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舞的布告在各菜场贴出后,因为安排在周三的晩上,反响不是很强烈,所以阿明他们只把中心店的办公桌朝墙边儿移了移,墙上拉的彩条儿也不多,准备的茶水只够十来人。
天渐渐黑了,月光洒在不足百米长、宽不过六尺的西府局弄堂里,看得清剥落的泥墙和斑驳的小木门。
到了七点左右,有八九个团员和不是团员的职工陆陆续续来了。到了七点半,人便像潮水般涌了进来,毛估估1足有二三十人。在优美的邓丽君歌曲和“嘭嚓嚓”的舞曲声中,连弄堂墙门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也嗡了进来,站个脚儿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邻居来轧闹忙2,阿明他们根本没想到,又不好将他们拒之门外,只得将办公桌拖到走廊上、小天井里。但是人实在太多了,“嘭嚓”几下,要么嘭嚓到墙角儿,要么就嘭嚓到人身上了。
人们在“文革”中听惯了样板戏、革命歌曲,改革开放犹如春风,送来了邓丽君的靡靡之音和轻松人心的舞曲,这个新鲜感呀,真当叫新鲜感。
乱哄哄的不是在学跳舞儿,简直是在挤公交车。
阿明只能靠边儿站了,一脚都没“嘭”过。不过,他看他们扭腰摆臀、奇形怪状的样儿,看看也开心死了。
会跳舞的不只是阿琴一人,好几个已退团的人和墙门里的小嫂儿也跳得不差。
十点左右,阿明担心影响隔壁邻居睡觉,便收场了。
抬桌子、拖凳儿、扫地下、洗茶杯,团干部们累得腰儿都快直不起来了。
章祥:“阿明,这地方太小了,螺蛳壳儿里做不来道场,我们还是到外头寻地方去跳,光零零3我们团员去。”
阿明:“人介多,确实不来赛,但既然通知这活动搞到八月底,马上就改掉,只怕丙千不舒服。”
郦凤:“是的。当初我们拍马屁买来这录音机,是以工会的名义,如果光是我们团员霸牢4用,丙千这里就不好交待了。”
程小麟:“不错。这样工会写年度总结,可写上组织了多少次职工文娱活动了。”
宝生:“杭儿风就是介套的!风头一过,也许人会少点下去。再说他们看人介多,挤来挤去的,也有可能不来轧闹忙了。”
阿琴不走,宝生是不会走的,而子荣、定富只能杀头陪绑。
阿明:“等熬油一结束,经费也有了,我们就组织到外头去跳,你们看好不好?”
阿琴:“要出去,最好是一天,边吃吃茶边跳跳舞,大家好放松放松。否则,上午落班再出去,大家瞌冲懵懂的,劲道也没有了。”
宝生:“阿琴说得对。不起早、困足了再出去搞,劲道就大,介套搞起来就舒服。不然,脚光儿软不郎当的,站都站不稳,推起车儿来肯定不通气!绝对不通气!”
子荣:“宝生最喜欢通气了!”
定富:“不通气有啥搞头?”
