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瓮人尸
暖洋洋的晨曦肆意挥洒在这座看似繁华的城市,为了糊口,老百姓陆续起来,沉寂一晚上的街道慢慢地变得热闹。繁忙的南京路忽然走出来一个怪物,把大家给吓坏了。怪物没有脑袋,罩于一个陶瓮之中,只露赤裸四肢在外,四肢上的皮肤像是被什么锐器扎穿,不停地渗出鲜血。藏在瓮里的怪物徐徐走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滴血,像是一只受了伤的蜗牛。
一大清早见到这种异物,早起忙活的人无不驻足观望,远远地议论着,没有一人敢靠近。
走了差不多两百米,怪物停了下来,在原地开始旋转。从左往右转动着的瓮怪宛如一只陀螺,越转越快。观望的人啧啧称奇,瓮怪转了几分钟,轰然一声,黑色的陶瓮爆炸了,吓得围观的人四下散开。黑瓮爆裂,一条赤溜溜的身体倒在地上。大家惊慌失措,不敢上前,见人久久没有动一下,一个早起捡粪的老头撑起胆子走过去,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怪人,伸手摸了摸,身体冰冷如雪,僵硬如铁,他急忙收手,仓皇地朝着四边围观的人喊了一句:“死人了!”
苏画龄本想好好睡个懒觉,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电话铃声,铃声响,准没好事。钟二筒在电话里告诉他,南京路有人死了。他不耐烦地回了一句,马上就到。说来也奇怪,平时与自己针锋相对的钟二筒队长居然亲自给他打电话,感觉如同在做梦。他起身洗了一把脸,选了一件白色的衬衫与一条黑色长裤,整理好便出门打黄包车去南京路。
死者死得离奇,大家都说死者中邪了。邪术这种东西,苏画龄自然当作一个笑话。听说死者藏在黑陶瓮里走路,走着走着就死掉了,这点令他很好奇。在尸体四周确实也散落着无数的黑陶碎片,最诡异的还是死者的尸体。尸体一丝不挂,四肢被割开十几道小口,还留有淤血。尸体的胸口被人用丹砂画了一道符,这道符有点鬼画符的意思,完全看不懂。
“死者为男性,名字叫田晖珃,三十六岁,皇冠帽子店的老板,据说已经失踪三天了。”钟二筒跟苏画龄交代了一句。苏画龄蹲在死者身边,眼睛盯着胸口那道符。钟二筒蹲说:“死得如此离奇,估计是被人灌迷魂汤了。”
“这里边好像有什么东西?”苏画龄伸手在田晖珃喉部摁了摁,似乎有什么硬物堵着。钟二筒也伸手在死者喉部摁了摁:“好像是有东西在里面。”苏画龄指着胸口的血色符号说:“这道符画得潦草,但我认得其中的两个字。”钟二筒疑惑地看向苏画龄,他手指放在血符的中间地带,“地藏,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是‘地藏’二字。”
钟二筒顺着苏画龄指的地方看,好像也能看出“地藏”二字。他对苏画龄投来刮目相看的眼神:“这么说,这件案子与血菩萨有联系。”
“有没有关系,割开死者的喉咙便知。”苏画龄稳稳地说。钟二筒叫手下拿来刀子,递给苏画龄说:“你来。”苏画龄接过,手起刀落,死者的喉咙被他开了一刀。苏画龄伸出二指在喉咙内掏了掏,果真没有猜错,死者喉部确实堵着硬物。苏画龄面露笑容,稍用力将东西掏出,那是一枚玉雕菩萨,血淋淋的菩萨露着一副慈祥的宝相,让人看着怪可怕的。钟二筒盯着血玉菩萨,嘴里骂道:“他奶奶的,又是这个混球。你说他杀了那么多人,还把玉雕的菩萨塞进死者的喉咙,这是要做啥?”
