心：“我，其实最后背叛了我的承诺。”

“我说我会成为你的朋友，但是却因为自己的嫉妒心，选择了去伤害你，去污染你，我知道，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这都是不正确的。”

“或许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找你搭话的，我本想成为那个拯救者，但是最后却成了伤害你最深的那个人。”

“真的非常对不起。”

她说完这些，侧过头看了看翠雀，见其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丝毫没有表达肯定的样子，只好又低下头：

“我会想办法把你给过的钱还给你，如果你很怨恨我的话，怎样咒骂我也没关系。如果你需要的话，那就……那就打我吧，总之，怎么样发泄都行，我错了！”

“所以，哪怕这样说可能有点恶心，我也没有资格这么说，但是，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前辈你跟她们说了什么吗？”听到了李雅晴的话，夏凉侧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翠雀。

翠雀则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什么都没有。”

“那我好像也没什么想说的。”

略作思索后，夏凉有些轻巧地顿了顿脚：“既然结束了，我们就走吧。”

“不需要报复吗？”翠雀问道。

“报复？本来就没有这种东西哦。”

夏凉不咸不淡地道：“反正，从我把她们从自己手机的号码簿里删掉开始，对我来说就只是一群陌生人了。”

她望向李雅晴，淡然地笑了笑：“所以你也不需要跟我道歉，你们是谁？你们在想什么？那都是你们的事情，我都一点也不关心。”

言罢，她轻轻拉了一下翠雀的衣袖，便转身离开了。

翠雀已然知道夏凉的意思，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提起了另一只手中的游戏币筐子，将其中还没有用完的游戏币放到了李雅晴的面前。

“这是……”李雅晴有些奇怪地垂下了视线。

“鼓励，也是奖励。”

“哈？”

“道歉的内容勉强过关了，至少还能说明白自己错在哪里。所以，这些游戏币作为你在比试最后忍住了小动作的奖励。”

把筐子往前推了推，翠雀收回手，单手叉腰审视着对方：“那个时候，你差一点就准备动手去阻碍我了，但是最后没有真正实施，对吧？”

她的话语让李雅晴顿住了。

“这种事也值得奖励吗？”

半晌，她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你……您对我的要求还真低啊。”

“所以，这是奖励，作为你能够堂堂正正去竞争，面对失败的奖励。”

声音略微放缓，翠雀一本正经地对她说道：“如果可能的话，无论你以前的人生是怎样度过的，我都希望你能记住自己这次的选择，记住这份面对失败的勇气。”

“你或许做错了很多，也错过了很多，但很多事情，现在开始还为时未晚。”

“你们都还是孩子，人生还有很长的路，也还有无数次‘重开游戏’的机会。记住这份勇气，或许，它能成为你新生活的起点。”

“如果以后还能看到你，我希望看到的是一个改过自新的女孩子，而不是一个依然恣肆沉沦的不良少女。否则的话，我可能要多管一些闲事。”

言罢，她也转身，跟着夏凉走向了人群所在的方向。

只留下了李雅晴站在原地，抱着一筐子游戏币，有些怔怔地看着两人消失的方向。

直到翠雀和夏凉的身影都隐没于人群，她才缓缓地坐倒在地上，神情复杂地看向自己手中的那个筐子。

“现在跟我说这些，真的还来得及吗？”

本章初版为6k字，因表达效果不佳，故经修改和内容补充后达到了1w字，会造成章说的位置错漏，还请谅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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