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句话,叫作一字入公门,九牛拔不转。后悔药没啥好吃,这一步出来,以后怎么样,就全看你自己。整个一幢公寓,整整一个礼拜,所有人都在饿肚子。你今晚在这里吃吃喝喝,楼上楼下多少人看着你。没有什么退路好想。”
“我想帮帮大家。”
“落水做汉奸的人,都是和你一样想法。连汪先生也这么想,一句‘为别人为大家’,好像就能安心,骗骗自己而已。”
“我这样就算当汉奸了?”
我朝他举举酒杯。
“我听说,从前你跟愚园路巡捕房有来往。”
他把一截翅尖整个放进嘴里,只见两颊一阵鼓动,不知他怎么弄的,很快褪出鸡骨,吐在桌上,干干净净没有一丝肉。
“陆新奎陆探长——是好朋友。”
上海有这一路人,说起来也算书生,为人行事却近乎白相人。耍光棍说大话样样都会。此人不过穷极无聊,搭识几个未入门的包打听,顶多也就是一两个华捕,一起吃吃饭喝喝茶。道听途说添油加醋,就当情报卖给人家。捕房中人吃过喝过,认他这一号酒肉朋友,有时候也传些跟案子有关的消息给他,他又转手卖给报社。就这个他就敢告诉人他跟陆新奎是好朋友。
鲍天啸差点做瘪三,就是他被洋行辞退那时候。全靠这些滑头生意,渐渐开始给报社本埠消息栏写点短稿。混熟以后又转写小说,一口气总算回过来。
“陆探长说你有时送点消息给他。那是——民国二十三年?”
“原来陆探长是你朋友。”鲍天啸面不改色,“如果这次能从日本人手里脱身,一定要请马先生和陆探长一道吃顿饭。”
丁先生看人用人另有一套功夫,自诩如同作诗用俗字,善于化腐朽为神奇。我把陆新奎说的情况告诉他,他更有兴趣了。
陆新奎告诉我,那是个卖假消息的滑头货,初听听觉得很值钱,回回味道又想不出有啥用场。我问他是不是拼拼凑凑,编两只故事卖卖野人头?陆新奎说是这个意思。但一样是瞎七搭八,找鲍天啸总还好点。捕房那些包打听,到下半天三点钟,从烟榻抽屉随便找个纸片涂几笔交差。各种纸头奇出怪样,也有饭店菜单背面,也有香烟壳子,三行五行字倒有十几二十个错字,句子也是不通居多。我们要交差,外国人坐在办公室等汇报。大家都在等,从巡捕到分区华探长到翻译。鲍天啸送来东西,大家很省心。完整,来龙去脉清清爽爽,画出眉毛鼻子。我们乐得挑挑他发财。碰到有悬赏,比如大户人家失窃绑架案子,就分两钿让他摸摸。有时候也送给他一两句闲话,他拿到报馆去,就是独家消息。
我告诉丁先生:“我听陆探长说,鲍天啸这个人精于吃喝。饭桌上有这么个人,平添很多乐趣。不过此人说话真真假假,事情从他嘴里出来,不大靠得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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