“除了血菩萨,谁知道呢?”苏画龄对“血菩萨”这位连环杀手有点捉摸不透,他杀人的动机是什么?又是如何选择自己杀戮的目标呢?从火凤凰图案到把人塞进黑瓮,这有些匪夷所思。钟二筒忧心忡忡地说:“血菩萨已经杀了不少人,眼下又死了一个,局里的领导只怕不会再给我们太多的时间。苏画龄,你得想个法子逮了这血菩萨。”
“住在你家里帮你看风水的那位窃阴师还在吗?”苏画龄问了一句。
钟二筒摸着脑袋说:“你问这个做什么?”最近他痴迷窃阴之道,以看风水的名义将一位窃阴师留在家中做客。苏画龄突然这么问,心里不由得发虚,因为他明白苏画龄不喜这些。
“我想见见他。”苏画龄笑道。
“咦,你不是不信这个吗?”钟二筒不解地说。
“少啰唆,快带我去见见他。”苏画龄认真地说。钟二筒知道他不是胡闹,将案发现场交给副队长后带他离开。
来到钟二筒家院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穿着一件灰色长褂手持一把银色的长剑腾挪闪动着,像是某位江湖大侠练习晨功。不用问,苏画龄便猜得出这正是豢养在钟二筒家的窃阴法师,他也不客气,大步上前说:“我叫苏画龄,钟队长的手下,不知道阁下贵姓?”白头老道眯着眼运着剑,完全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只顾修炼自己的功夫。苏画龄恼怒不已,钟二筒拉着他说:“你别急,等大师练完了功,咱们再问。”
“真能演。”苏画龄骂了一句跟着钟二筒进屋。钟夫人端了桂花糕与茶水来招呼苏画龄。喝着茶,钟二筒问:“第一次来我家吧?”苏画龄点头,他与钟二筒关系不温不火,之前从未来过。钟二筒笑道:“你小子看着嚣张跋扈,目中无人,但也有那么一点本事。虽说我看你不爽,但是,私是私,公是公,我总不能一直把你看扁。”
“你倒是真性情,我欣赏你这点。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窃阴师不能信。你好歹也是一大队长,千万别让这些骗子给忽悠了。”苏画龄提醒道,他知道钟二筒最近想跟那些窃阴师学什么窃阴法窃阴功。钟二筒呵呵笑道:“我的私事你就别管了。”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窃阴师说修了窃阴法,青春永驻,长生不老,滋阴壮阳,包治百病,这都是屁话,除了呆瓜,谁会信呢?你瞧瞧外面那老头,把自己整得跟庙里的老神仙似的,要我说就是心里有毛病,做个普通人多好。”苏画龄念叨着。钟二筒哪能听得下去,走出大堂去招呼白发老道。一刻钟后便带着老道进来。老道装模作样地坐在苏画龄身边说:“在下殷至刚,听钟队长说,你找我有事。”
“我只是想问问你,在你们窃阴师这一脉,有没有关于‘地藏’二字的符箓?”苏画龄受不了殷至刚的做派,他想早点把自己的问题问完,然后走人。
“地藏?呵呵,看来你们就快查出来了。”殷至刚的话让苏画龄一愣。
钟二筒这时候说:“我把案子说给殷大师听了,大师似乎知道点什么。”
苏画龄抿嘴一笑,“要是大师能帮助我们破案,这再好不过了。”
“帮你破案可以,不过你们得付钱给我,不多不少,一千块大洋。”殷至刚脸皮厚得不行,竖起一根手指对苏画龄说。
苏画龄尴尬,哈哈笑道:“大师果真性情中人。你要是能提供线索,区区一千块大洋,根本不是问题。你要是骗了我们,我保证你下辈子将会在监牢里度过。”钟二筒瞪了一眼苏画龄,苏画龄低声跟钟二筒说:“这点钱,你先从局里申请,万事由我担着。”钟二筒啼笑皆非,不再说什么。殷至刚冷哼一声说:“这点小事,我还不至于骗你们。你们所追查的血菩萨,与我有一面之缘,这已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这件案子难不成与窃阴师有关?”苏画龄心里嘀咕着,种种奇怪现象表明,血菩萨杀人确实与常人不同,如果与诡异的窃阴师联系在一起,这倒也说得通。
“殷大师,你继续说。”钟二筒在一旁催促道。殷至刚故意放慢嗓门,无非是没有见到大洋,见钱眼开的他怎会轻易说出自己所知道的东西呢?钟二筒催促他,他想了想,吊人胃口地说:“你们见到的地藏字样的符箓,在我们这一派里叫作‘地藏颂灵符’。至于啥用途,我不方便说,我们毕竟是有规矩的人。不瞒你们说,血菩萨的确是我们这一门的人,只是他走火入魔了。他这个人诡计多端,想找到他,恐怕没那么容易。”
“他到底是谁?”苏画龄问道。
“凤凰泣血,菩萨断喉,这是窃阴功的秘诀而非那个什么云游和尚的传说。修炼窃阴功的人达到一定层次后,需要食人血,夺人魂,用别人的血与魂来提升自己的修行。菩萨灌喉,凤凰缠身,以血玉菩萨拘禁他人之魂来养身护体。完成这个层次之后,修行者会进入另外一个层次,那便是亡魂入瓮,腐水沐身。修行者用禁咒灵符将死者的魂封印在瓮,然后瓮装腐尸,尸体化为腐水,再用腐水沐浴。”殷至刚慢慢悠悠地说着,苏画龄、钟二筒两人听得一头雾水。
殷至刚继续说:“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至于谁是血菩萨,你们把一千个大洋拿来,我自然会告诉你们答案。”
“瞧你这话说得,这不都是《唐传奇》里的故事吗?谁会信呢?”苏画龄不以为然。
“你会相信的。”殷至刚冷笑着。
苏画龄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窃阴师的把戏还真不少。对了,我有个问题问问你,你认识一位额头上长着肉瘤的窃阴师吗?”
