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9月30号,阿明一到公司,就来刹不及地给杨梅打电话。平常都是杨梅接的,他一听话筒里是个男的声音,就预感到大事不妙了。
电话中说话的语气显然是工会主席,他告诉阿明说,杨梅刚刚给他打过电话,说家中有急事儿,调休一天,国庆假期完后再上班。
阿明搁下电话,心里头是辣乱三千。夜校也要放假,那么要在学校里见到杨梅,只能在6号以后了。
他唯一的盼望,就是今天杨梅能给他个电话,否则明天国庆节,都放假了。
本来安排好30号去余杭乡下调査的,阿明喳个假污,说肚皮疼,便留在了公司里。
他头颈伸得老老长,耳朵竖得老老高,坐在小会议室里整理材料立起立倒的,真当是坐立不安。
“滴铃铃。。。。。。滴铃铃。。。。。。”
隔壁保卫科的电话铃声时不时地响起,而每一次响起,阿明的心就扑通扑通跳个厉害,可是并未有人来叫他接听电话,阿明失望得一塌糊涂,恨不得拍桌子、搡凳子。
时间在缓慢地流逝,阿明的心灵受着从未有过的苦痛的煎熬。小时候在西湖里放下网儿后,在等待天亮的时间里,他可以躺在草坪上、桥高头,数星星,看月亮,与风儿说悄悄话,也可以到湖里去摸虾儿、螺蛳,一眨眼时间就很快过去了,可是这天时间偏偏与他作对,似乎过得特别地慢,慢得令他快要窒息了。
直到下班铃响,杨梅没来电话。
阿明气闷了一天,下班回家,走到路口就像一只猴子似的在张望了。
杨梅家铁将军把门1,人行道上也没有湿水,似乎这天她家没人在。
莲子也知道儿子这件事儿了。
吃夜饭的时候,莲子看着儿子,叹了一口气,又碎烦开了:“阿明呀,杨梅是不错,从小就很乖,嘴巴也不馋,看到我时还叫我一声。可是,你晓得的,我们两家向来就有矛盾,矛盾还蛮深,是个打不开的死结头。你要找对象我们一点儿都不反对,只是你要看看哪个人家,有些事儿不是你想想的那么容易。趁现在你和她关系还不深,不能再随着自己的性子下去了。你从小就苦,也吃得起苦,这事儿现在还不算苦,再下去就更苦了。”
阿明见姆妈唠叨个没完,心里头烦死了,拣了点菜在碗里头,拿了张小凳儿坐到门口去吃了。
太阳已经下山了,晚霞透过已有了几张枯黄的梧桐树叶儿洒落在人行道上,随着叶儿的微微摇动而变幻着光彩。青平里口插满了彩旗,两头电线杆上还拉起了铁丝,上面吊着大红灯笼,中间的横幅上贴着“庆祝国庆1949——1980”。小孩子提着小灯笼,已出来玩耍了,跑来跑去,唱着叫着,兴高采烈的。
阿明的情绪却差得要死,他不时地看看杨梅家,门窗依然紧闭着,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莫非他们都回上虞老家去了?”他暗忖着。
国庆假期到了,因为子荣、宝生、定富都要上班,阿明百无聊赖,白天昏昏欲睡,到了晚上,就往建军家跑,这样聊聊天,可以打发些时间,减缓些思念。
上毛子2是阿明劝他们想开些,格毛子3是他们劝阿明了。
你以为月老是坐在神庙里只享享清福不做生活的吗?其实他脑子都动死了,要叫芸芸众生尝尝不同的思恋之苦,叫人脑稀扳牢,痛哭流涕,甚至不想做人。而阿明脑稀扳牢起来,与子荣要吃敌敌畏相比,也差不到那儿去。
子荣:“阿明,你汪凼踏得不深,比我好多了。”
定富:“阿明,你做事太耐拖拖了,要是我老早就做翻她了。”
建军:“是呀,做翻了,省得现在蛔虫拖得老老长。”
宝生:“我说有些事儿,不做翻去想想,或许比做翻后想想还要好。”
阿明低着头儿,皱着眉儿,抽着烟儿,随他们乌七八糟乱说。说实话,他还没到做翻杨梅后再失恋之苦的地步,但现在也已经够苦了。杨梅对他说过“听天由命”,看目前的状况,极有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阿明:“只是杨梅的命比我还要苦,我找对象,屋里头没压力,她承受屋里头的反对,这日子叫她急个套过呢?”
定富:“要么你就做个王老虎,抢亲去,不然,有什么办法?”
建军:“听我阿爸说,广东深圳成了经济特区,很开放,同资本主义社会差不多,有很多人蹦到那里去创业、淘金去了,要不你带她私奔去?”
阿明:“这件事儿,夏天的时候,我在报纸上看到过的,可是我没本钱,又没大的文化,做踏儿哥时,吃尽了体力活儿的苦头,搪不牢的!搪不牢的!”
宝生:“杭州地方又不差的,西湖又介好,到深圳去作啥,人生地不熟的!”
定富:“金窠银窠总不如自家的草窠好,领导蛮看重阿明的,阿明肯读书,今后或许后发涨4,会爬上去的。”
小兄弟们的话语说了木佬佬,阿明心头的痛楚减轻了些,但一回到家里头,躺到床高头,又困不熟了。
自然,杨梅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已占据了他整个心灵,想一下子就忘掉,不是你有毛病,而是医生有毛病了。
“辗转反侧,寤寐思服。”用这句话儿来形容阿明这夜的心情,再贴切不过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在阿明看来是很漫长的假期,他这天一早去公司上班,出了家门口,眇见杨梅家的门儿开着,周扒皮正拔着自行车出门来,朝他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嘴巴里不晓得骂了一句什个脏话。
“呸!癞蛤蟆!”周扒皮关上门,跨上自行车,踏过阿明前头后,回过身来,啐了一口,骂道。
这句骂话阿明听清楚了,一蓬火儿直冲脑门,只是他是杨梅的爹,虽然可恨,但想要发火,一下子也发不出来了。
国庆节前积了不少外调,假污不好连着喳,否则天要亮的,阿明没法儿,只得卷起档案,跑乡下去了。
这天他和同事要去的地方是余杭的塘栖镇。两个人在葵阳坐上9路公交车,在临平的余杭县公安局转了介绍信后,再换坐19路去塘栖。
一路上,阿明望着窗外的农田、小河和低矮的房屋,想着杨梅会不会来电话——他太想知道她的情况了。
塘栖是京杭大运河边上的一个古老水镇,位居“江南十大名镇”之首,尤以皮薄、汁多、味甜的枇杷而闻名中外。
建于明代的广济桥横亘于运河之上,两岸屋舍参差,店铺林立,运河上白帆点点,马达隆隆,几只水鸟吱吱地叫着,飞上飞下的,时尔在水面上轻点一下,荡开一圈波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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