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哨儿响了,拦杆放了下来,一列货车缓缓地朝南星桥方向驶去,阿明站在路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儿。
江城路郭东园巷不到,有一家补胎店,只是先要把货卸下来,不然无法补。阿明化了九牛二虎之力,搬上搬下,又累了一阵子,总算回到了店里。
“你打游击去了,要介长时光?杨经理和工作组在等你呢!”
阿明刚跨进门槛,大气还没喘出,钱收发从收发间出来,掼出话来。
“师傅,车胎破了,所以回来迟了。”
“快去!快去!阿明呀,你说话要经过脑子想一想的!你少鸭儿一事,是王老头儿告发的,你自己肚皮里有数就好了。领导已找我谈过此事,我已帮你在他们面前解释过了,你没偷就没偷,牙齿一定要咬牢。”
“师傅,我确实没偷呀!”
“好了好了,表说了,汏个脸,快上去吧。”
阿明汏好脸,跨上楼梯,心儿扑通扑通直跳,脚光儿都抖了,蒸笼鼻头又冒出汗珠儿来了。
杨经理和工作组人员正在小会议室里开会,见阿明来了,杨经理和郑组长还有一个女的就带他到了经理室。
“今天工作组要找你谈话,你知道为什么吗?”杨经理叫阿明坐下后,呷了口茶,抬起头,目光犀利地盯着他道。
阿明抹了抹鼻头,摇摇头。
“有人检举你偷窃集体财产,比如鸭儿呀什么的,希望你自觉向组织说明问题,放下包袱,继续工作。”杨经理道。
阿明感到如果不交代问题,就要回报他似的,血液一下子沸腾了,浑身热刨刨的难受,他从头到尾把经过说完,道:“杨经理,郑组长,份量是少了四斤,但我真当没偷呀!真当没格回事体的呀!”
“没格回事?难道鸭儿会从笼子里自己飞出去的吗?”那女的一边做笔录,一边眨着她的牛爆乌珠7道。
“。。。。。。”
阿明接口令差,一下子顿住了,说不出话来,不安地搓着衣角。
“常在河边走,那有不湿鞋;吃五谷杂粮的,总要得毛病的。双打运动正在扎扎实实地开展,我们的政策是‘惩前毖后,治病救人’。你的问题不是很严重,但不说清是过不了关的。”郑组长点上一支烟儿,斜着眼儿道。
“没偷过总不能说偷过了,你们在我的工资上扣就是了。”阿明的百步汗直流,他的腿儿又痛了,揉上揉下,一脸的苦相。
“这不是扣不扣钞票的问题,这是个正确对待运动的态度和思想问题。有的同志认清了形势,主动交代,积极退赔,将会得到宽大处理;有的人利用职务之便,损公肥私,中饱私囊,拒不交代,对这种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人,我们决不心慈手软,将对他们采取坚决的隔离审查!”郑组长抹着秃头,扳着脸孔道。
阿明的眼泪水都快掉下来了,不知道该如何说,郑组长的话像榔头一样,一记一记重重地敲打在心窝头,这比身体的病痛更难承受。
“大家反映你工作是积极主动的,不怕脏,不怕累,兢兢业业,不计得失,我们也正在考虑你临转正的事儿。还有一件事,有同志揭发你提禽去,替朱玉香带肉回去,有没有这回事?”杨经理翻着笔记本,合上后,提起杯儿来问。
“嗯?这。。。。。。让我想想——想想看。”阿明没想到领导会突然问起这个问题,暗暗吃惊。
原来他们找他谈话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朱玉香就是玉姐,她家住在姚园寺巷。有一次确实顺便帮她带了一篮子东西回去。那篮子上面放的是蔬菜,下面则是子排、腿肉、腰子等。当时阿明就觉得有问题,但又不能确定没付过钱,再说自己家里买点板油、腿精肉、筒儿骨什么的,基本上是走玉姐这个后门的,三分、四分零头是抹掉的,份量也要多出肉票一两、二两。所以,这件事就埋入心底了。
“想起了没有?”杨经理追问道。
一个“有”字几乎要吐出喉咙了,阿明眼前蓦地浮现出上午在楼梯里玉姐那奇异的目光,他忽然间明白了这目光的含意。
“好像没有。。。。。。记不起了。。。。。。”阿明垂着头道。
“没有?看来你的思想很不端正啊!要知道,这个拿,那个拿,这里开后门,那里走后门,就会损害到人民群众的利益!你想想看,人民群众每月只有几张肉票,半夜三更迎风冒雨排队想买点板油、猪心、腰子、腫儿、筒儿骨什么的,却不能买到。这些紧俏东西哪里去了?还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所以,这股歪风邪气不狠刹,这些蛀虫不挖出来,服务质量就不会提高,服务态度就不会改善,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就成了一句空话!”郑组长批评教育阿明道。
“是没有呀!”阿明想着玉姐替他抬猪下脚,就横下一条心了。
“回去好好想想,想起了就来汇报!”杨经理不耐烦道。
【注释】
1回报:此处意为解除劳动关系。
2死故:即不存在。
3荡发荡发:杭州话,头发飘动,形容轻松地走路。
4看医生:即看病。
5痩不拉几:杭州话,很瘦。
6油光炸亮:杭州话,形容皮肤光滑亮泽。
7牛爆乌珠:杭州话,眼珠凸出之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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