三个贼伯伯色迷迷地朝阿琴看着,他们的一语双关谁都听得出来,只是阿琴不理睬罢了。
天气说热就热了,亏得定安路菜场像个凉亭,四面都通风的,要不然就闷死热死了。
当天卖不掉的下脚膘油如果不及时处理,就臭出来了,而油脂加工厂没有那么大的处理能力,只能自家解决了。
上午十点以后,各菜场的膘油就送到定安路来了,每天总有四五百斤。
永珍经理是一步步坐上去的,菜场里的任何事儿都精通。她也很热心,连着指导了三天。
阿明天天在,渐渐也熟手熟脚起来。他之所以掌握得快,因为小时候帮大人炒年货,火候的控制和锅里东西的翻搅都有点儿经验。
一开始他不敢把录音机拿下来放,生怕分心出事儿,几天后熟了,大家有要求,也就拿下来放了。这一来,不但时间过得快了,轮到熬油的团员劲头更加足了。
这天开始轮到宝生、子荣,还有一个女团员。
两个贼伯伯曾在暗底里踢过阿明一脚,叫阿琴督工三天中的其中一天陪他们,阿明晓得其中的意思,便满足了他们。
只是这天阿琴说家里有点儿事要回去一趟,迟点儿来熬油。宝生、子荣头颈候得老老长,再三问阿琴来不来,阿明也不清楚,便宽慰他们几句。
小王早就好落班了,或许他在社会上没朋友,太孤独而无所事事,也帮着一起熬油,一点儿没想回去的意思。阿明也不好赶他走,只得由他。
他比阿明迟一年进菜场,年纪也要大一岁,现在盆菜组接替子荣的生活。子荣阿爸在岳坟旁边的杭州饭店做采购员,所以被调到单位组去做副组长,以便拉住这家大户头。
小王和双珠早在半年前就打了入团申请书,只是小王是残疾人——跷拐儿。他是阿明的邻居,小时候跟在老缸头后头起哄的。支部讨论会上,大家都不同意,怕出去搞活动不雅观,滴卤儿。同样,阿明担心双珠入团后,搞活动和子荣在一起,又要弄出绯闻来。这两个人入团的事儿搁在阿明的心上,总不是个滋味。
“阿明,团支部除出熬油,其实还有很多可以积累团经费的事儿可做。”小王在空下来时对阿明道。
“哦?哪些事儿?”阿明有些惊喜。
“加工商品。我们卖给单位的那些蔬菜,每天傍晚都要加工的。比如现在天热了,要剥毛豆子,摘芹菜叶子、豆芽须儿,削茡荠皮儿,刨丝瓜皮儿。还有荤菜,比如杀鸡宰鸭褪毛儿,鲢鱼、草鱼刮鳞剖肚儿,等等,加工费积累起来,也不好说哩。”
“小王呀,你说的不错,但这些事儿都是西府局弄的大伯大妈弄的,他们大多数没劳保的,这一来不就是抢了他们的饭碗头吗?就像这次熬油,抢了2号墙门里没工作穷不拉几5一对夫妻的活儿,头两天我们熬油,他俩特为在中午我们吃饭的时候到旁边来荡马桶,臭都臭死了,后来被章祥他们骂了一顿,总算不来了。”
那时定安路菜场是没厕所的,就在后头棚子角落里放一大一小两只马桶,这每天洗荡的活儿是包给这对夫妻的。
“阿明,为了团支部有经费,还管得那么多干什么?”
“小王,做人呀,夜到头想想自己,日里头6想想别人。我一看到那对夫妻怨恨我们的眼光,心里头就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阿明,我说句话儿你表生气。我听说,那录音机是你们靠拍丙千的马屁才买来的,是不是?为了团经费,业余加工去挣点儿,又不偷,又不抢,比拍马屁更光彩些。”
“小王呀,有些马屁是可以拍的,有些马屁是拍不来的。我觉得,只要不违背良心,不藏私心,拍拍马屁也是应该的。你应该懂的,不会拍马屁的人有几个立得了脚?又有几个升得上去?就像你们盆菜组组长张阿凤,牛皮吹得老老大,拍得头儿的马屁实实牢,这种靠吹牛皮、会挑拨离间的人居然快入党了,你说气不气?她如果能入党,阿狗阿猫都好入党了,乌龟王八蛋都好坐办公室了。”
“我不拍你马屁,所以半年来还入不了团。我哪一点比后来入团的人差?比如服务态度、劳动纪律,等等——入了团,我就是想和大家一起开开心心,这是私心?”
“。。。。。。”
小王把阿明说得哑口无言了,也尴尬得很。
他今天留下来不走,原因就在此呀!
确实,因身体上的缺陷而缺少朋友,这种孤独的痛苦不是正常人所能体会得到的,这点阿明与他比起来,手不缺,脚不跷,虽然脚高头有疤痕,但要幸运多了。
阿明正思考间,阿琴踏着车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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