“嘿嘿,你想套我的话。”殷至刚发现了苏画龄的小聪明。
“你……”苏画龄有些生气了。
殷至刚嘿嘿笑道:“苏画龄,血菩萨这个案子,看来你也查得七七八八了。这件事告诉你也无妨,修习窃阴功的至高境界便是脑生菩萨。古书有云,仙留额头,羽化成神。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把钱拿到我面前来,我会老老实实地把下半段说完。”
“知情不报,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苏画龄怒道,殷至刚的说法尽管诡谲,但他没法不相信。殷至刚在他面前太淡定了,完全是一副胜券在握的孤傲表情。别的不说,只怕殷至刚真的知道“血菩萨”是谁。只是殷至刚见钱眼开的傲慢态度,令他极为不爽。
“你们把我抓起来也没用,不见钱,我是不会说的。”殷至刚毫不畏惧地说。
苏画龄冷笑道:“听你的说法,没准你就是凶手。”
“我是不是血菩萨,你们心知肚明。”殷至刚端起茶轻轻呷了一口。看他稳如泰山的样子,苏画龄急不可待,但又不能拿他怎么样。苏画龄将钟二筒拉过来说:“你觉得怎么样?靠得住吗?要不你回局里申请一千块大洋。”钟二筒有点犹豫。殷至刚摸着自己一头的白发说:“若想破案,还得靠我,要不然还会死人。血菩萨已经疯了,他若不死,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成为他的刀下亡魂。”他是在刺激苏画龄、钟二筒二人。苏画龄火冒三丈,好不容易找到点线索,偏偏卡在了钱眼上。
殷至刚说得头头是道,苏画龄已然相信他知道真凶。钟二筒还在犹豫,殷至刚继续笑道:“再赏你们一个线索,静安寺路138号有个楚家荒宅,你们去那儿,或许能……”说到这,也不知为何,他嘴角突然流出一丝血迹。
“殷大师,你的嘴巴流血了。”钟二筒惊惶地指着殷至刚的嘴角叫道。殷至刚下意识伸手摸了摸嘴角,然后呕吐,一口黑血喷出来。苏画龄和钟二筒不知所措。殷至刚惨叫一声站起来,想说什么,嘴巴被堵住了,什么也说不出。殷至刚捂着心口瞪着二人,身子晃了晃,然后倒下了。钟二筒一探殷至刚的鼻息,没有气了。苏画龄走过去端起殷至刚的茶杯看了一眼,说:“难道茶里有毒吗?我刚刚也喝了,怎么没事?”说完喝了一口殷至刚喝过的茶。
“苏画龄,你别乱来。”钟二筒急了。
苏画龄摆摆手说:“放心,茶里没毒,看情况,早就有人向殷至刚下毒手了,只是他没有发现罢了。殷至刚知道那么多事情,可惜了。他的卧室在哪儿?带我去瞧瞧。我想他一定跟血菩萨见过面了。”
两人来到殷至刚的房间,苏画龄转了一圈,然后叫钟二筒把殷至刚的包袱拿过来。殷至刚死了,苏画龄毫无忌讳地将包袱打开,里面装着不少道门法器,铃铛、铜钹、黄符、五色纸等等。除此之外,只剩下殷至刚的两套道袍。苏画龄有点急了,甩了甩包袱,结果掉出一张旧照片。
照片斑驳,上面的人物模糊不清。照片里一共三人,两男一女。苏画龄眯眼看了许久都没有辨认出,反倒是钟二筒眼神犀利,指着照片内的两个男人说:“左边那个是殷大师,右边那个不就是……不就是赵玄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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